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五章 光陰的故事(五) ...

  •   1926年初秋。
      秋老虎肆虐下的攬月山莊,提早圍繞一股陽光亦化不開的濃濃哀愁。胡夫人病體轉遽,已是臥床不起。
      睽違兩月,回大稻埕與談無慾相聚,帶著些許興奮與思念返回的公孫月,一踏入攬月山莊,並沒有見到預期的燦笑相迎。

      『哼,還以為你會在門口等呢!』
      公孫月略帶不滿地進入自己房間,想了想,提腳便往蝴蝶房間衝,但蝴蝶不在房內。屋子內靜悄悄地,除了夫人的臥室外,四處找不到蝴蝶身影。公孫月輕輕推開夫人的臥室門,探頭找蝴蝶,見臥室內只有夫人躺臥於床,便要離去。
      「阿……月……」夫人虛弱地開口喊住公孫月。
      「夫人,我回來了。」公孫月聞聲趨前,見短短兩月,夫人更形枯槁蒼白,不由得心驚。站於床畔,無視醫生不可太靠近的叮嚀,見夫人咳嗽不止,公孫月頗有經驗地順著她的胸膛。

      「夫人要起來嗎?」公孫月伸手相扶,夫人搖了搖手。
      「阿月……蝴蝶不久就要回英國了……咳……咳……」
      「回英國?為什麼?」彷彿晴天霹靂,公孫月又驚又急,紅了眼眶。
      「因為……我就快死了……咳……」
      「不會的!夫人不會死的!」哇一聲,公孫月為這突來的噩耗急得俯伏在夫人身上,哭出了聲。
      「妳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夫人輕撫公孫月的頭髮。
      「好。」
      「如果蝴蝶有回來的一天,妳能好好照顧他嗎?」
      「當然會啊!他一定要回來!他敢不回來,我就去把他抓回來!」公孫月抬起頭,信誓旦旦的臉上猶掛著兩行淚珠。
      「這樣我就放心了。」夫人露出虛弱的笑容。
      「蝴蝶呢?我都找不到他。」公孫月擦乾眼淚,環顧室內一眼。
      「可能在瀑布。他……難過……」夫人閉上眼,不多提令自己也傷心的話題。
      「那我去找他。」公孫月站起身。

      望著公孫月離去的背影,夫人悄悄拭去眼角的淚。
      『蝴蝶,幸福要靠自己爭取、堅持,媽咪祝福你。』

      快步來到小瀑布,果然見蝴蝶一人躺於石上,肚腹上放著他珍愛的素描簿與畫筆,雙腳伸入溪水中發呆。
      公孫月默不作聲,脫下鞋,提在手上,在石間輕跳地奔向蝴蝶。蝴蝶聞聲轉過頭,反常地並不熱烈招呼,懶洋洋地看著她靠近自己。
      見蝴蝶如此反常,再想起與夫人的談話,公孫月心下難過,坐於蝴蝶身旁,默默陪伴。

      『蝴蝶,你一定要回來。』
      承受不住可能的分離,公孫月伸手抱起蝴蝶的頭。蝴蝶錯愕地瞪大眼,不知公孫月要做什麼?公孫月只是輕柔地將之枕在自己腿上,依然半聲不吭。蝴蝶忍住即將漾開的唇角,閉上眼,順勢更往她的身上靠去。

      ※

      私塾開課了。
      蝴蝶懶洋洋地踱進教室,見空位只剩羽仔的旁邊,這次他不再堅持要與公孫月同坐,一聲不響地在羽仔身旁落座。胡夫人病重,蝴蝶變得沉默,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羽仔,我跟你換位置。」公孫月主動換位,希望坐蝴蝶身邊能讓他心情好一些。
      羽仔無所謂地站起身,與公孫月換位,成了與無豔同桌。另兩桌分別坐著赦生和秋君,無極和君憐。
      一年下來,密集又扎實的漢文課程,讓原本以為在公學校已有漢文基礎,大可輕鬆應付的赦生大感驚訝。日本政府採行普及國語(日語),壓制漢語,企圖潛移默化徹底泯滅民族意識以達同化的教育政策,即所謂同化主義(內地延長主義),公學校的漢文教育不過是安撫人民抗議下的敷衍,時數少,課程鬆散,即便六年,所學只達差強人意。

      黃葉、紅葉、落葉交織點綴,深秋時節,練峨眉帶著孩子們到小瀑布賞景,並講述自然之美。
      孩子們雀躍地在這個熟悉的地點玩水抓魚,天真的笑鬧就是最美的自然。羽仔拿下二胡,隨意拉曲,無極與君憐聽得樂聲,興之所致,站在瀑布下,開始舞蹈。秋君與赦生在一旁學她們的樣子,怪模怪樣手舞足蹈地嬉鬧。
      秋風瑟瑟,樹葉沙沙,瀑泉淙淙,弦音切切,曼舞飄飄,交響一幅有聲有色秋景。

