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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章 萍山之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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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爆竹與廟堂香火,殖民下的蓬萊島在一片靜謐中迎接無年味的第一天。所幸春日不畏高壓,光芒燦爛照暖枝頭,驅散矇眼山霧,只餘葉尖晨露晶亮地回顧前一夜的凍寒。
天亮前方才結束團圓盛宴,日頭即將爬上天頂時分,攬月山莊內靜悄悄地全無動靜,倒是枝頭雀鳥歡鳴,享受這難得的暖日。
蝴蝶小時的臥室,如今已改成榻榻米客房,比眾人早一步起床的君憐,輕手輕腳地起身,將鋪蓋折疊整齊,更了衣,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絲縫隙,陽光像是等待已久,立刻便竄進房來。
望向萍山,一片沉靜,新漆在陽光照耀下暈閃出亮麗的色澤,讓石屋像一幅有生命的靜物畫。
『他們還沒起床嗎?』
『天氣真好。』
瞇著眼迎接陽光洗禮,君憐正猶豫著要不要叫無極和無豔起床,不料背後一陣窸窣。
「抱歉,吵醒妳了。」君憐回頭,無極正抬手遮眼。
「幾點了?」無極有氣無力地。
「繼續睡吧。」將窗簾再度緊閉,君憐輕巧地出了房。
『本該是我的責任。』
出了房,君憐面帶微笑,像衛兵巡邏般,輕輕打開隔壁公孫月房門探看。房間內,床上公孫月和西風動也不動睡得香甜。
另一間客房內,兩張單人床上分別躺著談無慾和慕少艾,一本書掉落慕少艾床旁,君憐躡手躡腳地走進,揀起書放於床頭櫃上,又再度出房。經過主臥室,在門口猶豫一會,最後決定不打開,步下樓梯。
『爵士離開後,主臥室就沒有使用過,希望蝴蝶昨晚有夢到他父母親。』
來到樓下,走到最邊間,兩間小佣人房打通改建的客房內,榻榻米上昨晚鋪設整齊的鋪蓋,經過一夜輾轉,已經被赦生、秋君、羽仔、燕歸人睡得凌亂不堪,隆起的被內分不清誰是誰。
『我得趕快了。』
輕笑一聲,轉身往屋子對角行去,進了廚房。正想起火,這才看見柴薪架上只剩幾根木柴。
「這兩天都在隔壁煮食,倒忘了搬柴進來。」
嘆口氣,無奈地出了廚房,進了客廳,向著通往後院的落地窗走去,正要打開落地窗,突然被窗邊椅上一道黑影嚇得驚呼出聲。
「啊!嚇我一跳!」君憐尖叫一聲,拍著胸口,驚魂未定。「還以為我是最早起床的呢。」
「對不起,嚇到妳了。」窗邊椅上,羽仔站起身。
「羽仔。」君憐擔心地看著蒼白疲倦的羽仔。「你是早起還是一夜沒睡?」
「獨睡慣了,一時難以適應。」羽仔聳聳肩。
「牽拖。這裡有誰平常不是獨睡的?就你神經質。有心事?」君憐一副大姐的模樣。
「妳越來越有大嫂樣了。」羽仔搖頭嘆笑。
「呵,那大嫂就不客氣了,來幫我吧。」君憐推開窗,指著立於兩家交界處放柴薪的小屋。「沒柴了,去幫我拿一些來。」
「好。」羽仔二話不說,提腳便往小屋走去。
「十幾人的早……該說午餐了,光煮個稀飯也要耗不少時間。趕快、趕快。」君憐嘟嚷著快步走往廚房。
君憐的一聲尖叫喚醒了尚賴在棉被裡的人們,紛紛慵懶地張眼。
「誰在叫啊?」無豔在棉被裡伸了個懶腰。
「啊!君憐!」無極迅速起身更衣。「打理這麼多人的伙食,她一定忙不過來,我們快去幫忙。」
「宵!」無豔清醒過來,關心焦點卻與無極不同。
尖叫聲也傳進了公孫月房裡,公孫月打著呵欠搖了搖西風,西風張眼又閉住,翻個身面向窗戶依舊躺在床上。公孫月無奈,起身更衣後一把拉開窗簾。
「天氣真好。」
公孫月索性開窗,出了陽台,俯瞰下方的花園,空氣中瀰漫一股濃郁香氣。
