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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二章 破曉(一) ...

  •   俱樂部前不算寬闊的空地充當的停車場內,因著幾棵大樹而呈現不規則形狀,軍用車、黑頭車為避開大樹而停得橫七豎八,停不進去的車輛擴散到馬路邊。將車停在路旁樹下,賈命公走進停車場往俱樂部大門前進。停車場內,日本高官巨賈的司機們,或成群談笑,或獨自倚車假寐,對於賈命公的造訪,無人投以關注的眼光。這等顯於外的階級意識,即便晉升台灣第一大企業負責人,在日本人眼裡依然是二等公民。
      『狗眼看人低!』
      有氣無處發,悻悻然地快速穿越,拉開大門,走進大廳。
      或許是軍官們脫鞋不便,俱樂部的建築與內裝採洋式風格,只提供日本人訂位,但宴請的客人則不受限制。大廳內擺著幾張大小不一的沙發供休息或等待,此刻沙發上坐著休息的,不是將領的副官就是各部首長的秘書,比之在停車場等待的地位又高出一級。與停車場的待遇不同,這回賈命公成了注目焦點,但投向他的眼光帶著懷疑與警戒。
      大廳兩旁各隔著幾間包廂,大門旁有一道樓梯通往二樓,二樓是一間大宴會廳,此刻歡宴的聲響透過樓梯傳至一樓,這聲音代表鬼梁尚未離開,賈命公呼口氣放下了心。
      『瞧這場面,除了商界,還有不少高官將領當陪客。』
      眼光快速掃過大廳尋找,不見平日跟隨在鬼梁身邊的大島,亦不見其秘書。
      『總督親信,當然有資格參加晚宴。』
      賈命公自我推斷,現場既無熟識之人,只好向櫃台詢問。
      沐浴於不友善的注視中,賈命公走向樓梯旁的櫃台,櫃台內一女職員正在接電話,用手勢要賈命公稍等。

      「晚安,有事嗎?」女職員放下電話,親切地開口。
      「我是賈命公,有急事找總督大人,可否麻煩妳通報。」長年的習慣,面對日本人,賈命公不自覺語露卑微。
      「大人們正在飲宴不便打擾。」聽出賈命公的台灣腔,女職員收起笑臉,口氣轉為冷淡。
      「我跟總督熟識,只要妳通報,他一定會見我。」賈命公焦急地望著樓梯上方。
      「今天這裡只招待日本人。」坐在離櫃台最近的某秘書好整以暇地插話,連起身也沒有,語氣明顯不悅。
      「通報大島桑也可以。」賈命公退而求其次。
      「大島今天退役了。」另一名不知身份的軍官一臉嚴肅地上前。「我是總督的新護衛長。」
      「我有急事。」賈命公說著便往樓上走。
      「賈先生!」護衛官飛也似地上前擋住去路,態度強硬。「現在樓上聚集的人非同小可,就算你跟總督有私交,我也不能放行。」
      「只好麻煩你等了。還是……」女職員抬手朝大門一指。「你想在外面等?」
      按下心中怒氣,賈命公走到角落的椅上坐下等待晚宴結束。
      『快十一點半,晚宴應該也快結束了,就等一下吧。』

      賈命公心中憤懣不平,但趾高氣揚的這幾人卻不知道現在的這番刁難,卻讓笑蓬萊及時調度準備,造成日軍空前慘烈的傷亡。

      賈命公只等了一會兒,樓上的喧嘩聲突然轉大,接著便傳出紛亂的腳步聲,賈命公站起身,急切地望著樓梯。大人物們邊談笑邊下樓,賈命公認出是日商的幾位頭號人物,其中銀行界的人認出他,面露訝異卻連招乎也不打。大官將領們陸續下樓,加上原就等待在此的秘書、副官們,大廳頓時人聲鼎沸,大家都等著恭送鬼梁。

      鬼梁在樓梯轉彎處停下腳步,適才阻擋賈命公上樓的護衛長上前,交談幾句後鬼梁皺起了眉頭俯瞰處在人群中的賈命公一眼,隨即低聲吩咐。

      「跟我來。」護衛長下了樓暗示賈命公往其中一間包廂走。
      「你們先回去吧。」
      鬼梁下了樓向滿場的高官們示意,隨即往包廂走去,但鬼梁沒離開,歡送會便不完美,所有人都恭敬地表示願意等待。

      「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鬼梁一進包廂便口氣不悅地斥喝。
      「明天就來不及了。」賈命公誠惶誠恐地。「只是這件情報得來不易……」
      「哦,你認為值多少代價?」聽出賈命公必有所求,拉把椅子坐下,鬼梁冷冷地開口,並不急著問情報內容。
      「我想值得財稅單位和銀行公開發表給新蝴蝶洋行的稅率和利率,並保證履行貸款合約。」