      一曲方畢,驀然,無豔低低哼唱起「擺渡」。羽仔露出笑容,弓一拉,竟是伴奏起來。像是受到鼓舞,無豔拉開嗓子,迎著風,婉轉吟唱。

      雖然沒有曲譜,但私下試拉過幾次,羽仔憑著對旋律的熟悉,自行寫譜,配合得分毫無差。
      聽著無豔清亮的嗓音,練峨眉百感交集,想起那年夏日唱此曲給旱魃聽的情景,彷如昨日。
      『情景依舊,人世匆匆,光陰如水,十載浮沉。旱魃,你我卻仍停留在此。』

      一曲合畢,孩子們歡呼鼓掌,羽仔與無豔相視一笑,奠定數年後笑蓬萊最受歡迎的招牌之一。

      不若往常的淘氣,蝴蝶沒有參與眾人的娛樂,單獨坐在石上,專注地在素描簿上作畫。練峨眉走到他身後,發現畫紙上畫的是此刻嬉鬧的所有同學。
      「你為什麼畫他們?」練峨眉輕拍了拍他的頭。
      「眉姨,我快要回英國了。」蝴蝶壓低聲音。
      「所以要畫下來做紀念嗎?」練峨眉懂得蝴蝶語意,在他身旁坐下,攬住了他的肩。
      「可惜,我畫不像。」
      「並不是畫得像就是畫得好,畫是有靈魂的,你的心就是靈魂。」
      練峨眉看著分佈於畫紙各角落的人像,大約可分辨出誰是誰,意外地,公孫月並不在畫中。
      「為何沒有阿月?」
      「我畫不出她……如果心就是靈魂,為什麼我畫不出……」
      蝴蝶翻開素描簿給練峨眉看,一頁一頁皆是放棄的線條。
      「因為你的心遺落在她身上。」
      練峨眉指向公孫月的方向,蝴蝶抬眼瞧去,卻看見公孫月背後的另一條人影。

      「Robert!」
      只有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或只有兩人獨處時,胡爵士才會使用英文叫喚蝴蝶。蝴蝶望著站在姑婆芋旁的陰暗處,哀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沉默持續了幾秒,明白父親此刻出現的意義。站起身,素描簿從腿上掉落溪中,載浮載沉,不消片刻已消失在溪石間。

      「媽咪!」蝴蝶哭喚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

      ※

      「談先生,請你在這些文件上簽名。」
      辦完胡夫人的喪事,爵士開始著手準備返鄉細節,並邀談無慾懇談。
      洋行辦公室內,爵士拿出幾份文件,談無慾大吃一驚,竟是股權讓渡書、爵士的遺書和地契。

      「爵士,這怎麼可以!」談無慾惶恐已極。
      「這是我再三考慮過後的決定。我原打算夫人過世後,結束台灣分行,是夫人堅持要留下。事實上亞洲目前只剩上海、香港、印度、橫濱和台灣五間分行,其中台灣是規模最小的,而上海和橫濱恐怕遲早也是不收不行。虧得你與少艾、寒波合作,藥品和紅茶的獲利彌補了其他虧損,讓洋行還能繼續撐持下去。你的辛苦也該有實質的回報。」
      「即使沒有這些股權,我仍會忠於洋行。」
      「我相信。不瞞您說,就我從英軍獲得的消息和觀察,戰爭遲早會發生。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累積足夠的財產,和阿月平安渡過可能的戰禍。我年歲已大,不堪長途奔波,以後不會常回來了。我希望你擁有洋行的實權,不用處處透過我,通訊畢竟不便,以後,洋行就交給你了。」
      「多謝爵士,我一定盡力保住。」

      「謝謝。另外,洋行用地屬公司所有,因應變化,將來該如何處理,就由你決定。別墅則是我私人的產業,遺書上交代,我過世後,將由公孫月繼承。」
      「萬萬不可!蝴蝶會回來的。」談無慾搖首拒絕。
      「這封遺書只是預防萬一,避免將來變成無主產權。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戰事發生,難保蝴蝶不會出事,或改變心意不再回來,又或者,洋行被迫結束營業。何況這兩年,蝴蝶過得很快樂,這都是阿月的功勞。將來他們若有緣,不也等於又還給了蝴蝶?」
      「好吧,等蝴蝶回來,就還給他。」

      爵士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盒,打了開。
      「這幾樣首飾,是我夫人交代要留給阿月和蝴蝶結婚時配戴的……唉,天下父母心。世事難料,說不定他們長大後各有所愛,我不一定能活到那時候。談先生,如果蝴蝶的心不變,阿月也願意,當他回來時,還望你替他們主婚。」將小盒遞給談無慾,爵士誠摯行禮,語氣彷若交代遺言。