面向前院的房間,陽台下便是失了昔日風采的花園。玫瑰早已在幾年前便隨著主人的離去而凋零鏟除,各色草花也因無人賞識而枯萎。明星們相繼下台,一向不以姿色爭寵,只在角落默默孤芳自賞的配角們意外成了花園主角。大門旁的玉蘭、圍牆邊的桂花、廊前的茉莉、窗旁的含笑,沒有奪目的色彩與外形,一味單純的白,卻是最濃郁的味道。
『蝴蝶就是站在陽台上……』
「好香。」想起與蝴蝶初見的場景,公孫月深吸了一口氣,分不清是哪一種花的香氣。
「好亮!」西風不滿地從被窩裡抗議。
公孫月回到床邊,扯開棉被。「起床了!」
「好嘛!」西風緩慢爬起,揉著眼睛,嘴裡還在抗議。「煮飯又用不著我,幹嘛一定要現在起床。」
「難得好天氣,睡覺太可惜。」
一樓的男人房裡,赦生、秋君、燕歸人也陸續起身更衣。
「羽仔呢?」秋君睡眼惺忪地問著無人回答的問題。
燕歸人邊折棉被,邊向身旁的赦生神秘一笑。赦生了解笑容的意義,看了眼秋君背影,向燕歸人回以微笑。
兩人雖已知彼此身份,但昨夜滿堂歡樂,沒有機會向對方正式表明。刻意減緩動作,待秋君先出了房,赦生這才向燕歸人伸出手。
「聶政。」已無需暗語,赦生道出自己的代號。
「專諸。」燕歸人伸手相握。「我猜宵便是曹沬。」
「是。」赦生緊了緊手掌後放開。「談叔、慕叔會找時間與我們會談,在那之前……」
「我理解。」燕歸人理解地中斷。
樓梯方向陸續傳來女子細碎的腳步聲,赦生望向門外,長嘆一聲。
「羽仔、蝴蝶他們各個聰明絕頂,要在他們眼前密商恐怕不容易。」
燕歸人望向門外,西風打著呵欠,彎身坐上樓梯最下階,一臉愛睏相。
梳洗完,無豔衝出後院,這才發現羽仔拿著斧頭在柴房前劈材。
「羽仔!」無豔奔向羽仔,笑容在陽光下格外燦爛。
「早。」停下動作,羽仔憂鬱的眉頭因佳人而舒展,興奮也取代了疲倦的臉色。
「該說午安了。」停下腳步,看了眼斧頭,無豔隨意發問。「沒柴了嗎?」
「是啊。」
「昨夜睡得好嗎?」
「還好。妳看了……」發現無豔身上換了外套,問不出口的話梗住喉嚨,羽仔突然臉色爆紅。
「什麼?」無豔看向萍山方向,隨口應答。
「妳睡得好嗎?」羽仔連忙轉移話題。
「還睏著呢。」無豔甜甜一笑。
佳人嬌美不可方物,羽仔避開視線,將鋸好的短柴放到一塊平坦的大圓木斷面上固定,舉起斧頭。
不知是心有旁騖還是技巧欠佳,準頭沒有拿捏好,劈了個空。
「在城裡不需要劈柴,你只是不熟練。」無豔好心安慰。
「何不多睡一會呢。」顧左右而言它,訕訕地重來一次,這回斧頭卻卡在大圓木上,手腳並用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拔出來。
「我正要去看宵起來了沒有。用鋸子會不會好一點?」
經過一夜醋酸醃漬後的心情,經不起一丁點的刺激,原是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因著心上人的關注焦點不在自己而感到莫名刺耳。一股悶氣激發而出,羽仔青白著臉,不發一語,斧頭舉起重重一劈,這回短柴受擊,飛了出去。
「要我去叫秋君嗎?他比較熟練。」毫不知情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無豔再出主意。
「不用。」羽仔惱怒地舉斧亂劈一通。
「你這樣會受傷。我去萍山的廚房搬比較快。」急於幫忙,無豔說完就要往萍山行去。
「不必!」深覺自尊受損,羽仔衝動地一把抓住無豔的手,粗聲粗氣地阻止。
「早。」
「早。」
同樣的話語,分別傳自兩人身後。
無所事事的燕歸人,邊穿過草地邊捲起衣袖,打算接手幫忙。而羽仔身後,兩家交界的欄杆旁,一人信步而來,正是酸醋的釀造人,一臉似笑非笑的宵。
※
發現屋外陽光燦爛,拿起的大衣又掛回衣架,紅包袋的邊緣探出口袋外頭,宵順手拿出來整理。
親情的呈現有很多方式,其價值也不是金錢可以衡量,但長年渴望返家的心願,就如此刻握在手裡的幾封紅包般真實具體。
將紅包放於桌上逐一拆封,像是約好了似地,裡頭張數不同卻都正好百元。
「真大方。」對尋常百姓而言,百元是筆大數目,宵露出笑容。「謝謝。」
「嗯?」拿起最後一封,不禁訝異。「這封是無豔給的?」
摸其厚度不似紙鈔,封口黏牢也不像其它紅包的開放,走至窗旁就光線仔細瞧,確定裡面不是紙鈔。