      商場打滾一生,來時反覆思考,聰明的賈命公不求更好的條件,改求履約的保證。針對併購蝴蝶洋行的交易,與鬼梁的約定只在檯面下進行,並未召告天下。而政府公開發表的法令,若鬼梁一調離,稅率與利率便相繼調升,繼任的政府不免會被冠上欺壓、蒙騙的罪名,引起本土企業與人民的反彈。

      「你認為我會言而無信?」
      「我當然相信大人言出如山,我只怕您將來離開後,時日一久,他們會忘了大人曾經做過的承諾。」賈命公四兩撥千斤,既捧了鬼梁顏命又不損自身利益。
      「你以為我要離開?」調離一事尚是機密,賈命公絕無可能知曉,鬼梁雙眼一瞇,瞬間目光轉為銳利。
      「不,只是總督任期有長有短,平均二至三年便更換,為預防……」
      「敢開口,想必你的情報有這個價值。」鬼梁不耐煩地打斷,虛與蛇委。「答應你,說吧。」
      「大人請看。」賈命公從口袋掏出相片遞上前。
      鬼梁看了一會,表情從平淡轉為訝異,繼而是恍然大悟。
      「如果姥無豔的情人是這個樂師,那關於蝴蝶的其他傳聞便都是假的,他明天南下真正要帶走的人就只有公孫月,若是色無極或傾君憐,沒有必要這番做作。」賈命公得意地說出自己的推論。

      憤怒地揉皺照片,鬼梁鐵青著臉走出包廂,等在大廳中的官員見他面有異色,皆不敢出聲詢問。
      「打電話叫軍備處的人先過去笑蓬萊,逃出一個,軍法處置!」
      鬼梁怒下嚴令,秘書官立刻衝至櫃台打電話。
      「備車。」
      不顧滿場官員的最後恭送行動,鬼梁大步跨出大門,一聲備車,剎那停車場一團混亂。司機們紛紛進入自己的車內發動引擎,副官、秘書們亦是蜂擁而出,指揮座車開至大門旁,好讓自己的主子乘座。為了讓鬼梁的座車率先出列,原就停得橫七豎八,加上深夜視線不佳,這下子前進倒退亂成一團。

      「你的車在哪裡?」看一眼手錶,已近笑蓬萊打烊時間,鬼梁心浮氣燥不耐久候。
      「就在外面。」賈命公往馬路方向一指。
      「總督,提防陷阱!」意會鬼梁欲搭乘賈命公的車,護衛長上前勸阻。
      「你來開車,叫他們立刻跟上。多派幾部車。」
      瞭解護衛的顧慮,未經檢查的車輛,司機亦非自己人,安全防護恐有漏洞,鬼梁命令護衛長後,抬腳就走,賈命公將鑰匙交給護衛長後亦步亦趨的跟隨。
      「我在前面十字路口等你們過來。」護衛官邊走邊指示其他軍官。
      「你們也跟去。」親近鬼梁的某將軍見事有蹊蹺,也指派自己的部屬隨行護駕。

      沒有思考之後的處境便出門,與鬼梁同座後座,賈命公這才意識到今晚隨同鬼梁現身笑蓬萊,等同向笑蓬萊宣示是自己告的狀。金八珍背後的勢力複雜且不容小覷,若無鬼梁當靠山,單憑一己之力絕對無法抗衡,今晚如果不能一網打盡,等鬼梁一走,恐招來無法想像的報復。騎虎難下,賈命公急思脫身之策。
      『等他的座車一到,我便藉機離開。』

      車在十字路口停下,護衛車隊已跟上,兩輛前導車就定位,鬼梁座車並排停下,護衛長欲下車請鬼梁換車,賈命公還沒開口,已被鬼梁搶先。
      「不必換了,叫他們照平常的順序前行,多出來的車插進我座車前後。」

      兩部前導兩部押後,鬼梁座車在正中央的二、一、二車隊順序,今晚多了幾部,變成了三、一、七,賈命公的車位於倒數第三。
      看一眼表情僵硬的賈命公一眼,鬼梁暗笑於心。
      『你在想什麼我會猜不出嗎?大好機會怎容你脫身。抄了笑蓬萊,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難逃報復,就算公開合約內容,蝴蝶洋行你一樣沒命保住。』

      『一步錯,步步錯,從答應鬼梁買下洋行起……』望著前方浩浩蕩蕩的車輛,賈命公知道情況已不是自己能掌控。

      ※

      以笑蓬萊為中心,從南方尋去卻從東邊回來的燕歸人,跨大步通過廟口朝笑蓬萊而回,遠遠就看見幾部軍用車停在舞廳附近,不禁起疑。深夜幾無路人,附近只剩金幫喬裝的小販和車夫們,燕歸人警戒地放慢腳步走進對街騎樓,邊靠近邊偵察。甫在正門對面十字路口停下腳步,欲向平日守在此的金幫幫眾詢問原由,不及開口便看見一列車隊正朝自己的方向急馳而來。尚不及反應,兩輛前導車方由十字路右轉欲在笑蓬萊正門前停下時,便聽得連聲爆炸。
      過大的衝擊,燕歸人被氣勁震得趴倒地上,碎玻璃迎面飛來,反射性舉臂掩面竄至牆柱後。探出頭看向笑蓬萊,兩部前導車被笑蓬萊內的爆炸波及,不及停車關閉引擎,瞬間起火燃燒爆炸,玻璃、車體金屬等碎片往藏身處飛來,燕歸人只能再度躲進柱後閃避。耳聽得金幫守衛的呻吟,發現他被震飛數尺,身上幾要被玻璃碎片與木屑蓋滿,全身是血躺在路旁哀號,可想見爆炸的威力。將外衣脫下蓋住頭部冒著危險衝到路旁將他拉至柱後,這才抬眼看著對街連成一線的爆破。

