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花开》得翎

2、我们很快乐

　　1）
　　“我并不是在预言什么，我只是想说，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各奔天涯……”
　　2）
　　认识宁子的时候，江乐乐13岁，有些泛黄的头发规矩的扎成一个马尾，摇晃在脑后，偶尔没梳整齐漏出一两根来垂在额头，在眉毛上扫来扫去。
　　她不在意，13岁的她还没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不会打扮的像孔雀一样去吸引别人的注意。看着班上的女生时不时的用窗户上的倒影扎一下头发，故意在别人面前炫耀新买的鞋子，只是很不屑的冷哼一声，斜着眼去瞄几下，作出“完全不怎么样”的结论。
　　她觉得她们的行为简直“庸俗”至极，就像得不到糖却努力装乖的小孩，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
　　所以她依旧我行我素的穿着泛白的旧运动鞋，穿着因为太长裤筒底部已经被磨得破烂不堪的校服游荡在四处。
　　她一直认为，后来和宁子成为好朋友也一定是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与宁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一快要期中考试的时候。
　　11月份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偶尔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光秃秃的树干，从4点开始，天就变得灰蒙蒙的。
　　江乐乐把手掌插在裤袋里，缩着脖子努力不让冷风灌进衣服，她低着头，想要快点回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宁子！宁子……”
　　她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望向声音的发源地。
　　灰蒙蒙的天让她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的身上笼着一层橘黄色的光芒，淡淡的，好象一个女神。她孩子似的招着手，单手扶着自行车，车篮里不知放着什么东西，长长的伸出一半在外面，在风里晃晃荡荡的摇摆着。她不停的喊着“宁子”这样一个听起来真的不着呢么样的名字，大概是头发被风吹起来，她用手去拨，自行车“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扑哧！”江乐乐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她的带动下，旁边又有不少女生笑出声来，还有几个矮个子的男生阴阳怪气的学着妇女的声音嚷着“宁子！宁子！”。
　　江乐乐用手捂着嘴，让笑声不至于发出来，低头的瞬间却觉得有人瞪了自己以下，然后一个黑影飞快地跑过，还故意撞了自己一下。
　　江乐乐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在抬起头来时就看见一个女生坐在是少女的自行车后坐上，好象在对自己做鬼脸。
　　江乐乐气不打一初来，委屈的几乎想要流下眼泪，可是干涩的眼睛却没有一点想要流泪的意思，于是她只好气恼的跺了下脚，猛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很幼稚的时候就连忙回头去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冷风在这时候灌进衣服里，江乐乐猛的打了个寒战。
　　夕阳在冰冷的地面上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辉。
　　江乐乐看着有些泛黄的地面，回想着刚才的哪个女孩——
　　好象唯一的认识就是那个女孩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3）
　　江乐乐从俩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和余割叫做“宁子”的女孩有什么交集。本来这件事应该像冬日的小雪一样落到地上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13岁的女孩子有更多的事情要去想。
　　比如说第二天的语文考试，比如说要换校服的事情……
　　学生证从那天起就安静的躺在床底下，直到两年后的一天。
　　江乐乐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忘记把学生证挂在校服上，如果学生证没有一不小心掉在了床底下，就可能不会有她和宁子的这份友谊。
　　就像经常在电视剧里看见的那样，这就叫做“缘分”。
　　然而在当时，她的确十分羞恼，她平声第一次因为这个被记下了名字。
　　当江乐乐红着脸站在老师身边的时候，另一个倒霉鬼也被带了进来。
　　江乐乐稍稍偏过头，看见一个中等各自的女生站在一边，两手绞着校服的下摆，齐耳的短发梳得干净二又整齐，眉毛很淡，几乎看不见，眼睛不是很大，但是有很长很密的睫毛，虽然站在阴影里，但是还是可以发现她的皮肤很白。再侧一下身子，还可以看见在左眼角上有一颗很淡的痣。嘴唇反射着光泽，应该是涂了润唇膏。
　　她的眼睛低低地垂着，嘴也紧紧得抿着，看起来很有悔过的意思。
　　“姜宁是吧？很好，这个星期第三次。”
　　监督老师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起。
　　江乐乐差点没笑出声——亏她还装得出来。
　　“我……”姜宁欲言又止，睫毛微微抖动，让人觉得她已经快要哭出来。
　　老师并没有再看她们，只是随意的摆了下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江乐乐转身欲走，一个人影却以更快的速度绕过了她，马上就要跨出门。
　　江乐乐感觉到一股热风一闪而过，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很好闻的特别的香气。
　　江乐乐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宁！子！”
　　“呃……咽？”女生转过身来，然后歪着脑袋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褐色的眼睛反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我叫江乐乐。”江乐乐随即也绽开笑脸。马尾辫在身后微微摇晃。
　　好吧！她承认她原本是想要破口大骂，但是此时监督老师已经疑惑得太起头，叫姜宁的女生的表情也更加时微度 ，刚刚已经欣赏过她精湛演技的江乐乐懂得她的可怕，于是及时的化敌为友。