「像是折疊的信紙。是姐姐給我寫信嗎?」走至床上坐定,宵微帶興奮地拆開。
「唉呀!」
只看了一行,宵驚呼出聲,隨著視線掃過字跡,唇角的笑紋愈發擴大,最後竟仰躺床上,笑不可抑。
「哈哈哈,這下該如何是好?無豔姐真是糊塗!」
「有勇氣寫露骨的字句,為何沒有直說的膽量?簡單一句話,偏要如此迂迴。」
「是說……為何要用紅包袋裝呢?連名字也不寫,萬一誤傳,豈不是誤會大了?」
笑得在床上滾了兩滾後,坐起身,忍住笑,再一次閱讀。
「原來你自小就喜歡無豔。」宵逐句解讀,笑意更加滿溢。「我是蟲?還是鳥?今宵?看來我讓你緊張了。」
「從相識到意識、從生嫩到成熟,從隱誨到坦白,好一段心路歷程,好一封文情並茂的求婚信。」宵斂去笑容,神情轉為動容。
「能永久保存的浪漫遠勝過一時的激情,相較之下,一句我愛妳何其簡單膚淺。白紙黑字的心聲……我漸漸能體會你寫信的心情和用意了。」
「黃昏瀑前?哪裡呢?啊,明日不就是今天?嗯……想當我姐夫可沒這麼容易,我這個小舅子當該……」
惡作劇的念頭浮起,宵收整書信,放入口袋,跨步出房。
『你要的答案,我偏不給。』
※
「宵!」無豔一聲叫喚,羽仔放開糾纏的手。
「無豔早!」刻意直呼無豔的名字,宵拉住無豔的手後,轉向羽仔。「早,要我幫忙嗎?」
「不用。」羽仔強顏歡笑,故作平常,再次握住斧柄。
「還是我來吧,從小做習慣了。」燕歸人從後拍了拍羽仔的肩。
「好了沒?」羽仔正想拒絕,秋君穿越草皮快速奔來。「君憐急著用吶!」
「那就麻煩你了。」羽仔不得不退開,將斧頭遞給燕歸人。
「昨晚睡得可好?」再顧不得柴薪,無豔一臉歡愉。
「還不錯。今日天氣真好。」
「等會吃過飯,我帶你四處走走。」
「好啊,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妳說呢。」
耳聽得姐弟倆親熱的談話,羽仔沉著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幫著秋君揀拾堆疊劈碎的柴塊。
燕歸人果真擅於劈柴,斧斧到位,三兩下便將粗柴劈得四分五裂。今日天暖,不消一會,已是滿頭大汗。索性脫了襯衫,只剩背心汗衫一件,露出粗壯結實的肩臂。
「這種事靠的是技巧,不是蠻力。」盯著燕歸人的肌肉,蝴蝶似有不滿地走近,身後還跟著赦生、公孫月、無極和西風。
「你也想露一手?」燕歸人停下手,側頭瞧向蝴蝶。
「少丟人現眼!」公孫月立刻吐槽。
「就讓妳見識少爺我的本事。」一句話激得蝴蝶開始捲衣袖。
燕歸人退到一旁,正巧站在西風身旁。
「一斧為注,一劈兩半,賭你失敗。」赦生突然從口袋內掏出五圓,放在大圓木上。
「哈!不賭不像過年。」秋君大笑,也掏出錢來,早忘了君憐等柴用。
「好!我當莊!」賭博更提高了士氣,蝴蝶精神大振。「賭我贏的放左邊,賭我輸的放右邊。阿月仔,賭我贏!」
「沒帶錢,拿來。」公孫月甜甜一笑,手伸向蝴蝶,蝴蝶被笑容迷得七暈八素,乖乖掏錢出來。
「偏要賭你輸!」接過錢,公孫月毫不給面子,將錢放在赦生的旁邊。
「妳拿我的錢賭我輸?」蝴蝶氣得咬牙切齒,引得現場一陣大笑。
「我回房裡拿錢。」無極、無豔異口同聲。
「我這裡有。」
同樣的話語分別出自宵、赦生、羽人。
「我剛剛才把紅包都拆了。」宵話中有話,從口袋內掏出錢包,搶在羽人之前先一步將錢遞給無豔。
「我都忘了拆紅包了。」無豔果然說出實情。
『原來還沒看到。』
羽仔安篤地鬆了口氣,對自己剛才的失態啞然失笑,然隨即憂鬱又起。
『萬一沒有及時看到……』
「無豔,我們要怎麼押?」宵語氣親熱,偷眼羽人紅了又綠的臉色,暗笑在心。
「嗯……蝴蝶是個大少爺,就不信他會劈柴。」無豔說著將錢放在輸方。
「誰說大少爺就不會劈柴!」蝴蝶高聲抗議。
「好!就賭你輸。」宵跟無豔同進退,將錢疊在無豔之上。
羽人二話不說,靜靜地將錢放在贏方,唯一的一張,顯得格外孤單。
「羽仔!朋友!」蝴蝶高興地向羽仔送個飛吻,換來羽仔一對白眼。
「輸了算我,贏了算妳。」赦生淡淡一句,將錢遞給無極。