      通過地道正上方的第三部車被炸得飛起,插入咖啡館的花園隨即引爆燃燒幾近解體,尾隨的總督座車來不及因應,衝落地面凹洞,再引爆成一團火球,後方其他車輛或急踩煞車或猛然迴轉,撞進民宅亂成一團。分別豎立於笑蓬萊與咖啡館旁的電線桿震倒,電線扯落冒出火花,連鎖反應,大稻埕瞬間陷入黑暗,但現場周邊卻因火光而亮如白晝。
      隨爆炸而起的各式聲響,轟轟然四面八方傳來,火勢猛烈,濃煙燻目嗆鼻,外牆坍塌,煙、塵蒙蔽了燕歸人雙眼。
      短短數分鐘,卻如一世紀長,時間有如被定格,眼前的影像一幕幕如慢動作播映,
      耳鳴嗡嗡,燕歸人無法思考,直到被玻璃劃破的鼻尖傷口滴血,流入口中的血腥味,刺激意識逐漸清醒。

      『西風!金姨!』
      燕歸人奮力爬起,但耳鳴頭暈失去了平衡感,再度軟癱在地。爆炸聲平息,土崩樑倒聲、材火嗶剝聲、呼救聲、警告聲,各式聲響取而代之,火光照映下人影幢幢,陸續有人從不同方向在自己身後集結,隨著火勢愈加猛烈恐懼地驚呼、逃離。各式聲響齊鳴中隱隱夾雜急切呼聲,頭疼欲裂,燕歸人一時無法辯識。

      「君憐!金姨!」

      呼喊聲從模糊到清晰,剎那力量回到身上,耳鳴消失,燕歸人再度起身。
      『那個方向,是秋君嗎?』
      凝目朝撞成一團的車堆後方望去,然濃煙與照明不足無法辨識,道路中斷亦無法通行,情急之下往前一個跨步便要呼喊出聲,一名金幫幫眾從後按住他的肩膀。
      「快走,我們會處理。」那人低聲勸阻。「談掌櫃和蝴蝶沒事,在洗衣店對面簷下。」
      朝右望去,果見談無慾和蝴蝶的身影,特務的推理能力與警覺重新復甦,嚥下呼喊,望向崩毀凹陷的十字路,燕歸人已猜到可能的犧牲。穿越馬路的地道,唯有蓬萊幫才知道其存在,而咖啡館與洗衣店一併炸毀焚燒,是誰所為已非常明顯,唯一不知的是,為何在短短一個多小時內,事態演變至此。

      『宵。』
      想起聯絡處,壓下洶湧的情緒,燕歸人回頭朝貨運行方向奔去,隔著馬路,談無慾和蝴蝶跟在身後。
      『老天保佑,希望她們都還活著。』

      ※

      壓在身上的是什麼已無法思考,世界隨著那一聲聲爆炸在眼前崩潰……

      往西邊尋人的蝴蝶和談無慾,在爆炸發生時,正走在離洗衣店只剩兩間民宅的騎樓下。瓦斯氣爆聲一起,兩人都反射性地蹲下,眼望前方,不知做何反應。緊接在瓦斯氣爆後是一連串猶如空炸般的爆破,接著地道炸毀……

      「阿月仔!」
      回過神來,蝴蝶失去理智地拔腳便往爆炸現場衝去,經過洗衣店騎樓時,咖啡館傳出爆炸聲。
      「危險!」
      連續爆炸,談無慾察覺有異,機警地拉住蝴蝶往洗衣店對面的民宅衝去,說時遲那時快,甫脫出騎樓洗衣店便傳出爆炸,談無慾護住蝴蝶,雙雙被氣勁震倒民宅簷下。

      「阿月仔……」
      關心則亂,蝴蝶瘋狂掙扎著要起身,談無慾使勁壓住。
      「冷靜!你看不出來這是在向我們示警嗎?」談無慾大口喘氣,濃煙嗆得連呼吸都困難。
      「有辦法把據點全部炸毀,又在軍車通過時引爆,只有自己人辦得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鬼梁深夜前往笑蓬萊,這是泊寒波刻意不讓我們回到笑蓬萊的示警方法,阿月她們一定不在裡面。」
      談無慾的解釋冷卻了焦慮,蝴蝶停止掙扎。
      「這裡馬上會被軍警包圍,我們要到貨運行會合,也許阿月她們在那裡等我們。」談無慾放開對蝴蝶的壓制站起身。
      「對不起,我一時心亂……」蝴蝶回復冷靜,爬起身,看著連成一線的大火。
      「趁亂走吧。」
      轉進大馬路,將混亂拋在背後朝貨運行奔去,隔著馬路,談無慾看見對面燕歸人急奔的背影。