　　“呵！我叫姜宁，你好像已经知道了哦！”女生也展开可爱的笑容，柔顺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有些泛黄，但并不是江乐乐这种营养不良型的，而是和漂亮的很自然的暗黄色。
　　江乐乐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4）
　　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奇巧无比的事情，江乐乐的生活真正与姜宁接轨其实是1个多星期后的一天。
　　期中考试刚刚考完，大家都轻松了很多，已经由于各种原因被挤掉好几节的体育课终于露了面，江乐乐上完体育课，一跳一跳地准备回教室补作业。
　　她一直习惯于两级两级的迈楼梯，而且也一直没有过什么事，而事实上这种习惯往往会带来或大或小的一些影响。
　　不知道哪个班级刚刚拖过楼梯，大理石的地面上留下一大块一大块湿漉漉的水渍，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江乐乐没有注意，一脚踩了上去。
　　脚滑了一下，于是身体向后仰去，江乐乐感到一阵眩晕，情急之下拽住了身边一个女生的衣服。
　　女生想必也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然后江乐乐便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特别的香气。
　　等她恢复意识时，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压在了什么人身上，路过的学生都停下脚步，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己。
　　江乐乐连忙站起来，转身想道谢，转身的时候却又被滑倒，于是直接坐在了那女生的身上。江乐乐随即涨红了脸，不知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不敢看女生的脸，江乐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看见女生的手紧紧的抓着栏杆，关节泛白。
　　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吧！一时间，江乐乐心里满满的内疚和不安。
　　“江乐乐，算你狠！”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江乐乐耳朵里，她心里一惊，偷偷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涨红的脸，还有又密又长的睫毛，柔顺的短发安静的贴在耳侧。
　　“宁子！”江乐乐倒吸了一口气，马上想起了这个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女生。
　　周围的学生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还有些好事的人讨论着要不要去告诉老师。
　　宁子原本通红的脸“刷”的变白，拉起江乐乐离开楼梯，不去理会身后切切私语。
　　——“为什么我没次遇见你都那么倒霉！”
　　我才倒霉吧！
　　——“为什么我们总是会见面呢？”
　　我怎么知道。
　　——“真希望不要再见了！”
　　……我也是啊！
　　江乐乐一路沉默，她听着姜宁一路的抱怨心里有点酸酸的，她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猛的发觉，其实自己对这个叫做“宁子”的女生，还是很有好感的……
　　“快上课了，真是，为什么我要拉上你呢？”
　　江乐乐低着头，听见宁子反感的语气，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是一个那么令人讨厌的人吗？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个让人受欢迎的人吗？
　　——原来，自己连一份简单的友谊也留不住吗？
　　江乐乐咬了咬嘴唇。
　　其实，只是突然希望，也突然觉得……
　　“我和你，能成为朋友吧！”
　　“其实这，也不是一种缘分吗？”
　　“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啊！”
　　“虽然很突然，很奇怪，很意外，就算你说神经病也没有关系……”
　　“可是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你会回答我吗？”
　　……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很孤独……”
　　“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没有一个朋友……”
　　……
　　这些思绪盘踞在脑海里，带动着自己所有的情感，江乐乐红着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来，我是个很胆小的人呢！
　　江乐乐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自嘲的笑了笑。
　　5）
　　江乐乐事实上并不是一个适合伤感的人。
　　几天以后，她就几乎完全忘记，她的心中曾经产生过多么强烈的想和一个人做朋友的情感。
　　但也毕竟只是“几乎”，江乐乐和姜宁马上又再次见面，于是江乐乐心中那原本被压制的情感又突然喷发出来。
　　那天是休息日，江乐乐在快餐厅吃饭，隔着玻璃突然发现对面的马路上似乎有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随即也就认出来，是姜宁。
　　她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
　　但看在和自己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面，她最终决定打消这个念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啊！
　　川流不息的车辆马上挡住了她的视线，热腾腾的水气拂过脸颊，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吃完面，江乐乐颇为不雅的打了个饱嗝，不禁意见却发现在对面的马路上蹲着一个给人感觉很熟悉的女生。
　　她忍不住走了过去低头看着这个哭得很无助的女生。
　　“姜宁？”江乐乐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脸涨得通红。
　　“宁子？”见女生没有反应，就叫出了自己第一次听见的，对于她也很有纪念价值的名字。
