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20、笑忘录

　　过了阳关，便已经彻底离开中原汉族地域。
　　西北苦寒，民风彪悍，尹千觞不大放心少恭独行，虽然他明知道少恭本事大得很，江湖经验比他还丰富，但这种关切并非能用理性打消，反正他要四处云游，干脆提议陪欧阳少恭一程。
　　欧阳少恭欣然答应。
　　只要有酒，尹千觞在何处都可以落脚，何时都可以起行，隔天他便与欧阳少恭一起出了阳关，前往祝融之墟。
　　关外气候骤降，尹千觞身怀灵力自然不惧，欧阳少恭虽然残魂内灵力强大，却无法与身体沟通融合，再加上此身底子差，换上厚些的衣袍，大氅外也披了斗篷，而且一则因为聚温，二则因为风沙，颜色尽是是玄、褐、黛、栗、黧、缁、黯、乌之流，浅色仅作纹饰或点缀。
　　以前尹千觞只见欧阳少恭穿白衣，翩若惊鸿，未料到欧阳少恭穿这么重的颜色也自有一番潇洒气度，只是这样的颜色趁着他清秀的面容，平添三分冷傲，肃肃如松下风，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有时在路途中驻足，尹千觞会觉得他已在这昏天荒地上伫立了数不清的岁月。
　　广袤的大地让人心胸也开阔起来，路途无人，尹千觞可以放声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欧阳少恭便接下去，曼声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唱歌的时候并不看尹千觞，只是垂眸对着他的烛龙之鳞，每当想起他妻子，欧阳少恭神色总是很柔和漂亮。尹千觞有时觉得自己独来独往更潇洒轻松些，有时又觉得能把一个人这么放在心上惦记，也挺令人羡慕。

　　两个人行路都是一般的慢，尹千觞听到关于好酒的消息，不管真假都要去探寻一番，欧阳少恭若听到奇花异草的消息，亦然。
　　幸好西北地没中原那么物产丰富，新奇之物层出不穷，走走停停，也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欧阳少恭说要去祝融之墟，尹千觞对中原人文地理全然不识，才没有疑问，世人眼中的祝融之墟，和他此行的方向相反才对。
　　祝融之墟乃是祝融一族起源之地，地处古郑国旧址，溱洧二水之间，其实在中原腹地偏南东方向，欧阳少恭一路北上，还曾途径。
　　不过那里只是一个遗址，欧阳少恭虽然没有去过，但从书册中读到过史料。自从女娲带着眷族退避地界后，留守人间的巫罗带着祝融氏子民朝西北迁徙，前往真正信奉火神的地方，最终扎根所在，仍然叫做祝融之墟。
　　西北苦寒，环境恶劣，或许因为这样的气候，本地居民才会信奉带给他们光和热的火。

　　目的地的情况倒是令欧阳少恭很意外，祝融之族并不如普通的女娲眷族般避世隐居，而是和当地住民混合而居，融为一体，从安西到北庭好大一片地方，都是当地人口中的祝融之墟。
　　巫罗也并非神秘莫测，高不可攀，他常常主持祭祀之类的仪式，在当地很得民心，只是不见外人。
　　欧阳少恭赞叹道：“大隐隐于市，主持迁徙的巫罗是位贤人。”
　　尹千觞皱眉道：“那你要找的地方怎么找？”
　　欧阳少恭倒是很从容：“无妨，总会找到的。”

　　欧阳少恭以游医的身份住下。此地有旻天门分堂，不过是一个大夫带着两三个学徒，而且在西北最繁华的城镇中，离巫罗所在有些远，欧阳少恭并没上门拜访。
　　他行医问诊要价很低，作风又温柔谦和、与人为善，不出一个月，就与当地居民相处融洽。
　　尹千觞耐不住寂寞，早到四周寻欢作乐去了，回来看见欧阳少恭换了很有异域风情的当地民族服饰，和本地居民说说笑笑，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一家人似的，还吃了一惊。
　　欧阳少恭这身衣饰色泽艳丽、构造繁复，连头发都在左右两侧编了许多细细的辫子，然后拢到脑后在背部松松扎成一大束，发上还带着丝络和金饰，整个人俊美耀眼得逼人，与平日形象大相庭径，只有唇边温文的笑容依旧。
　　全套衣裳欧阳少恭若是自己置办，只怕一个月还不够，尹千觞心知多半是当地住民拿来送给他的，感慨道：“少恭若想讨人喜欢，真是无往而不利。”
　　欧阳少恭平淡道：“这世上大多数人，只要对他好，他就会回报善意，只不过这微薄好感如浮萍聚散，来得容易，去也容易罢了。”
　　尹千觞有些吃惊，这话稍有些凌厉，也有些凉薄，不知道欧阳少恭经历过多少人情磨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尹千觞不知如何开口，欧阳少恭忽地一笑，改口道：“与人往来，贵在交心，以心换心，自然简单。”
　　尹千觞恍然大悟，这才是他平日所见的欧阳少恭，对萍水相逢的他也尽心施救、每到一地都行医救人、待人接物尽善尽美的欧阳少恭，那个温柔如春风、体贴如流水、清高如翠竹的欧阳少恭。
　　说前面那句话的……是他谈论琴道的那个少恭。
　　但要说前后不一，却也不然，那句话和欧阳少恭平日所行联系起来，亦十分契合。欧阳少恭并未隐瞒或掩饰什么，只不过人往往窥得只鳞片爪便以为是全貌，又或者喜欢将所见按照自己的心意曲解。
　　尹千觞意识到，他理解欧阳少恭还不够多，欧阳少恭经历过什么才形成如今的性子，驱使他做出行为的所思所想是什么，所求又是什么，他统统不知。
　　不过与人交友，只要能一起喝酒便好，又不是结亲，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对上欧阳少恭盈盈笑意，尹千觞摘下腰间酒壶，灌了口酒，道：“后面这句话更动听，但还是前面那句说的好。”
　　欧阳少恭笑意加深，他从未将自己伪装成温柔体贴之人，只不过世人多为表象所迷，一旦不如自己所想又以为受骗，殊不知一开始就是想当然而已。
　　他很乐意尽心尽力帮任何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只不过想看这人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是如当年将池弈羽分食的病人一般被贪念所蒙蔽，还是如巽芳般因磨砺而成长，或者如尹千觞般斩断过往重获新生。而坚守本心，全然不为外界所动的人，这么多年他只见过一个白静微。
　　若是对方在这过程中走上岔路，自寻灭亡，却也怪不得他。
　　尹千觞……当真从未令他失望。