      ※

      「就快到了。」
      配合滄伯緩慢的步履,往東尋人的秋君父子,沿路左穿右拐後偏離方向,反倒從正南邊返回。終於看見笑蓬萊所處的十字路口時,放慢腳步,回頭看向一夜奔波已露疲態的父親。
      「爸要不要休息一下?」
      「也好。」滄伯在路旁人家的花壇上坐下,揉捏起雙膝。「希望他們有找到西風。」
      秋君正要矮下身為滄伯按摩雙腳,一列車隊從身旁呼嘯而過。
      「那是鬼梁的車隊!」秋君望著車尾,莫名不安竄起。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滄伯憂心地。「不會是要去笑蓬萊吧?」
      「爸,你待在這裡不要動,我先過去看看。」
      不等滄伯應聲,秋君往前急衝,但只跑了幾步,第一聲氣爆,將笑蓬萊的玻璃震碎炸飛,在火光的照映下宛如流星般閃炫短暫的晶亮。反射性地蹲下身,張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望著前方的景象,連環爆、連環撞,彷彿電影真實地在眼前上演。

      「君憐……」
      噎住的喉口擠出微弱的不似自己的聲音,秋君艱難地吞下口水。
      「君憐!金姨!」秋君大喊出聲,往笑蓬萊衝去,但撞成一團的車堆堵住了路面,無法通行,只能呆望著前方。

      僥倖及時煞住的最後兩輛車內,軍官們驚慌失措地跳下車,紛紛拔腳往車堆衝去,救助困於車內的同袍。路旁人家陸續有人衝出家門,有人上前圍觀,有人驚恐地尖叫,場面愈趨混亂。

      「讓開!」
      「快救人!」
      「快來幫忙!」
      分不清是軍是民,是命令是請求,慌亂中有人撞倒了秋君。

      「總督受傷!」
      「快送醫院!」
      「護衛長重傷!」
      「倒車回頭!」

      一句總督喚醒坐倒於地絕望失神的秋君,往聲音來處看去,兩名軍官合力扶出滿臉是血的鬼梁天下。

      「大人傷勢可要緊?」
      「撕裂傷而已,不礙事。先救護衛長。」
      鬼梁被扶出後,毫髮無傷臉色蒼白的賈命公自行下車。

      『他們為何會在一起?』
      看到鬼梁與賈命公,新仇舊恨同時湧上,伸手欲掏槍,這才想起今晚照常上班工作,未將槍帶在身上,喪失大好機會,眼睜睜看著鬼梁被扶進已調頭的車內。
      『可惡!』秋君氣惱地搥地,站起身回頭往滄伯所在處行去。

      沒有得到上車的許可,賈命公杵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回頭望向爆炸現場,恰巧與秋君的目光正面迎上。
      「他是笑蓬萊的保鑣!」賈命公認出了秋君,大喊出聲。
      「不要動!」幾名軍官同時掏槍瞄準秋君。

      『我若逃,一定會連累爸爸。』
      為了保護父親,秋君停步,緩緩舉起了雙手。
      「總督大人,如何處理?」一名軍官將頭探向車內詢問鬼梁。
      「先帶到軍備處。」用手帕按住傷口止血,鬼梁虛弱地回答。「叫賈命公過來。」

      「大人。」賈命公彎腰看向車內,一臉緊張,開口便是辯解。「此事跟我無關!」
      「要保你一家大小的命,明天讓渡書送到你手上時,你最好簽名。」翻臉不認人,鬼梁冷酷地。
      「我真的與此事無關。」賈命公慘呼出聲。
      「讓開!」兩名軍官抬著昏迷的護衛長站在賈命公身後。
      大勢已去,賈命公踉蹌退開,看著護衛長被抬進車內,關上車門。
      『你也有今天。』看著賈命公,被押坐在另一部車上的秋君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爸爸,保重。』
      秋君淡定地從車內看著站在路旁的父親,經過他身旁時微微點了點頭後閉上了眼睛。
      『在軍隊路過時引爆,一定是自己人所為。明日便要撤退,為何突然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君憐,金姨,我相信妳們一定平安無事。』

      「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兩部車一前一後離開現場,賈命公喃喃自語不住顫抖,望向蝴蝶洋行,卻只是一片黑暗。
      「洋行……得快點通知宵。」
      賈命公六神無主,匆匆拐進一條巷子,繞路往貨運行而去。

      滄伯冷靜地目睹秋君被捕的過程,直到兩輛車消失於黑暗中,這才將視線盯住賈命公。
      『鬼梁為什麼坐在賈命公的車上?如果他是坐在自己的車內,現在早已粉身碎骨,真是好狗運!』