　　“……呜……”感觉女生的哭声停滞了一下，然后缓缓得抬起头来，将乐乐看见的是一张茫然的脸和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
　　和自己中的宁子完全不同。
　　记忆中的宁子，明明有着很丰富的眼神和表情，会露出很可爱的笑脸。
　　“……没事吧！”江乐乐很僵硬地问。
　　姜宁看着江乐乐，沉默了几秒，然后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声，全然不顾周围行人的诧异的表情。
　　江乐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为什么连安慰人都不会呢？
　　所以才不配拥有朋友吧！
　　真的不配……
　　6）
　　江乐乐和姜凝成了朋友，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
　　江乐乐是3班，姜宁8班，在两幢不同的教学楼，连路过都不太可能。可是提早放学的一个人总是很有耐心的跑过一个小操场，包上三四个楼层去等另外一个人。
　　并且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很多时候，江乐乐明明是讨厌宁子的。
　　讨厌她那天傍晚突然把自己撞倒，讨厌她虚假的演戏，还有习惯性冷哼的动作和傲慢的神情。很久以后，当江乐乐发现这些也都是自己会做的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曾经被她列如到缺点的理由可能是自己把她当朋友的真正原因。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成了朋友，还是很好的那一种，是天天泡在一块儿都不会腻的那一种。每打电话聊班级里的趣事，没个双休日呆在一起，度过长长的无聊的时光。
　　某个傍晚江乐乐坐在姜宁的自行车后座上，她一如既往的梳着马尾，冷风把她长谗佞感的头发托到半空中，毫无规律的摇晃，抬头看见姜宁已经及肩的头发轻飘飘的被风吹起来。
　　江乐乐突然想起了一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问题。
　　“宁子，为什么你的头发那么好？”
　　江乐乐感觉姜宁的身体猛然僵硬，自行车也不听使唤的狠狠摇摆了一下。然后，是无言的沉默。
　　江乐乐把头靠在姜宁的肩膀上，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抽动，喉咙里压抑着哭声，于是发出“呜呜”的怪声来。
　　将乐乐心底很慌，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见姜宁哭，但确实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她很想与宁子分享这种痛苦，哪怕真的很痛很痛，她并不介意与她分担，只要她愿意的话。
　　江乐乐靠在姜宁的背上，很轻很轻地说；“我听着……”
　　自行车“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江乐乐的手肘被擦破好大一块皮，渗出粉红色的血丝，上面沾着灰色的土。她毫不在意的蹲在一边，看着宁子放声大哭，夕阳在她脸上染上一大块的绯红，柔顺的头发上好象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很漂亮。
　　江乐乐觉得脸上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摸，居然是满面泪水。
　　8）
　　江乐乐很幸福。
　　因为她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
　　妈妈在家做标准的家庭主妇，爸爸也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还有照顾自己的叔叔伯伯，和很多可以陪自己玩的表弟表妹。
　　所以江乐乐可以很自豪的说：“我很快乐！”
　　可是姜宁不是这样。
　　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传言——
　　“父母离异……”
　　“各个坐牢……”
　　“好象混得很好的样子……”
　　“长得那么媚肯定的啦！”
　　……
　　甚至还有人跑过来“劝告”江乐乐，让她离姜宁远点。
　　被姜宁大骂着哄跑。
　　于是周围的人就常常用或怜悯或青梅或嘲讽或献媚的表情对着江乐乐。还有人在私下里议论着——“江乐乐是姜宁的小跟班。”
　　江乐乐不明白，为什么她和宁子的友谊辉被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姜宁明明也有过一个很幸福的家。
　　姜宁也明明很快乐很单纯过。
　　江乐乐13岁的一个傍晚，一个叫做宁子的女生还恶作剧的把自己推到并做着鬼脸。
　　只是……她们向隅的时候，姜宁就不得不辛苦的最住着幸福的尾巴。
　　但是她很执着的，很坚强得跟随着幸福到了最后一秒，然后眼睁睁的看者那原本就不牢固的幸福轰然倒塌。
　　15岁的她终于在大片大片的黑暗中迷失自己，堕落在青春的岔路口。
　　她有过一次很段又很长的青春。
　　看着宁子用冷漠的表情看着自己，江乐乐突然觉得很绝望。她不想去理会脑海里的哪个声音，它说——
　　“宁子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
　　不再——
　　回来……
　　9）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陪着江乐乐蹲在路边，悄悄得告诉自己：
　　“有一个人告诉我，宁子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头发，我怎么舍得离开宁子呢？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她说，你要好好的过。可是，怎么可能呢？没有妈妈的孩子……”
　　说得时候，眼泪挂满了脸，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彩。
　　10）
　　宁子写过一封信，里面说——
　　“我并不是在预言什么，我只是想说，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各奔天涯……”
　　“生命中并不缺乏这样一个人，而是缺乏这样一种经历……”
　　“还有所谓青春带来的恶性循环的症状……”
　　“可是我们至少可以说——我们曾经很快乐……”
　　……
　　11）
　　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各奔天涯。
　　那一天，叫做“长大”。
　　从那一天开始，在看似宁静的生活中，将隐藏着巨大的悲哀。
　　可是我们少可以说——
　　我们曾经……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