      爵士說得婉轉,事實上安排這一切的目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為了確保蝴蝶能順利與公孫月重逢。

      「最後,我有幾句規勸。」爵士神情轉為肅穆。
      「請說。」
      「生命可貴,任何榮譽皆無法代替。無論你與少艾他們打算做什麼,若不能活著見證,一切只是空談。」爵士語重心長。
      「談無慾謹記!」

      ※

      旱魃將車停在木蓮樹下,下了車,進入面海小屋。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見旱魃進門,笑禪擦擦額上的汗,指了指正在封箱的藺無雙,箱內一本本裝訂簡陋的『蓬萊青年』。

      經過長期準備,『蓬萊青年』終於出刊,預定每四個月出刊一次,是教化人心、鼓吹民族自決、自由結黨、催生台灣議會為主旨的地下刊物,由皇甫笑禪編輯。
      出刊手續頗為複雜,笑禪利用課餘時間寫稿和先收齊稿件,而後將文章拆開,讓它們看起來像是隨意湊合的無意義之文。比如第一頁是笑禪寫的文章,第二頁是少艾的文,第三頁或許是練峨眉的手稿。如此這般如同密碼,將之分散於不同印刷場排版印刷,每間印刷場拿到的原稿都湊不出一篇完整的文章,讓印刷者完全看不出文章原貌。印刷後收齊集合於小屋,再將之重新排列裝訂。如此繁瑣的出刊自然是為了切斷日方可能的追蹤,計劃出自慎密的談無慾之手,藺無雙與笑禪負責裝訂,而這之間最辛苦的莫過於旱魃。

      旱魃趁送貨之便,將稿件送至不同印刷場,甚至是外縣市,還要收齊送回,成書後再負責將刊物運送至北部各縣市給接頭之人。
      為了徹底防止洩密,談無慾堅持裝訂處必須遠離人多口雜的大稻埕,和牽連萍山,於是旱魃又主動提供隱密的面海小屋為基地。
      一切的付出,只為了『閻峨嵋』。

      「這本是留給你的,在第六頁。」藺無雙將一本雜誌遞給旱魃。
      旱魃高興地接過,迅速翻開第六頁,在標題下找到作者名,露出了笑容。
      作者為『閻峨嵋』。
      蓬萊幫成員輪流著文發表,在談無慾的堅持下,各個皆用筆名,以免身份曝露。

      「頂尖的特務,首要並不是獲取情報,而是如何安全傳送情報,萬一失敗,也不能累及同志,曝露情報網。不做無謂犧牲是前提,沒了命,什麼都沒得談。」

      於是笑禪化身殘林之主、藺無雙為雲飄渺、慕少艾是認萍生、泊寒波為鹿王、談無慾自稱六醜廢人。練峨眉則趁此機會,一償未能公開的身份,冠上旱魃的姓氏,取名閻峨嵋。
      談無慾謹記爵士的交代,以自身的特務經驗,主導大局,並堅持自成一個團體,不加入同樣也為台灣請命奔走的其他組織。

      將紙箱搬運上車,藏於貨物之後,三人在屋內吃著旱魃帶來的點心,稍作休息。

      「無雙,前幾日遇見伯父,他說你即將……」笑禪停住話頭,看了眼旱魃。
      「春節前結婚。」藺無雙坦然承認。
      「無雙!」旱魃吃驚地看向藺無雙,一口茶差點噴出。
      「喂!別自以為是!你的表情會讓我沮喪。」藺無雙微笑著,口氣輕鬆。
      「對方是哪位千金?」笑禪關心地。
      「府城的名門閨秀,我祖父的世交之孫,叫赤雲染,今年才十九。」藺無雙口氣淡然,並無即將成婚的喜悅。
      「這姻緣還真是千里一線。」笑禪開起玩笑。
      「無雙,你……愛她嗎?」旱魃遲疑地詢問,幾分心虛。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愛不愛她。我是獨子,不若笑禪還有兄弟,這傳宗接代的責任,由不得我任性。自從……雖然接受了相親,但總是提不起勁,讓對方知難而退,算是困獸之鬥吧。」藺無雙遙望海面,淡淡地談起。

      「雲染並非相親對象,她來台北唸書。一南一北相距遙遠,加上祖父輩過世後,兩家人逐漸失去聯絡,我從未見過她。半年前,我父親與她父親巧遇,數日後他父親帶她來我家拜訪,我娘一眼相中她,時常藉故邀她,好讓我們能多親近。幾月前她染上風寒,我娘不由分說硬是將她接來我家住,直到夏初她畢業前,才向她父親正式提親。」
      「你同意了?」
      「她同意了?」
      旱魃、笑禪同時發問,相視而笑,藺無雙也哈一聲,笑了。