      見賈命公拐進巷子,滄伯隨後跟上。
      『秋君,就算賠上這條命,也一定會救你出來。』

      ※

      背後的爆響,正如此刻怒吼的引擎,一聲響過一聲,原是黑暗的天色,微透著不尋常的淺橘,像是指引方向,催促羽仔快速前行。

      逃亡,意外也意料中地毫無阻礙……

      沉默是此刻對現實唯一的抗拒,羽仔甚至不敢看一眼西風與無豔此刻是什麼表情。雙手緊抓方向盤,專注精神盯著前方路面,若不如此,怎吞得下那即將衝口而出的吶喊?
      緊咬住下唇,不讓一絲一毫的聲音從雙唇間洩出,幾不可聞的嗚咽聲低低地,是西風?無豔?還是我?視線越來越模糊……
      抬手抹去雙頰兩行溫熱,把握住犧牲生命換來的順暢,將油門踩到最底……

      ※

      與羽仔的車相隔幾公里,赦生的貨車亦是加足馬力,車蓬內的三人不住啜泣。
      死別來得太過突然,只能以眼淚宣洩,唯一的願望,只剩下生離前能再看愛人一眼。
      「我只望能再見秋君一面。」君憐鼻音濃重,兩眼紅腫。
      「秋君一定會趕上的,君憐,妳有孕在身,躺下來休息一下。」
      公孫月擦乾眼淚,將君憐抱入懷中,輕撫她的背,語調虛弱,聽來不切實際。
      「一定可以再見的。」

      聽得公孫月看似安撫君憐其實是安慰自己的低喃,意識到這段逃亡之路是最後的機會,想見赦生的衝動一股腦地湧上,再也壓抑不住,無極伸手拍打與駕駛座相隔的鐵板牆。
      「赦生,停一停。」無極提高聲量呼喊。
      「我到前面陪赦生,讓君憐躺舒服點,有人陪著說話開車也比較不會累。」感覺車速減緩,無極移動到車尾,拉起兩邊的車欄栓。「我下去之後把車欄閂上。」
      「知道了。」公孫月放開君憐移到車尾。

      車一停妥,不等赦生前來,無極掀開車蓬跳下車,公孫月隨即將栓子閂上。

      背靠著鐵板牆,皮包充當枕頭放上自己的大腿,將外套脫下蓋住君憐。「君憐,頭靠上來,妳需要睡一覺。」
      「嗯。」君憐順從地側躺下來,望著車尾。「無極終於明白自己的心了。」
      「是啊。」公孫月輕拍著君憐的背,微微露出了笑容。「赦生可等得夠久了。」
      「如果能早一點……」
      「該慶幸及時醒悟。」
      「說的也是。」君憐閉上了眼睛。「媽媽一定很高興。」

      停好車還來不及下車查看,另一邊的車門已被無極拉開,訝異間,無極上了駕駛艙,坐到赦生身旁,眼光緊盯著赦生。
      「無極,怎……」
      不等赦生將話說完,無極兩手一伸摟住赦生後頸。
      「喂……」突來的溫軟,赦生又驚又喜,兩手蠢動,不知該抱該推。

      流過淚的雙瞳閃炫異樣的光采,豐潤雙唇微微顫抖,因緊張而呼吸急促的胸膛上下起伏……
      眼神、表情、肢體動作,視線交會中情生意動,赦生明白了無極此刻所想。
      「呆子。」無極湊嘴吻上赦生合不攏的雙唇……

      十數年的壓抑終於找到發洩的出口,赦生雙手插入無極髮內緊扣住,吻得熱烈深切,吻得忘了今夕何夕……
      淚,流進了嘴裡,將舌探入,抵觸、包覆,用彼此甘美的津液稀釋苦鹹,直到滿溢出唇角,直到無極幾近窒息,無力地拍打赦生背脊,攻擊的唇這才放棄侵略。
      看著無極滿臉通紅哈哈急喘的模樣,赦生笑出聲,伸手輕拍無極頭頂。
      「傻瓜,要用鼻子呼吸。」
      「你倒是挺有經驗。」無極吃味,撇開頭。
      「不是經驗,是本能。」
      「姑且相信你。」無極嘟唇翻白眼,模樣可愛已極,一改平日成熟的形象,彷彿回到少女時代。
      「別相信。」指腹滑過無極細嫩的面頰,再輕啄柔軟的紅唇。「我喜歡看妳吃醋的樣子。」
      「你不怕我欺負你了?」無極眨眨眼燦爛一笑。

      愛嬌的神情,戲謔的言語,時光彷彿回到那一年,坐在樹上的少年偷瞄日漸成長的少女……
      心,早就溶化了,赦生長長嘆口氣……

      「盡量欺負,千萬別客氣。」蜻蜓點水般再次啄吻紅豔欲滴的唇後,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握住排檔桿,重新啟程出發。