「哈,那我押蝴蝶贏,這樣至少不會全輸。」無極深諳計算,將錢放在羽仔的旁邊。
「無極!我愛妳!」蝴蝶感動得胡說八道,轉向燕歸人和西風。「你們呢?」
「我也沒帶錢,只好向老闆先支領薪水。」燕歸人開玩笑地將手伸向西風。
自燕歸人站到身旁以來,西風一直未曾說話。眼前只見頸邊點點汗珠,壯實有力的肩臂線條,未曾體會過的陽剛男人味撲鼻而來,西風只覺頭暈目眩,雙腳虛軟幾要站立不住。昨夜凍寒中相擁取暖,亦不曾臉紅心跳,然今日身上汗珠卻是引人無限遐想。
「妳發燒嗎?」燕歸人一手摸上西風的頭。
「我……我……」說不出口的原因,西風面紅如火,雙腳一軟。
「怎麼了?」燕歸人反射性地輕攬住西風的腰。
突然的動作,額上汗水順勢滴落西風唇上,燕歸人不假思索,伸指拭去。近距離已是頭暈目眩,怎耐得住肢體接觸,唇上一陣麻癢,腰上一圈火熱,西風雙頰通紅,全身無力,當真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西風!」無極、無豔立刻圍攏過來,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表示關心。
「一定是昨夜沒睡好。」公孫月說道。
「是……是啊……」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西風站起身,擺脫燕歸人撐持的臂彎,藉口說謊。「昨夜沒睡好,頭暈。」
『我?難道我喜歡……』
西風拍打自己臉頰,好像自己是在夢境一般。
「哈哈哈……」泊寒波大笑而來,欄杆旁還站著金八珍。
「長工與千金,這畫面好生熟悉,不知在哪裡見過。」泊寒波笑看著燕歸人與西風。
「長工就不知道,倒是有個唐伯虎賣身為書僮。」另一邊草地上,慕少艾叼著煙斗打趣地接口,與談無慾連袂而來。
「不是保鑣嗎?」談無慾也加入混戰,毫不避諱地盯著燕歸人瞧。
「這丫頭的書僮就是保鑣。」
「陳三五娘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慕少艾、談無慾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我泊氏祖先正是來自潮州。」泊寒波樂呵呵。
老一輩的東拉西扯,小一輩的唯有燕歸人知道典故,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尷尬不已。其他人雖不知所以然,卻也知道在湊合西風和燕歸人,眼光在兩人之間飄移,越看越覺得有譜。
「我不會磨鏡。」燕歸人穿上衣服,眼光掃過無聊的三個男人。
「會打破就好。」慕少艾大笑。
「你們在說什麼?」西風忍不住發問。
「長工與千金不就像旱魃和峨眉嗎?」金八珍終於開口。
之前的聽不懂,但熟悉的比喻卻是一聽就懂,金八珍一句話便引起一陣爆笑,西風再度羞紅了臉,再也問不出口。
「我抗議!」赦生笑不可遏。
「我也抗議!」宵附和。
隨著倆兄弟的表態,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就連愁容滿面的羽人也暫時忘掉煩惱。
「這丫頭是比不過峨眉,但他可不輸旱魃。」泊寒波力挺燕歸人。
「我抗議!」這回輪到西風主張。
「我也抗議!」在眾人身後不遠處,君憐氣呼呼地。「秋君,柴再不拿來,別想吃午飯!」
「又是我錯!」秋君趕忙抱起已劈好的柴塊,不忘數落兩句。「都是你們害的。」
「你們都在這。」滄伯端著一大盤饅頭步上階梯。「吃早飯了。」
「我來。」無極立刻上前接過。
赦生偷眼瞄向無極婀娜的背影,對她的細心與勤快滿是欣賞。
「這下可好,不用煮了。」丟下柴,秋君連忙招手要君憐過來。
「我米都洗好了……」君憐懊惱地走近。「又比爸爸晚了一步。」
「還怕沒機會當好媳婦嗎?」金八珍安慰。「明天起可有妳忙了。」
「哈哈哈,老人早起。」滄伯拿起一個饅頭,疼惜地給了君憐。「抱歉,我不知道妳洗了米。妳先吃。」
「喂!你們還賭不賭啊?」已經準備了半天卻一直被中斷,蝴蝶不耐煩。
※