      「哈!你們的好奇,我就當關心了。我娘把她接來時,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她說一個姑娘家都住到家裡了,我好歹也要負個責任,這是哪門子的邏輯。提親前,我原本以為我們並未相戀,她一定會拒絕,沒想到她竟然答應,真是奇了。這下我若拒絕,不僅傷了她,傷了兩家交情,也得不到我父母諒解。既然我非成親不可,至少也要娶個父母喜歡的人,只好認命了。這數月來的照面,也好過其他只見一面的相親對象。」

      「無雙,她不拒絕便是對你有意,你怎地糊塗。」旱魃一副頗有經驗的神氣。
      「單相思半輩子,就是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人暗戀的一日。」藺無雙調侃起自己,開懷一笑。
      「一見鍾情的愛戀固然浪漫,平淡生活中累積的情更堅不可破。無雙,只要有心,愛情是可以培養的。上一代大多是媒妁之言,但恩愛一世的例子又豈是少了。比起洞房花燭夜才首次見面,你該慶幸了。恭喜。」笑禪抱了抱藺無雙的肩,衷心祝福。
      「哈!我記得少艾說過,若是哪天被逼著進洞房,他一定每晚將自己灌醉,省得面對。」
      「少聽他胡扯!那個十六歲就開葷的人!他前幾日跟談無慾才在笑蓬萊喝得爛醉,醒來時還抱著蕭春花!」
      笑禪的吐槽,引來三人同聲大笑。

      ※

      1926年平安夜,蝴蝶返英前一日。
      正午時分,旱魃、阿龍合作,將堆放在客廳的幾件大行李一一搬運上車,其中還有一把笑禪送給蝴蝶的月琴。
      「那麼,我先行一步。」旱魃上了貨車,早一日將行李運上蝴蝶號。
      「我跟你去好了,一個人不好搬。」狂龍熱心地幫忙。
      「怎麼?不想讓我跟啊?我不是幫你,是幫爵士。」見旱魃一愣,狂龍取笑。
      「你要幫忙我當然樂意,只是今晚趕不回來,必須住基隆,我通常睡車上。」阿龍幫忙並非第一次,旱魃不好當面拒絕,試探地要阿龍打消念頭。
      「哈!正有此意!聽說港邊的女郎風騷得緊,你基隆熟,今晚咱們逛窯子去。」狂龍爽快大笑,自行上了貨車。
      「那就走吧。」
      「爵士,行李我們先運過去了。爸、阿姐,我們走了。」狂龍向車窗外站立的爵士等人誇張地揮手。
      旱魃無奈,從照後鏡看見練峨眉向他點頭微笑。

      今日前來道別的客人絡繹不絕,直到黃昏時刻,只剩下慕少艾等較親密的朋友留下晚宴。音樂老師已回香港,所有傭僕也將於爵士啟程後遣散,廚師、管家皆紅著眼張羅,更添離情。餐桌上是兩家人合作準備的中西餐點,正中央擺著一隻烤得金黃酥脆的大火雞。
      用餐中,爵士見眾人食不知味,為消除這股哀愁,便請蝴蝶和羽仔分別演奏鋼琴與小提琴,轉移注意力。
      爵士只帶走衣物、隨身用品,和蝴蝶的書籍文具。山莊內的所有傢俱均留下,鋼琴和提琴送給了羽仔。

      「好,笑一個!」
      「照相會把靈魂照出來,靈魂出竅的結果就是今晚你們會夢遊。」
      餐後,胡爵士指揮孩子們合照,為蝴蝶留下回憶與憑弔。即將的分離,孩子們各個面帶哀愁,泊寒波為了逗他們笑,隨口開起玩笑。不料孩子們的神色從哀愁轉為害怕,更加笑不出來。

      「阿月仔,我們照一張!」蝴蝶拉著公孫月的辮子,笑嘻嘻地要爵士為他們拍照。
      「死蝴蝶!別扯我的頭髮!」公孫月依舊抗拒。
      夫人過世,短暫消沉後,三個月來,蝴蝶故態復萌,與公孫月又回復你追我逃的遊戲,即將分離的心情,隱藏在針鋒相對的話語之後。

      「我明天就要走了,妳可別哭啊!」
      「我高興都來不及!」
      「是嗎?不知道是誰說過,我若敢不回來,就要把我抓回來。」
      「那一定是無極!」