      貨車再度急馳,無極將頭靠著赦生的肩膀,不再說話,望著黑暗的前方,偶而伸指輕撫赦生排檔的手背。
      「無極……我們之間有好多的故事。」赦生偏頭磨蹭無極的頭髮。「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不太記得了……」
      赦生說起了童年……

      隨著赦生說起已模糊的往事,無極想起獨佔金八珍母愛的年代。
      孤獨缺為了讓羽仔學說話,總是把羽仔丟給她照看,沒耐心的金八珍又把他們丟到貨運行,而九禍忙著管帳收帳,最後竟變成赦生的責任。羽仔悶葫蘆一個話不投機,愛玩又話多的無極自然而然跟在赦生身邊轉。與孤獨缺不同,金八珍晚上比較忙,羽仔被接回家後,往往無極還留在貨運行。與赦生一同洗澡、吃飯、甚至同床共枕,直到君憐加入後情況開始轉變,金八珍不再將她們帶去貨運行,換成赦生下課後到練宅陪她們玩。五歲的年齡差說是倆小無猜不如說是兄妹,即使後來盲目心繫蝴蝶多年,在無極的心裡,赦生的份量一直不同於其他男孩。

      「我一直當你哥哥……」無極挪移身體,依偎得更緊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
      「呵呵……不記得了。」赦生輕笑出聲。「不過,我上萍山與妳們共學時,發現妳喜歡上蝴蝶……那個臭小子,我在心裡已經宰了他千萬次。」
      「嘻,原來賞人醋吃的滋味這麼甜美。」無極也笑了。「我還以為早從你幫我洗澡當時開始呢。」
      「喂!別在這時引誘我啊。」洗澡一詞引發曖昧聯想,赦生用粗聲粗氣掩飾。「原來妳這麼大膽……啊!可惡!」
      「你叫什麼?」突來的吼聲,嚇得無極坐直了身。
      「妳……」赦生斜瞄一眼外表豔麗實則內在單純的無極,嘆口氣。「我現在恨不得立刻跳進澡缸裡。」
      再單純也聽出了隱藏的語意,無極不但不害羞,反而再次依偎,更且伸手攬住赦生的腰,吻了吻他面頰。

      曾經的執著,如今說來雲淡風清,長達十數年的盲目戀情,只餘唇邊輕笑。
      封印住剛經歷死別的哀痛,不去想即將面對的別離,把握當下,比哀悼過去,更適合此時此刻。遲了十年的甜蜜光陰,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
      而未來……

      「無極……」放開排檔的手,改牽起無極的,赦生將所有感情注入聲帶。「等一切過去,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無極反手握住赦生的,語氣堅定。「你一定要活著等我回來。」
      「我答應妳。」

      期許未來或許會是空談一場,因為誰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安全脫身,然承諾即是負責,也是堅持的最大動力。

      ※

      即便是處於鬧區外圍的貨運行,爆炸的巨大聲響也彷如隔鄰般清楚,如同大稻埕所有居民一樣,宵也不由自主衝到大馬路上遠觀這場浩劫。
      雖沒有全程聽完吞佛與泊寒波的通話,但宵能體會泊寒波將會採取什麼行動,換作是自己,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
      在那個當下,唯一的辦法……

      『寒波叔……一路好走……』
      十年前十年後,相似的場景,依然無能為力的自己,宵只能忍住淚默默目送泊寒波壯烈犧牲。與十年前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看完全程,因為緊接而來的善後大任他必須一肩扛起。聽著鄰居們的驚恐談論聲,背過身轉入巷子,回到了貨運行。停電所帶來的黑暗與混亂是今夜最幸運的事,不,不是幸運,是泊寒波的計算。那使得即將到來的訪客們,行蹤更容意隱藏及被忽略,同時也帶來更充裕的逃亡時間。
      宵點起一根燭火,茶几上已準備好的熱茶,溫度遞減,喝口茶,靜靜等待訪客前來,閉上眼,淚從眼角滲出。

      燕歸人、談無慾、蝴蝶三人陸續進入貨運行,尚不及喘口氣,吞佛已開著偷來的軍用車抵達後院。微弱的燭光中默默聽他簡明扼要說明來龍去脈,及至得知女孩們已經在羽仔和赦生的護送下前往基隆,懸念的心這才放下。
      「那泊叔……」再冷靜,此刻也不免動搖,燕歸人語聲顫抖。
      吞佛無語,抿緊的唇已回答了問題。
      「金姨呢?」換宵發問。「寒波叔善後的話,金姨會不會……」
      「現在無從查證,到基隆就知道了。」談無慾已猜到可能的答案,卻不說破。
      「無論如何,我們要立刻趕往基隆。」蝴蝶迫不及待起身。
      「等等!凌家父子還沒到。」談無慾憂心地。「希望他們沒有提前回到笑蓬萊。」
      「他們沒事。」燕歸人立刻接話。「爆炸發生不久,我有聽到秋君的呼喊聲,當時他應該就在車隊後方,可能是道路中斷,必須繞路來這裡。」
      「他熟知大稻埕的每條巷弄,就算繞路也應該……」談無慾緊皺眉頭。

