《[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29、逆枯荣

　　欧阳少恭没怎么花功夫去说服固善寒，而是将自己推演的手稿拣出来，让他自己去看。
　　固善寒年纪虽然轻，掌管一族以来已经为环境之事担忧许多年，这些东西都能看懂，随着越看越细，他的脸色苍白中渐渐染上红晕，眼睛越来越亮，看完整个计划，他已经兴奋起来。
　　要调动全族之力的工程，固善寒还做不了主，最终将欧阳少恭引见给了巫胎。

　　巫胎终年在圣庙坐镇，他所看守的绝云，便在庙宇前广场上的大鼎之中，日夜被真火焚烧镇压。
　　庙里修行的僧人虽不是女娲族人，都认识固善寒，并不阻拦，对固善寒带来的人也不盘问。
　　丹砂绣凤纹的衣裳原本太艳，可穿在欧阳少恭身上，无端地夺目不起来，他迈上圣庙前的台阶，似一朵红云不疾不徐地拾阶而上，金色线绣在阳光下闪烁的光泽，如同依附他飘飞的流光，越发显得他形貌昳丽，典则俊雅。
　　在正对着广场与巨鼎的禅房中，欧阳少恭见到了巫胎，年轻俊美、眉目平和的僧人在陈设简洁的屋内结跏跌坐，穿着很有苗疆特色的蓝色祭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莲衣，颈上带着佛珠。
　　欧阳少恭随着固善寒行礼表示敬意，随后固善寒简练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巫胎抬眼看向欧阳少恭，四目相对的片刻，欧阳少恭想起巫抵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苍老的眼睛。
　　当时欧阳少恭目的既达，没有深想，此刻才突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巫胎的面容看起来和欧阳少恭年纪相仿，最多大个一两岁，但他的眼睛绝不会让人认为是年轻人，静谧而清澈，但不是白尧姝那种不谙世事的清澈，那是饱经沧桑的老人才会有的目光。
　　巫胎并没有要求欧阳少恭解释计划，也没有问欧阳少恭为何帮忙，对视之后，他转向固善寒，问道：“你已有决断？”
　　他的语调轻而稳，带着些许沉郁，仿佛对整个世界心怀悲悯和宽容。
　　固善寒年轻的面容坚定炽亮，应道：“是，我愿为族人一搏。”
　　巫胎道：“你去做吧。”
　　固善寒没有露出喜色，而是凝重地再拜：“多谢雪斋大人。”
　　欧阳少恭没说上什么话，也不觉得受了冷落，他从巫胎的眼神中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巫胎不止有这一世的记忆。
　　早在中原，欧阳少恭便听闻，西域活佛的传承并非血脉或师徒相继，而是寻找转世。与固善寒结识之前，欧阳少恭着重在绿洲之中探听了些这方面的消息，结合古城中所得可见，巫胎传承是融合两者，以秘法挑选出体质最纯净的灵童，并不修习抑制煞气的心法，而是通过修心来抵御煞气，只因镇守凶剑，代代被视为圣僧。
　　此代巫胎，便是尚未落地便被占卜出来，甫一出生就被巫卫接走，因此没有俗家姓名，只有法号雪斋。
　　十巫几乎都是血脉相继，并非毫无来由，而是关乎着力量，以欧阳少恭猜测，巫胎用以代替血脉承载力量的，是记忆。
　　他真的很好奇，这位年轻的雪斋大人身上究竟承载了几百还是几千年的记忆。
　　一介凡人竟然不会因为如此庞大的记忆而发疯，实在了不起。他无数次体会凡人的微渺，然而个别人总是能让他惊讶佩服。
　　巫胎的眼瞳中有无可遮掩的漫长岁月，旁人看来，他的眼神也是那样吗？