      被指名的無極不再語笑嫣然,自從知道蝴蝶要返英的消息後,變得異常沉默。趁著混亂,無極悄悄離開溜進教室,落入君憐的眼中。

      『無極……』
      比阿月、無豔更早進入練宅,君憐與無極的感情自是較為深厚,也更了解無極的落寞傷心。

      「蝴蝶,無極在教室裡哭呢,你去跟她好好道別。」君憐將蝴蝶拉到一旁,語帶哽咽。
      蝴蝶悄悄推開教室門,黑暗的室內仍可見無極伏案哭泣的影子。開了燈,慢慢走近,在她身邊坐下。無極見是蝴蝶,悲從中來,竟是愈哭愈大聲。
      「喂!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不知如何安慰,蝴蝶有些無措,出口便是平日的戲謔。
      「反正我就是醜!」
      「誰說的!」蝴蝶倒忘了過去。
      「你說的啊!你第一次見到我,就說我是醜八怪。」無極抬起頭,滿臉是縱橫交錯的淚痕。
      「唉呀!那是玩笑,我跟妳道歉。」面對分離,蝴蝶難得收起毒嘴,反常地溫柔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我只要……蝴蝶……不要走啊……」無極兩手一張,抱住蝴蝶,再度痛哭。
      「我……也捨不得你們……妳別哭,不然我也會哭出來……」強忍住的離情衝進眼眶,蝴蝶哽咽。
      「真的嗎?我以為你只有捨不得阿月。」無極破涕為笑。
      「你們也是我的朋友啊。」淚光中,蝴蝶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你一定要回來。」
      「嗯,我一定會回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爵士婉拒了慕少艾等人明日送行至港口的提議。離情依依,眾人與爵士、蝴蝶擁抱,互道珍重。
      「千言萬語,道不盡對你的感謝……」慕少艾哽咽,爵士於他,猶如再造父母。
      爵士什麼也沒說,只是擁抱他,慈愛地在他額上印下離別祝福。

      送走了來道別的人們,也送走了萍山眾人,蝴蝶向談無慾丟下一句,快步進了房。
      「天一亮就走吧,我不要看見他們流淚。」

      事與願違,寧靜冬夜中,攬月山莊輾轉反側,萍山內盡是壓低的語聲、歌聲、彈奏聲和莫名敲打聲。

      「蝴蝶!」
      天方濛濛,引擎發動的聲音一響,萍山便是一陣騷動。孩子們顧不得寒冷,全衝進了山莊,各個兩眼睡不安枕的腫脹。
      「哇!你們當小偷去啦?」蝴蝶驚訝地。
      「他們一夜未睡,做東西送你呢。」練峨眉代為解釋。
      「這個給你!」赦生拿出一把彈弓,蝴蝶默默接過。
      「蝴蝶,不要忘了我們。」君憐哽咽地遞出剛縫好的沙包,蝴蝶咬唇接過。
      「蝴蝶……不要忘了漢字……我等你回來……」無極未語淚先流,送給蝴蝶一個繡花布筆套。蝴蝶紅了眼眶。

      「猴子!羽仔!你們的呢?」等了半天,不見秋君、羽仔的禮物,蝴蝶粗聲粗氣的索討。
      「我們沒有東西送你!」秋君訕訕一笑。

      說來蝴蝶與秋君可謂打出娘胎便認識,雖然總是吵架鬥嘴,但感情仍是比跟其他人更加深厚。收禮本就沒有預期,但見秋君不若其他人有心,心下不免失望。
      「你這隻小器猴!」蝴蝶一拳揍上秋君肚子。

      「上車吧。崑崙兄,滄兄,保重。」
      「保重!蝴蝶,你也保重。」
      爵士與號崑崙、滄伯、笑禪、練峨眉擁抱道別,坐進助手席,後座上坐著公孫月。除了親自開車的司機談無慾外,公孫月是唯一的送行者。
      蝴蝶正要坐進後座,突然身後響起熟悉的樂器聲,回頭一瞧,竟是羽仔彈著向笑禪借來的月琴。
      「這是我跟無豔送你的。」羽仔眼眶含淚向蝴蝶點了點頭。

      「思啊想起,日頭出來仔伊都大船開,天公伯那今日啊蝴蝶抹出帆,噯唷喂。希望無風浪一路平安,噯唷喂,噯唷早日轉來仔尬阮做伙……」

      無豔吟唱著羽仔花了一夜功夫改編的思想起,淺白詞句卻是情真意切,透過清亮婉轉的嗓音,更加哀怨動人。
      「他們練了一夜……」練峨眉哽咽地在蝴蝶耳邊低聲解釋。
      蝴蝶再也忍不住,淚滴落前坐上車,關上了車門。

      無豔的歌聲中,車子緩緩開動,無極嗚哇一聲,撲進站於身邊的赦生懷中號啕大哭,君憐蹲下身埋頭哭泣,無豔歌聲轉為哭音,羽仔撇過臉不看車子。

      「蝴蝶!蝴蝶,接住!」
      秋君竟是邊追邊哭喊,從敞開的車窗丟入一件物事。蝴蝶接住,是一顆紅透的石榴,蒂頭處一小洞,可看見內有果蟲。
      十年來的山居歲月,藉由這慣常的舉動,一幕幕浮現,一舉擊潰強崩的情緒。
      「這隻……死猴子……」
      強忍住回望的衝動,擦拭去紅豔果皮上,秋君滴落的淚水殘痕,蝴蝶崩潰,放聲大哭。