      「噓!」
      離門口最近的吞佛突然舉手做出噤聲的動作,快速移到門旁側耳傾聽門外動靜,然後伸出一指,搖搖頭,意謂來人只有一人且非自己人。看懂意思,燕歸人機警地立刻吹熄蠟燭,同時,拍門聲響起。
      「宵,是我。開門啊。」
      「是賈命公。」宵低聲說道,點燃了燭火。
      吞佛指了指臥室門,率先走往,眾人意會,跟在身後進入房內躲藏。
      「宵!宵!開門!」賈命公更用力拍門。
      「來了!」宵故意等了一會才開門。「爸爸怎地來此?今夜的大稻埕真不平靜。」
      「大事不好了!」賈命公急得一臉汗水,還沒進門便嚷起來。「鬼梁要沒收洋行!」
      「什麼?」宵故做緊張。「進來再說。」
      「我們去洋行找康兒商量。」賈命公腳步虛軟地走進門。
      「發生什麼事……」宵反手要將門關上,門突然被踹開,賈命公哀呼一聲往前栽倒,滄伯像頭發怒的獅子般衝進門。
      「你這個漢奸!」滄伯再踹一腳,將賈命公踩在腳底。
      「你是誰?」賈命公不識滄伯,掙扎著發問。
      「滄爺!」事發突然,宵忘了身份,反射性地叫出對滄伯的敬稱。
      「滄爺?」賈命公驚訝地。「你認識他?」
      「秋君會被捕,都是你害的!」憤怒的滄伯拽起賈命公,掄拳便往他臉上身上招呼,賈命公痛呼,倒臥於地爬不起來。
      「秋君被捕了?」宵驚訝得提高了聲量。「到底怎麼回事?」
      「少爺……」滄伯忍住淚。「這漢奸認出了秋君,向鬼梁報告,秋君就被押走了。」

      「少爺?宵,你……」
      「鬼梁沒死?」
      賈命公的疑問與吞佛的疑問重疊,再無隱藏的必要,眾人陸續出房。燕歸人添加幾支燭火,昏暗的室內頓時明亮不少,看清楚一字排開的面孔,最後停留在吞佛臉上,賈命公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你是……」賈命公看著似曾相識的面孔,努力尋找記憶。「大島?」
      「哈!難得你認得出我?」吞佛蹲下身,摸了摸下巴。「你倒挺有眼力。」
      「我認出的是朱厭警察。」
      若不是認識朱厭,及知曉他被鬼梁收為副官,後改名大島的經過,賈命公絕無可能從吞佛現在的素淨模樣,認出他便是滿臉虯髯的大島。
      「原來如此。」吞佛邪冷一笑。「想保命的話,就一五一十的招來。」
      「宵……」賈命公望向宵,最大的疑問還沒得到答案。「他為什麼叫你少爺?」
      「你不說,我也知道答案。」吞佛掏出槍抵住賈命公。「你今晚拿照片去找鬼梁……」
      「你知道?」賈命公不可置信,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下來。
      「我們知道的遠超過你想像。」談無慾也蹲下身。「現在回答我的問題。慕少艾被關在哪裡?」
      「慕老闆?我不知道!」賈命公猛搖頭,不似做假。「他被抓了?」
      「瑞芳的毒氣工場是否還在使用?」談無慾再問。
      「我不知道,十年前那件事後,我就不曾再聽說那裡的事,也沒再去過。鬼梁當總督後,對我有了警戒,不再像從前那麼熱絡。」
      「好,你為何急著在今晚找鬼梁?」賈命公的說詞與預測相符,談無慾更改問題。
      左右已無退路,賈命公如實說出從銀行貸款部主任聽來的消息。

      「與虎謀皮,自食惡果,看來鬼梁要你負起日軍傷亡的責任。」吞佛幸災樂禍地。
      「吞佛,過來。」談無慾站起身,將吞佛拉到一邊,低聲交談。「我們可以利用賈命公的剩餘價值。」

      「宵……」脫離了逼問,坐在地上失去往日威風的賈命公,以近乎懇求的態度,想問又不敢問。
      「坐下吧。」沒父子情也有養育恩,宵拉把椅子放在書桌前,再扶起賈命公坐下,遞杯茶給他。賈命公一口喝乾。
      「你……你……」答案呼之欲出,卻是說不出口。
      「我不是你兒子。」宵回得乾脆。
      「原來如此。十年前月不全闖入我家,原來是你跟朱警官接應的。」一句話,賈命公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可以告訴我你的身世嗎?」
      「這間貨運行的原主人閻旱魃你記得嗎?」
      賈命公點點頭。
      「練龍的姐姐練峨眉呢?」
      「有看過但不認識,人稱她大稻埕最美的女人。」
      「我是閻旱魃和練峨眉的兒子,我本名叫閻宵。」宵驕傲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談掌櫃。」一名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人從後門進入,中斷了宵的回話。「他們守在附近。您的東西我幫您帶過來了。」
      「小邱,你來得正好。」談無慾接過小邱遞交的皮包,那是他遺留在羽仔家不及帶出的東西。「這麼短的時間,難得你思慮周密。跟我來。」