　　话说那日欧阳少恭是受邀参加当地的一个节日集会，才应景按照风俗盛装，那日之后，仍旧换回中原服饰，时节已入炎夏，欧阳少恭衣裳轻薄，尹千觞私以为，还是这种飘逸的装束更适合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这几日却不在他那所简单改装成医馆的小宅子坐镇，而是在村口绿荫下摆出棋局残谱。
　　他这些时日与本地人交好，对想求见的巫罗的目的也直言相告，便有人告诉他，巫罗喜欢下棋，欧阳少恭遂摆出个残局来。
　　当地人崇敬巫罗，爱好棋艺者众多，欧阳少恭颇受喜爱，许多人来与他对弈，纷纷败于他手下，那张残局，也未有人能破解。
　　尹千觞这几日不出去游荡了，在不远处的另一颗树下陪着欧阳少恭，拿着一壶酒就可以消磨一天的时光。更何况他不光是闲坐，至少还有美人可以看。
　　欧阳少恭穿了深褐色的衣裳，镶边是淡红底暗红祥云纹，坐在树下，那褐色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越发显得举手投足高而徐引，妙姿容，好神情。
　　尹千觞心想，医术高明，有钱，有好酒，长得美，少恭这个朋友交得真是不亏啊。

　　又过了一个半月，巫罗果然被吸引出来。
　　巫罗打扮与巫咸如出一辙，仿佛感受不到天时般穿着全套蓝色法袍，半张面具覆面，手持法杖，只不过法杖款式不同，而且巫罗披在背部的长发，色赤如火。
　　欧阳少恭一看便知，那不是自然发色，而是染成，祝融祭祀都喜欢把头发染色火红，他还是太子长琴时便见过许多。
　　从面具下的下颔来看，巫罗是个年轻男子，径直在欧阳少恭对面坐下。尹千觞看到巫罗便觉得十分熟悉，随后头部隐隐作痛，欧阳少恭关切道：“千觞？”
　　尹千觞刷地站起来，道：“少恭下棋太过高雅，我看得无聊，到附近转转，”他晃晃手中酒壶，“再打点酒。”
　　欧阳少恭凝神看了看他的脸色，才道：“好，千觞两个时辰后回来便是。”
　　巫罗闻言抬头看了欧阳少恭一眼，欧阳少恭含笑回视：“请。”

　　尹千觞心知巫罗让自己感到熟悉，又头痛，多半是和自己过去有关，他不愿去想远在西北的巫罗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决定他早已做好了。
　　转悠了两个时辰回去，尹千觞正好见到巫罗投子认输，不禁对欧阳少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世间还有他不会或者不能做到的事么？
　　巫罗终于开口，音色低沉，的确是个年轻男子：“我明天再来。”
　　欧阳少恭点头：“自然恭候。”
　　此后他们连下了十几天棋，巫罗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尹千觞道：“少恭投其所好的本领真厉害，一般人也学不来。”
　　欧阳少恭却道：“我此举不是为了和巫罗交友。”
　　尹千觞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也对，棋盘上把他胜得落花流水，是做不了朋友。”
　　欧阳少恭失笑摇头，解释道：“专注于一道的人，都相信此道能观心。比如我，便相信琴能观心，因为我浸淫琴艺，自诩在此道有些造诣，旁人若在曲调中寄托情意，我便能听出来。”
　　下面的话他不说，尹千觞也明白，巫罗相信棋能观心。
　　欧阳少恭与他下棋，不是为了以棋会友，而是为了把心意给巫罗看。
　　尹千觞忽地想起欧阳少恭那句“与人往来，贵在交心，以心换心，自然简单”，心道，这句话少恭虽然否认了，他却其实就是这么做的。
　　这段对话的第二天，巫罗来到棋盘前，并未坐下对弈，而是问道：“你所求为何？”

　　好几位读者表示没法想象少恭编辫子，所以画了示意图给大家看一下，其实就是脑袋两侧编辫子，大图我粗略上了点颜色，把配饰和头发区别开。
这身衣服其实我感觉在构造繁复上还不太够，至于色泽艳丽，那些宽边其实都是带花纹的，不过细节就不要太勉强我了，臣妾办不到啊。


解释一些不好画出来的细节，珠子是金色，丝络和穗是红色，每个细辫子里都编进去了一根彩线，脖子上带的是金丝编成的项圈，脚腕被裤子遮住了不过各戴着两个中段镶铃铛的空心金环，身体两侧的带子是从封腰垂下来的，上面镶的都是大个珠宝，底下两个三角裹的是真金，垂的不是穗而是小金条，所以这身不仅贵而且重，平时真不能拿出来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