有得賭還煮什麼飯,人手一個饅頭,賭局再開,鼓譟之下紛紛掏錢,除了羽仔和無極之外全故意押蝴蝶輸。
「六醜,你昨天還說對我有信心。」蝴蝶沒面子,拿談無慾出氣。
「今天是另外一天。」談無慾聳肩搖頭。
「蝴蝶,你現在才知道人緣差嗎?」秋君爽朗大笑。
「很好,就讓你們刮目相看。退開。」
手持斧柄,量了量斧柄長度,目測距離後站定,閉眼調勻呼吸,蝴蝶聚精會神,慢慢將斧頭舉起,大吸口氣後一劈而下,柴塊一分為二,只是大小不勻。
「哼!」蝴蝶用鼻子冷哼一聲,將輸方的賭金一把抓起,然後各賠五元給羽仔和無極。
「你連我的錢也吃?」公孫月不滿地,忘了那錢本就是蝴蝶的。
「親夫妻、明算帳。這是妳不相信我的代價。」
「誰跟你是夫妻!看赦生對無極說得多有氣魄,輸了算我,贏了算妳。」公孫月反唇槓上。
「女人不是這樣寵的!壞示範!」蝴蝶瞪向赦生,不過錢卻乖乖還給公孫月。
蝴蝶與公孫月的言語交鋒卻意外讓赦生和無極成為焦點,眾人不禁開始懷疑起倆人。
「呵,我與赦生哥是青梅竹馬,他寵我很奇怪嗎?你們也很寵我啊。」無極輕描淡寫,四兩撥千金。
「換我做莊。」被看得不自在,赦生走到圓木前,企圖轉移焦點。
赦生自小身手靈巧,雜耍、工藝無一不精,這回一面倒地全壓他贏,只有無極押輸。
「謝謝你們這麼看得起我,看來這局我賠慘了。」赦生做作地欠身為禮,自信十足。
「妳不相信赦生?」金八珍好奇地問無極。
「就因為相信才不押贏呀。這錢本就是赦生的,賭他贏他還得賠我,虧更大。」無極口舌便利,笑容可掬,一番話說得既捧了赦生,又不會引起誤會。
「喂!你可別故意沒劈中喔。」蝴蝶小人之心。
「少拿我跟你相題並論。」赦生走向圓木,握住斧頭。
赦生果然不負眾望,柴塊從正中心一分為二,完美無缺。
赦生一一賠錢,卻沒有吃下無極的賭金。
「我說過,輸了算我,贏了算妳。」儘管無極意欲撇清,赦生卻不改主張。
眾人又開始起鬨,金八珍看看無極,又看看赦生,一抹笑意浮起。
「看到沒?」公孫月再度嘲弄蝴蝶。
「赦生,你沒救了。」蝴蝶再度怪罪赦生。
「換你。」赦生放上新的短柴,叫宵上前。
「無豔,妳押我輸還是贏?我沒劈過柴。」眼尾描一下羽仔,宵幾分故意。
「我不僅對你有信心。」無豔拿出十元,率先把錢放在贏方。「還加注!」
宵雖自曝其短,但眾人仍是一面倒地押他贏,最後只剩兩人未押注。
「感謝各位叔伯兄姐的同情票。」宵風度翩翩地一禮後轉向羽人。「你不押嗎?」
「你押什麼?」慕少艾笑問羽人。
羽人不答,靜靜地將錢擺在輸方,早料到必是如此結果,宵勉力忍住笑意。
「一個人太孤單。」慕少艾將錢放在羽人的旁邊。
「就是要這樣才刺激。」兩人押輸,宵倒是不以為意,興緻高昂地握住斧柄。
宵並未說謊,他確實從未劈過柴。深呼吸一口,也沒有多做準備,突然舉起斧頭就劈下。斧頭雖砍中短柴卻沒有劈開。
「宵辜負各位了。」宵一臉歉意地收下賭金。「無豔,為了表示公平,妳的押注我就收下了,抱歉。」
「願賭服輸。」無豔毫不介意。
「宵,你今天怎麼不叫無豔姐姐了?」西風無意間問出羽人心中芥蒂。
「大家知道我們不是親姐弟,就叫無豔吧,比較親近。」宵解釋得自然,羽人卻聽得心頭冒火,又不能發作。
「連贏三把,看來你賭運頗佳。」宵仍是一臉笑意地將錢賠給羽人。
「只怕賭場得意,情場失意。」一直冷眼旁觀的慕少艾,看出宵的做作,意有所指地在羽仔耳邊低聲嘲諷。
斜睨一眼,羽仔只當耳邊風。
「毛蟲,換你。」蝴蝶推秋君上場。
「哇!你是輸錢不甘願想從我這裡撈回去?」秋君自信十足。
「你當我一定押你贏?」蝴蝶將錢放在輸方。「你剛才不挺我,我也不挺你!阿月仔跟進。」
「偏要跟你作對。」公孫月笑笑地將錢放在贏方。
「我相信你。」君憐力挺。
「給你面子。」赦生押贏。
赦生一表態,除了蝴蝶以外,無極、宵、無豔、西風、燕歸人全數跟進。
秋君自小劈柴劈到大,照說眾人應該押他贏才對,結果卻呈現五五波,且由滄伯率先造反。
「爸,你不相信我?」秋君頓感沮喪。
「凡事都有意外。」滄泊說出理由。
「有壓力才能見真章。」談無慾押輸方,眾長輩紛紛跟進,賭局演變成上下兩代的對立。。
「敬老尊賢。」最後押注的羽人選擇與長輩站同一邊。