      ※

      打從坐上車,公孫月便側頭看向窗外,面無表情,不回頭看送行的人,也不看蝴蝶。聽到蝴蝶的哭聲,更是咬緊牙關強忍住,只是伸過左手,輕握住蝴蝶的右手,直到他停止哭泣。各自看著窗外飛馳倒退的景物,互不相視,緊牽的手亦不曾鬆放。一夜不曾闔眼,輕微顛簸像搖籃般催眠,強打起的精神逐漸鬆弛,不知不覺,兩人都打起盹來。
      窗外景物由山景轉為平地再轉為海面時,清醒後的蝴蝶才輕聲說了句:「阿月仔,我不想看見妳哭。」
      「我才不會哭呢。」公孫月冷冷地回應。

      通過關卡,車直接開上碼頭,停在蝴蝶號旁,蝴蝶號的船員一字排開,迎接船主。
      「還有多久開船?」爵士問船長。
      「一小時後便開船。」船長恭敬地。
      「阿月仔,妳要不要進去看看?」蝴蝶興奮地提議。
      「好啊,我想看。」聽得可以進入看船,公孫月興高采烈。
      「爹地,我可以帶阿月仔進去看看嗎?」蝴蝶轉而問爵士。
      「當然可以,蝴蝶號是你的船呢。尚有時間,談先生可有興致一觀?」
      「也好。」

      蝴蝶牽著公孫月參觀船上各處,為她解說各種機械功能,新奇的事物成功驅散離情。隨著蝴蝶上了最上層,甲板上,爵士與談無慾面海而立。
      「我帶妳去看船艙。」蝴蝶率先進了艙房。

      「船上的臥室可以這麼大啊!」進了艙房,公孫月為這間與一般房間幾乎相同的陳設而訝異。
      「當然啦!這是我跟爹地睡的地方。」蝴蝶躺上柔軟的沙發床。
      「蝴蝶,你怎麼這麼了解船?」公孫月對蝴蝶的船知識刮目相看。
      「這是我家造的船嘛,我以後是船王呢。」蝴蝶臭屁地。
      「我如果藏在這裡,就可以跟妳去英國了。」公孫月也坐上床。
      「好啊!跟我去!」蝴蝶興奮地坐起身。
      「我說笑啦。從前跟眉姨坐船來台灣時,可吐慘了,我不喜歡坐船。」
      「船越大越穩,等我長大了,要設計一艘更新更大的蝴蝶號,不會讓妳吐的。」
      「我?」公孫月瞪大了眼。
      「嗯,我開新船來接妳。」蝴蝶信誓旦旦。
      「蝴蝶,時間差不多了。」爵士從房外出聲提醒。
      「知道了。」

      離情再度湧上,兩人互看一眼,不知該如何道別,公孫月垂下了頭。
      「我有東西給妳。」
      「什麼東西?」公孫月抬起頭。
      「爹地說,在女人的指上套下指環,就代表定情。」
      蝴蝶從口袋中掏出一件物事,冷冷地一抹微光,是一枚指環。
      「這是真的假的?」
      滿腔的不捨充塞,公孫月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得說點什麼來排遣,竟突兀地問起了真假。蝴蝶拿起指環往嘴上一咬,指環立刻多了一道齒痕。

      「這是鍍金的。爹地說,戒指一定要用自己的錢買才有意義,我現在還小,還沒有賺錢,只好在廟會時向小販買。等我回來時,帶一個真的,有鑽石的給妳。」
      蝴蝶邊解釋邊蹲下身,拉起公孫月的手,將指環套入公孫月的無名指中。怕一出口便哭出聲來,公孫月沉默地,一雙美目瞪得老大。

      「我知道妳沒有準備東西送我,所以,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公孫月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我想看妳頭髮散開的樣子。」
      公孫月順從地解開了辮子,蝴蝶溫柔地伸手梳理公孫月的頭髮,如瀑長髮散了開來。
      「妳第一天到攬月山莊時,就是這個樣子,像書裡的精靈。阿月仔,我一定會回來娶妳做我的新娘。」蝴蝶動情地,神情是不符年齡的成熟。
      漲紅著臉,公孫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妳不說話便是答應囉。」見公孫月抿緊嘴唇不語,蝴蝶惡作劇地眨眼燦笑。
      「我……」
      公孫月嘴一張,蝴蝶立刻湊過嘴,強吻上她的唇。
      「這是定情吻。瞧妳醉得……」像隻貓般,蝴蝶伸舌舔了舔唇,把公孫月的呆愣當成了陶醉。
      「Robert!」爵士催促的聲音再度響起。