　　改变大半个沙漠的地脉，工程何其庞大，纵然欧阳少恭巧妙地利用了古城遗址与地下暗河，仍旧错综复杂，甚至他那厚厚的手稿，只有寥寥数人能看懂，不过女娲族向来团结，对族中巫祝极为信服，固善寒请得巫胎许可后，族中丝毫没有异议之声。
　　在桃花源欧阳少恭主持过木工，作为衡秋水，因为精研地脉水脉，他亦收集过本朝前朝的水利记载，尤其与主事官员详谈过，对筹备调度颇有心得，皆倾囊传授给固善寒，自己并不出面。
　　他若想，凭此事可以轻易获得巨大威望，不过于他毫无必要。
　　固善寒奔波之时，欧阳少恭除了反复检验推敲工程记录，预备时刻查漏补缺，就是与巫胎喝茶论道。
　　对于寻常信徒，圣僧雪斋难以见到，巫胎却并非孤高之人，欧阳少恭学过佛法，还颇有造诣，只不过哪怕嘴上说得舌灿莲花，他心中半分不信。
　　巫胎大约察觉得到，并不强求非要度化他，愿意与他说些旁的，巫胎传承深厚，可谓博识多闻，什么都能说上一二。
　　欧阳少恭很是好奇，巫胎如何平衡此世与过往的记忆，不过随着谈话深入，他便发现，巫胎根本没有去平衡，而是去接受，将自身欣然融入，纵使性格不同、喜好不同，每一任的巫胎，的确都是“巫胎”。
　　这个认识让欧阳少恭心中发寒，他不愿丢失自己、丢失过去，过去没有桃花源相助，渡魂之时他必须苦苦挣扎着压制对方的魂魄与神识，哪怕痛苦万分也决不放弃，每一次才能艰难地胜出，格外难以想象巫胎的选择。
　　因此他更是忍不住去思索，眼前的年轻僧人，到底是初任巫胎，还是当下一任巫胎，还是历任巫胎的意识糅合成的一个怪物呢？
　　欧阳少恭万分惋惜，倘若巫胎不是女娲巫祝，他一定会邀请巫胎到桃花源去。
　　不过，更值得欧阳少恭关注的不是巫胎本人，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女娲族的神魂法术。
　　因此当巫胎问欧阳少恭：“檀越所求为何？”
　　欧阳少恭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学寻找转世灵童的那门法术。”
　　巫胎并无意外，他总是淡然平和的模样，似乎世间万事都无法令他意外，平静地表示：“本族秘术，我不能直接传授，但下次施展，檀越可以旁观。”
　　欧阳少恭对这个结果不太意外，问道：“下次寻找灵童是什么时候？”
　　巫胎回答：“我不知道，尚无预兆。”顿了顿，他补充，“不会太久。”
　　欧阳少恭微笑道：“无妨，我可以等，我还有些时间。”
　　他已经想好，会在此等到他和巫罗约定的日子。倘若到时还没有预兆，他只能择日再来。

　　欧阳少恭便在巫胎的寺庙中住了下来，两人没什么话可谈，偶尔一同切磋泡茶，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味。
　　算算时日，欧阳向巫胎借地，炼制次年给百里屠苏的药，药材自不必说，都是从古城库存中所取，时至今日，古城不会对欧阳少恭吝啬这几味药材。
　　炼冰心渡厄丹不难，倒是欧阳少恭炼药途中灵光一动，殿外巨鼎中的火焰时时与凶剑相伴，已经被煞气浸淫，虽然身为纯阳真火，却带有一丝阴煞之气，正好与焚寂相克。
　　欧阳少恭征得巫胎允许，取出一缕阴煞真火，又从至纯之火中分离出一丝火苗承载相融，若有朝一日碰上焚寂，或许可以用上。
　　今日欧阳少恭穿了一身白色直裾，外罩火凤缠枝团花金线秀纹的纱袍，黑色描赤金的腰封，说来这两身凤纹衣裳还是在祝融之墟时，巫罗差人为他准备的。
　　他既然云游四方，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太过大量的行李，衣裳这类消耗品通常只携带一两身，其它都是当地置办，若是在江都东海这些地方，有人准备，就穿得精细些，若是在路途之中，任意从裁缝店成衣铺所得，就穿得随意些。
　　这两身衣服颜色太鲜明，年轻人若还穿得明亮灿烂，往往让人感觉轻浮活泼，不大靠得住，更不符合欧阳少恭的作风，所以欧阳少恭直接压了包袱底，没多注意，不然他或许会更早想到巫罗的猜测。
　　凤为雄凰为雌，然而凡人间以凤凰为后位代表，因此多是女性衣裳用凤纹，巫罗会如此准备，自然是因为……古琴凤来啊。

　　看着那一丝至纯之火慢慢被浸染，改变属性和颜色，欧阳少恭不愿思量，思绪却像脱离他控制般泛起。
　　人心易变，神祗又何尝不是，如果说凡人根深蒂固的本性是贪婪多变，神祗的本性便是冷漠，活的太过长久，便没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事物。
　　有些事情他不愿去想，想得太清楚，徒然伤神。
　　欧阳少恭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被巫胎看见，巫胎缓缓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将那丝火焰收入藏火匣，欧阳少恭轻声道：“如何能离？佛门便真的能做到吗。地藏菩萨许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难道不是出于爱？”
　　巫胎道：“所以他尚未成佛。”
　　默然许久，欧阳少恭低笑出声：“呵呵……”声音中充满了怅然、嘲讽与无可奈何。

　　莲衣就是袈裟，百度说在传入中国之前正统的袈裟是青、黑、茜三色，在中原袈裟也有褐色和紫色的演变，所以不光是红的。
雪斋这个法号是我百度之后挑了一个我觉得最好听的，原本貌似是个日本人吧，别介意太多啦。
电脑昨天就拿回来了，不过昨天有作业没能写，今天写到这个点儿也要写完一章……啊，已经又是一天了，那么应该说电脑前天就拿回来了。
前面第10章稍微改了一点，把少恭用法术运尸体改成他亲手背的，很多文写少恭有洁癖，我真不觉得他会有。不过这么一改少恭好像更让人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