「羽仔,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蝴蝶雀悅地摟住羽仔的肩。
不同於之前一面倒的玩笑,押注勢均力敵的兩方,秋君的這一斧雖無甚輸贏,卻是真正的勝負,不僅本人倍感壓力,賭客也緊張。
秋君站在圓木前左右觀察,前後測量,比了比距離,試了試力道,準備做足。
「毛蟲!八比七,輸贏只有五圓,你是在怕什麼!」蝴蝶不耐煩地嚷嚷。
「五圓也是錢!」瞪一眼蝴蝶,秋君終於站定位置,深吸口氣,舉起斧頭。
「你第一次劈柴時還穿著開檔褲呢。」
就在秋君斧頭高舉即將劈下之際,滄伯突來一句搶白,秋君一分心,收不住斧勢,力道一偏,未劈中短柴,倒砍入圓木中拔不出來。
「爸!我哪有穿開檔褲劈柴。」秋君臉紅脖子粗,旁觀者無不大笑。
「被自己父親出賣,沒得說嘴。」金八珍笑得臉頰抖動不已。
見斧頭深入圓木中,燕歸人笑著上前,腳一踩手一拽,斧頭便輕鬆地拔出圓木。泊寒波見狀,立刻鼓譟,要燕歸人也秀一手。
光是臂膀肌肉就已經夠有說服力,慕少艾率先反對。
「明知道結果還需要賭嗎?大家統統押贏,他豈不賠慘了?你這是剝削員工。」
「那些柴都是他剛才劈的。」羽仔指著地上那些剖面平均的柴塊。
「你故意劈不中,就可大撈一筆。」西風頗有奸商資質。
「羽仔,最後一局。」燕歸人被取消參賽權,蝴蝶力推羽仔做莊。「我挺你到底。」
「不幹!」羽仔不為所動,轉身就要走開。
「別要死不活。」慕少艾冷冷地。「是男人就賭一把定輸贏。」
聽懂慕少艾的言外之意,羽仔面色一沉,走向圓木,拿起短柴放上,一手握上斧柄。不等眾人下注,一聲退開後,快速舉起劈下,短柴發出嗶剝一聲,裂成兩半。
搶在歡呼聲響起之前,像發洩似地,羽仔再放上一根短柴,舉斧就劈,一連劈了三根,根根一刀兩面斷。
「很好!就是這股氣勢。」慕少艾兩手一拍。
「人生不是一把就能論定,我也不會拿自己當賭注。」羽仔向慕少艾大聲說道。
「但要有輸到脫褲的勇氣。」慕少艾語帶鼓勵。
「皮都扒了,還怕脫褲?」羽仔一臉正經。
「哈!」慕少艾大笑,上前摟住羽人的肩膀,將他拖離現場。「就是那件不方便說的事嗎?快告訴我,你是如何做的?成了沒?」
「囉嗦!放開我!」羽仔一路掙扎。
「他們在說什麼啊?」金八珍疑惑地,泊寒波只能望著離去的背影搖頭。
『哈!皮是扒了,心聲卻傳錯地方啊。』
宵望著兩人背影,禁不住唇角上揚。
※
賭局已散,眾人回到攬月山莊後院樹下泡茶聊天,蝴蝶吃喝一會後,又開始坐不住頻喊無聊。
「秋君,你上去幫我採點仙桃下來。」滄伯提著竹籃站在欄杆旁,指著萍山後院角落的高大仙桃樹呼喊。「我要下山一趟,想帶點去送人。」
「太好了!」西風拍手歡呼。「我最愛爬樹了。」
「我正閒得發慌,猴子,不如我們來比比看誰採得多?」蝴蝶興奮地。
「跟我比?你還差得遠。」猴子外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爬樹專家秋君怎容人挑戰。
「這樣好了。」自小就是這群人的老大,赦生又帶頭起鬨。「光是採不夠好玩,大家各選一個女伴,一人採一人接,沒接到就不算數。」
「這個主意好。」蝴蝶大樂,牽了公孫月便跑。
「赦生哥,你真的是雜耍專家。」無極笑著搖頭。
「家學淵源,沒辦法。」赦生來個原地後空翻後,彎身行禮。「姑娘請了。」
「深感榮幸。」無極大方地,回了個淑女禮後,並肩同行。
「君憐,妳要接好喔。」秋君當然是找君憐。
「我還怕你投不準呢。」
尷尬,現場只剩下羽人、宵、無豔、燕歸人和西風,慕少艾看到這個組合,差點又要笑出聲。正想著這回羽仔會不會搶先一步,不料西風竟然拉起羽仔就跑。
「羽仔,我們一組。」
「我愛睏……」羽仔打著呵欠,任由西風拖著。
「如果秋君是猴子,那我一定是松鼠。吞佛叔就是用爬樹訓練我的。」宵拉著無豔,興奮地說起從前。
「妳選錯人了吧?」泊寒波大喊。
「泊寒波,你的心變得真快。」談無慾搖頭苦笑。
「我倒是理解這丫頭為何選羽仔。」金八珍看著燕歸人,像在解釋什麼。
「為什麼?」泊寒波見燕歸人不問原因,倒急得先問起來。