      「船要開了,妳叔叔在門外等妳,我就不送妳下去了……」
      蝴蝶牽起公孫月,走至門邊,手一放,背過了身。跨出艙房前,公孫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蝴蝶的背影。
      「阿月仔,再見。」蝴蝶背對阿月,最後的道別。
      公孫月跨出了房,依然強撐著不流淚。

      下了船,陽光耀眼眩目,數月來硬是強壓下來的悲與苦,驟然反噬,澎湃洶湧,噎住了氣息,眼前一黑,公孫月暈厥過去。

      「這是阿月上車時,要我在你上船後轉交給你的。」
      爵士進了房,見蝴蝶靜靜坐在床上,將手上用布巾包裹的物事放在床上後又出了房。蝴蝶伸手拿過,解開布巾,赫然是他數月前遺落在瀑布,被水沖走的素描簿。

      「妳替我撿回來……」
      顫抖著雙手,翻開內頁,弄潮過後的畫紙滿是皺紋,但畫過的線條仍是清晰可辨。

      「妳是怎麼找到的?」
      翻看一頁一頁不成形的公孫月畫像,翻到最後一頁,畫紙上是那日瀑布邊嬉鬧的場景。瀑布前跳舞的無極、君憐,怪模怪樣的赦生、秋君,一旁石上拉二胡與吟唱的羽仔、無豔。趴答、趴答,淚水一滴一滴,再度弄潮了畫紙。透過暈染的畫紙,發現幾道反透而出的陌生線條,蝴蝶快速翻開下一頁…….

      「團圓……」蝴蝶輕聲唸出題字。
      丟下簿本,快步衝到甲板往下望,卻見到談無慾抱起昏倒的公孫月上了車。
      「阿月仔!另一半的月亮,等我回來圓上!」蝴蝶聲嘶力竭地呼喊。

      爵士進了房,看一眼床上翻開的畫面,畫紙上畫著一個半月,月頭上一隻蝴蝶……

      ※

      宵一口氣爬上了土地公廟,臉不紅、氣不喘,滿意地坐到樹下。休息一會,開始了平日的練習。額頭微微沁汗之時,一隻蜻蜓在草叢中飛舞,拿出彈弓,揀起小石,沒有多做瞄準動作立刻出手,蜻蜓摔落地面。

      連續幾次命中飛行物後,宵收起了彈弓,輕巧地爬上了樹。廟頂的橫枝,於現今的他而言,高度已嫌過低,於是再往上攀去。站於分枝處,正想往分枝行去,居高臨下的視線,見到賈命公與一名日本軍官已快爬上土地公廟,宵機警地停止不動。

      賈命公與日本軍官上了土地公廟,往左而去,宵跳下樹,尾隨於後。前方樹叢茂盛並無開路,但地上草叢匍伏於地的痕跡,似有人不久前曾經走過。畢竟年幼,也不熟悉這一帶地形,不一會便失了賈命公蹤影。
      『奇怪,這裡沒有路啊,爸爸是要去哪裡呢?』

      回到賈府,二夫人正專心與幾位太太打麻將,看也不看宵一眼。宵逕自上了二樓,進了自己房間,現在,二夫人已經不再讓宵與她同房了。坐在床上,拉出了胸前護身符,抽出內藏物。
      那是兩張照片,其中一張已微微發黃,是旱魃與練峨眉的合照,來自基隆照相館遺失的照片。一張是無豔與羽仔的合照。仔細端凝過後,重新收好放回胸前,宵望向窗外,孤雛淚在日漸紅潤的臉上流淌而下。
      「爸爸、媽媽、無豔姐姐,我好想見你們。」

      ※

      1927年一月,農曆過年前,藺無雙大婚。
      南北兩世家聯姻,場面可謂壯觀,鞭炮開道,喜樂相隨,嫁妝雖然沒有用牛車載運,但那長長的挑擔人龍,從城門一路過來,也足夠讓圍觀路人看傻眼。
      「台南人的婚禮排場,果真不虛假。」一個路人向另一個路人說著。

      新郎倌身騎白馬,後面跟著四人花轎,從城門開始,一路招搖地進了大稻埕。
      「唉,這才是婚禮嘛!」我幾分羨慕地隨口說起。
      「還好沒娶妳!騎白馬逛大街,打死我算了!」寒波肩上頂著西風,頂起嘴來。
      「老娘就一定要嫁你嗎?」
      「我倒是能理解。換作是我,寧可一輩子打光棍。」慕少艾出言附和。
      「哈哈哈……別擔心,你會如願的……咳……」孤獨缺大笑著插嘴,敢情是笑岔了氣,竟咳嗽起來。
      「龜笑鱉無尾!」談無慾插嘴取笑。
      「哈!站在這裡的,哪一個不是光棍!」我一句話打死一船人。
      「至少沒有穿長袍馬褂,再戴頂官帽。」笑禪也開起玩笑。
      「能成親畢竟是好事。」旱魃不無幾分羨慕。
      「我倒是很納悶一個主張自由戀愛的人,怎地會答應媒妁之言。」阿龍又開始懷疑。