      燕歸人認出此人就是剛才要他離開爆炸現場的金幫幫眾,也是設計洋行和笑蓬萊的建築師。不同於阿狗仔一類的幫眾,是基於金八珍的恩惠而加入,小邱是談無慾一手培養的菁英,表面上是名建築師,暗地裡擔任金幫的真正幫主,是除了蓬萊之笑的成員外,談無慾最信任的人。

      談無慾把小邱帶入臥室密商的同時,吞佛拿著紙筆走到賈命公面前。
      「看在你養育宵的份上,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必須照我的話做。」吞佛將紙筆遞上。
      「寫什麼?」深知得罪笑蓬萊的後果,賈命公拿起紙筆。
      「寫一封自白遺書。」吞佛露出和氣又慈祥的笑容。
      「遺書?」賈命公大吃一驚,筆掉落。
      「對,你裝死,自然就不用簽讓渡書,然後遺書把鬼梁政府如何迫害你的事揭發,引起全國關注,投鼠忌器,日本政府自然不敢明目張膽沒收洋行,短期間也不敢擅自更改合約內容。鬼梁一走,新總督更不可能一上任就得罪全台灣人。如何?好辦法吧?你不照做就等著破產當乞丐,聽我的話至少還可以保住賈康的地位。你可以在遺書上註明洋行、礦場、全財產全部由賈康繼承,我保證派人送你遠離大稻埕躲起來,等一切過去你再回來。」

      賈命公委實沒有想到,笑蓬萊的爆炸也好,自白遺書對付鬼梁也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他們竟然可以想出如此慎密又萬無一失的計策。現在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多麼可怕的力量,連鬼梁身邊都能穿透潛伏,更何況是一介商人的自己,能活到現在,只因他們不殺而已。

      「原來,買下洋行是中了你們的計,不是鬼梁。」。
      終於通盤了解,賈命公不再對抗,拿起筆,照吞佛的口述,逐句寫下。

      在賈命公寫遺書的同時,談無慾與小邱走出房,小邱逕自出了後門。
      「準備離開。」談無慾指示坐在茶几旁的蝴蝶等人。「滄伯,我派人送你回萍山?」
      「我留下。」滄伯搖頭。「不要告訴君憐秋君被捕的事,她有孕在身,經不得刺激。」
      「滄伯,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她們安全送走,然後再想辦法營救秋君和少艾。」談無慾蹲下身誠懇規勸。
      「不,救少艾已經困難重重了,再分散力量,恐怕兩頭空。我自有辦法救秋君,你們營救少艾。」滄伯固執己見。
      「什麼辦法?」不知滄伯哪來的自信,談無慾只能深入了解滄伯的意圖。
      「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你別多問。」滄伯依然堅持。

      「寫好了。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嗎?」賈命公將自白遺書交給吞佛。
      「你問。」吞佛一改先前的和氣,表情瞬間變冷。
      「我猜當年是你把宵送進賈府的吧。我跟你無仇無怨,為什麼?」
      「無仇無怨?哈哈哈……」吞佛猙獰狂笑。「我就讓你死得明白點。」
      「死?你答應過……」
      「不騙你,你怎會乖乖寫遺書呢?原本答應宵的求情,只想讓你嘗嘗家產被奪的滋味而已,哪知今晚你密告鬼梁,害泊寒波死在笑蓬萊,這筆帳,不找你算要找誰算?」
      賈命公已嚇得面如死灰說不出話來。

      「再說,有遺書沒屍體,怎說服得了鬼梁?」
      「宵,看在我養你十幾年的份上……」賈命公鼓起勇氣,轉而向宵求救。
      人非草木,誰能真正無情,宵為難地避開視線。
      「宵,到外面去!」吞佛手一揮,支開宵。
      「宵!」賈命公哭出聲,望著宵走出門外的背影,不斷呼救。「宵!求求你」

      「無怨無仇?打從在娘胎裡,我就跟你結仇了!」一把拽起賈命公,吞佛猙獰如索命夜叉。
      「福建封家還記得嗎?」
      「封……老爺……你是……他兒……」賈命公想起封老爺來台尋子的往事,嚇得牙齒格格打顫,語不成調。
      「是,我就是封禪!當年策劃我父親強佔我娘身子,帶回福建,害我娘上吊自殺,害我外祖父母思念以終的罪魁禍首,就、是、你!」

      吞佛雙手掐上賈命公脖子,任賈命公如何使力硬掰,也動不了分毫。近距離看進賈命公瀕臨暴散的眼珠,吞佛殘酷吐出最後的事實。
      「最後再告訴你,你一生心血將由宵繼承,賈康已經先一步在黃泉路上等你了!」

      兩手無力地垂落,賈命公放棄了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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