「還不簡單!因為她想爬樹,而羽仔一定會讓她。」
「你快跟去,她要摔下來,你就接著。」泊寒波樂呵呵,伸手推燕歸人的背。
『原來如此。』
三男兩女,燕歸人原就有意退讓,但見西風拉走羽人,心中突感失落。聽過金八珍解釋後,這才釋懷。
『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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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開始,蝴蝶、秋君、赦生、宵四人不分軒輊,三兩下便上了樹。西風剛爬上第一根橫枝,立刻遭到喝止。
「下來!」燕歸人冷冷地。
「交給你了。」羽仔見燕歸人來到,打個呵欠,索性到樹旁土坡打盹。「我兩天沒睡了。」
西風不理會,手腳靈活地往上爬。仙桃大多長在枝幹末端,西風伸長手也採不到,眼見樹下君憐等人已兜了不少果子,一急之下愈發往細枝前進。
燕歸人知道此刻不宜出聲,以免西風分心,只瞧得冷汗直冒。
「夠了!夠了!」滄伯在樹下大喊。「多了我提不動。」
滄伯一聲令下,四人紛紛下樹,獨留西風還在樹上。
「我都還沒採到半顆呢。」西風掃興地。
「下來。」見西風開始下樹,燕歸人這才鬆了口氣。
「果形像桃子,顏色像橘子。」
「不知道吃起來什麼味道?」
蝴蝶、赦生、燕歸人、宵從未見過仙桃,拿起果實好奇地觀察,倒忘了比較數量。
「滄爺,我不記得有這棵樹啊?」蝴蝶像是想起了什麼。
「那是當然,這樹是十多年前才種下的,聽說那時剛從南洋引進來。我到南部時見了覺得稀奇,便帶一株回來。不過北部冬天冷,枝葉雖長得快,花卻開不多,沒想到今年結了滿樹。」滄伯邊裝籃邊解釋。
「阿月仔,這棵樹就像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結果。」蝴蝶摸著樹幹,有感而發。
「對!都是外國種。」公孫月拿起一顆黃澄澄的仙桃,不為所動。
「金黃得多誘人啊。」蝴蝶搶過仙桃,在鼻上聞嗅。「這麼香,就等妳來咬一口。」蝴蝶曖昧地吻著果皮。
「吃吃看就知道。」公孫月將仙桃掰開,遞給蝴蝶,又分給赦生等人,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原來外國的蕃薯長在樹上。」嚐了一口,蝴蝶苦笑,勉強將缺水的果肉吞下。
「蕃薯好啊,整腸健胃。」聽得蝴蝶比喻,口中仙桃噴笑而出,赦生攬住蝴蝶肩膀,笑得停不下來。
笑聲未止,突然尖叫聲起,還在樹上的西風笑岔了氣,一陣咳嗽,下意識地想要拍胸,雙手一放,頓失平衡,朝羽仔方向摔下樹來。
剎那驚聲四起,閉目養神的羽仔張開眼……
「西風!」燕歸人大步跨前。
「羽仔!」無豔大叫,衝向羽仔。
「不要過來!」起身已不及,羽仔瞬間反應,朝無豔揮手。
「危險!」宵抱住無豔,阻止她上前。
「滾過來!」赦生大喊,用手勢要羽仔往旁翻滾。
燕歸人兩臂伸展,像隻大雁般撲去,雖來得及接住西風,但腳下已失平衡,收不住勢,仍是朝羽人撞去,三人跌成一堆。赦生、秋君圍攏過來,七手八腳地拉起燕歸人和西風,墊底俯臥的羽人卻是一動不動。
「羽仔!」君憐站得近,率先搖著羽仔的身體,嚇得臉色發綠,雙唇直抖。
「羽仔!」西風嚇得發抖,撲在羽人身上大哭。「你不要死啊,別嚇我啊!」
頭部受到撞擊,羽仔昏昏沉沉,像飄浮在銀河裡。感覺有人抬起了自己,騰雲駕霧般急奔,然後落在溫暖的像母親的懷裡。
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那雙手發著抖,潮濕而冰冷。耳邊轟轟作響,他聽見西風的叫喚,金八珍責罵的聲音,赦生說明事發的過程,和此起彼落焦急的呼吸,他想張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這場景,好熟悉……』
有什麼從記憶深處浮起,他伸手想抓住,它卻更往下沉,他分不清沉下的是自己?還是那個抓不到的東西?