      藺無雙成親,最高興也最不高興的,便是阿龍。他高興心目中最可能的人選終於放棄了峨眉,另一方面又因為摸不透峨眉的感情而猜疑。他始終懷疑峨眉有情人,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憑什麼如此懷疑,但不可否認,阿龍的直覺就像狗鼻子般靈。自從得知藺無雙婚訊後,阿龍將注目焦點又轉向談無慾,因為談無慾頻繁出入別墅,與峨眉見面的機會自然變多,而他的過去是阿龍無從了解的。

      『虧得旱魃、峨眉隱藏得好,阿龍萬萬想不到,竟是他瞧不起的旱魃。』

      我偷眼瞧了下峨眉,見她怔怔地看著被藺無雙牽扶出轎,面蓋紅巾的新娘。猛地一股酸湧上,姐妹倆當年發願不嫁的情景浮上心頭。說是為了民族大義,到如今,不婚的緣由,卻是各有各的苦衷。

      當晚,大夥兒趁著酒意,大鬧洞房。新娘雲染長得挺標緻,可半點也不輸峨眉。白白淨淨,那眼兒又圓又大,只是嬌怯怯地,少了峨眉的英氣。

      「這世上符合我美女條件的,就只有她們兩個。」慕少艾醉醺醺地毒嘴發作,指指峨眉和新娘。
      「雲染,這男人太悶,不識情趣,妳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跟我私奔去。」
      「去你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色鬼!」藺無雙笑著反擊,雲染掩嘴而笑,不以為意。
      「慕少艾!我家八珍是差到哪裡了?她哪一點不合你的條件了?」寒波已醉得口齒不清,指著慕少艾開罵。
      「沒錯!竟然看不起大姐頭,寒波,把少艾拖出去埋了!」藺無雙挑撥離間從中攪和。
      「唉呀呀!金八珍當然漂亮,不然,妳跟我私奔。」慕少艾竟然醉得調戲起我來。
      「這傢伙私奔慣了,妳別理他。」寒波伸手欲摟我,被我推了開,翻翻白眼,搖頭看著這群沒營養的男人。
      「無雙,你真是好狗運!再喝,今晚不讓你圓房,因為我嫉妒!」酒量奇差的笑禪,得勾著藺無雙的肩才站得住。
      「對對對!再喝!」已經趴倒桌上的談無慾,忽地又坐起身來。
      「金八珍!我們去洞房!」我看若不現在拎走寒波,他八成要醉倒在新床上。
      「喂,你們再不走,新娘要把我踢出房了。旱魃……」藺無雙見各個已喝得爛醉,向旱魃使眼色。
      「好了,鬧夠了,回去吧!」旱魃率先攬住慕少艾。
      「我還能走。」我無奈地要扶住寒波,他卻掙開我的手,又撞牆又撞門地顛顛倒倒走了出去,我只好扶起談無慾。
      「無雙,祝你幸福。」峨眉誠摯地道賀,伸出了手。
      「峨眉,妳也要幸福。」藺無雙緊緊握住。

      出了藺府,寒風一吹,冷得直打哆嗦,走不到幾步,便見孤獨缺走來。
      「果然!這兩個交給我!」
      孤獨缺一手一個攬住慕少艾和寒波,將他們架著走,寒波還一路叫囂著我可以自己走。
      「你們送笑禪,我送無慾吧。」趁此機會讓峨眉他們獨處,我扶著談無慾便往洋行走。
      進了洋行樓上,談無慾突然吐了我一身,然後就醉倒在床上不醒人事。滿身穢物,我只好進入浴室清洗,衣服濕透,外面又是大冷天,我只好將衣服晾起,進了阿月的房間,與她同睡一床。
      不知被誰瞧入眼,第二天大稻埕繪聲繪影地傳出我與談無慾共渡一夜。從此,談無慾無辜成了我的新情人。

      送回笑禪,旱魃牽著練峨眉走在無人的街上。
      「峨眉,妳……晚點再回去好嗎?」
      到了廟旁,旱魃停下腳步,將練峨眉拉往廟柱旁,摟住了她。練峨眉明白旱魃語意,自回萍山以來,兩人總是要相隔許久,才有機會獨處,正值壯年的旱魃,忍得辛苦。
      「阿龍今晚留宿家中……」
      婚禮的刺激,幾分的酒意,難耐的相思,深夜無人的街頭,讓兩人都鬆懈了防備。練峨眉墊起腳,主動親吻旱魃,以行動表示她的歉意。四唇接觸,忘情地吻得難解難分。

      見練峨眉鬧洞房深夜未返,阿龍有些擔心地出了練宅,欲到藺府一窺究竟。接近廟前時,突然一聲槍響,劃破了寧靜的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