「這是妳第二次從樹上摔下來壓傷羽仔了。」泊寒波罵道。
『……第二次……好累……』
他最後聽見細微的聲音,似乎發自自已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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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羽仔沒事,他只是睡著了。」檢查過後,又聽見鼾聲,慕少艾鬆了口氣。
「睡著?」西風破涕為笑。
「我聽見他說兩夜沒睡了,也難怪。」燕歸人想起羽仔剛才的說話。
「兩夜沒睡?」慕少艾皺眉。
「我起床時見他坐在窗邊,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他說是獨睡慣了不適應。我覺得他有心事。」君憐擦去眼淚,露出笑容。
「昨夜如此,前夜他還在城裡,沒理由睡不著啊。」無極納悶。
『原來是前一夜才寫就的。』
宵猜出原因,不禁笑出聲來。
『這樣睡下去……』宵看一眼手錶,不禁擔心。『黃昏前醒得過來嗎?』
宵的一舉一動盡數落入慕少艾的眼中。
「真的不要緊嗎?」無豔從角落發聲,鼻音濃重。
事發以來,無豔始終默默站在眾人身後,一如當年羽仔第一次被西風壓傷。
「沒有外傷,醒來後難免頭暈目眩,妳別擔心。幸虧赦生要羽仔翻到一旁,才免去正面撞及。大家回去吧,讓他好好睡一覺,我看著就好。」慕少艾打開房門。
「我留下來。」無豔仍然站在角落。
「也好。」見無豔執著,慕少艾露出寬慰的笑容,出了房,順手帶上門。
「赦生。」往攬月山莊回的路上,談無慾走到赦生旁邊。「通知燕歸人,午夜大家睡下後,到我房裡來。」
「了解。」
「宵。」慕少艾叫住正要回房休息的宵。
「有事嗎?」
「進去再說。」慕少艾指了指房門。
「你似乎知道羽仔連兩夜沒睡的原因。」進了房,慕少艾開門見山。
「慕叔叔果然精明。」宵從口袋內掏出紅包。「我想是因為這封信。」
「信?」慕少艾接過紅包,抽出信紙。
『這孩子終於……』
看完信,慕少艾眼眶含淚,有感動、有感傷、有為人父的驕傲,也有孩子成長後的空虛,自己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這就是你的皮嗎?』
「是無豔錯把情書當紅包給了你?」慕少艾收拾心情,將信放回紅包內。
「是,我也是起床後才發現。用紅包袋裝,也難怪姐姐會搞錯。」
「因為他太瞭解自己也瞭解無豔。從小,孩子們一收到紅包就立刻拆開,然後出門吃喝花用,只有無豔會等到獨處時才拆封,用信封太明顯了。他利用無豔的習慣,將信混入紅包之中,沒想到陰錯陽差。」
「為何不當面遞交?」
「若有當面遞交的勇氣,也不會寫信了。」慕少艾意味深長地看著宵。「也許等你遇上愛情時,就能理解。」
「我不懂,他們兩人明明彼此有情,卻為何……」宵嘆了口氣。
「唉,因為西風。」慕少艾也嘆氣。
「西風?」
「泊寒波從西風出生,就跟羽仔的父親定下婚約,雖然大家都當成玩笑,但寒波卻是真心。從小耳提面命,羽仔因此對西風特別好,加上眾人的認同,恐怕連他自己也很困惑,因而蒙蔽了他對無豔真正的心意,也讓無豔不敢表態。直到賈康的出現,羽仔才理解愛與喜歡的不同。現在又加上你……」慕少艾露齒一笑,搖了搖手上的紅包。
「慕叔叔真瞭解羽仔。」
「哈!所以你今天才這麼欺負他?」將紅包遞還給宵。
「抱歉。」宵接過紅包,完全沒有抱歉的意思。「日頭偏西了,羽仔若沒及時醒來……」
「時間地點重要嗎?計劃早就亂了。等會拿去還給無豔,她等這一天等很久了。」慕少艾走向門口。「另外,午夜到我房裡來,該談正事了。」
※
他作了一個夢。
夢中又回到了童年,回到西風掉下樹壓傷自己的那天。
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床旁站著泊寒波、談無慾和……
「爸爸!」
他高興地叫喊,可是孤獨缺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我怎麼對得起你和少艾……」
他聽見泊寒波的自責,不懂這跟慕少艾有什麼關係。他想問父親,可是父親輕觸著自己的臉,哽咽地喃喃自語……
「萬一你……我怎麼對得起你父親……」
『父親?我的父親不就是你嗎?』
他正想問個清楚,一雙冰冷的手撫住面頰,唇上有什麼落下,壓下了即將問出口的話……
※
「姐……」
宵輕打開滄伯的房門,日頭未落房內已顯昏暗,無豔伏在羽仔身邊。
「噓。」無豔抬起頭將聲音壓低。「羽仔囈語不斷,睡不安枕呢。有事嗎?」
宵將紅包遞出。
「這是我……」
「這是妳要的答案。」宵打斷無豔,將紅包放到床上,再度走回門口。「姐,祝妳幸福。」
『我要的答案?』
打開紅包赫然發現裡面竟是信紙,無豔抖著手抽出,昏暗中唸出內容……
『落下一粒種子。
妳從樹後探出半個身子,將我整個視野佔據。
抽出一株綠芽。
臉上不經意輕觸的髮尖,生嫩描繪人生最初的美。
歲月綠了又紅,啊!這荒蕪的心田,
是誰耕耘了春天?
結成一顆果子,啊!是愛情掉下來了!
掉在蟲鳥偷香的焦慮,掉在無端走調的弓弦。
掉在妳詠嘆今宵的吟唱,掉在我去日孤獨的靈魂。
心中一瓣無豔。
說愛噎喉,只得字裡行間吐露。
圓我一個心願。
用一生織就羽氅,暖妳白頭在我的肩窩。
明日黃昏瀑前,啊!這豐沃的心田,
等妳收割秋天!』
撫上羽仔沉睡的面頰,無豔淚流滿面,俯首親吻那囈語不斷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