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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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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梨臣第一次遇到婴长月的时候是7岁,或者应该说,婴长月对洛梨臣最初的记忆就开始在那个时候。而无论日后发生了多少事,被婴长月深埋在心里的孩子,一直都是那个孤单无助的模样。
可是洛梨臣在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那时的他样子很狼狈,又说不定是冷漠,对自己及这个世界的冷漠——一个7岁的孩子不应该有的冷漠。如果他当时还能对外界有一点点的感觉,就一定会看到不远处那个身披玄紫色披风,内衬素白长衫,在雪花飞舞中身影飘渺却让人觉得不能忽略的男人。
婴长月的玄紫披风流溢着多变的光,那张从来都带着温柔微笑的脸自多年前的一天以来第一次那么冰冷。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发现,这个给人的感觉那么孤单无助的孩子,居然让他无法再伪装起一贯温柔的面容。
一个人,在面对同真正的自己如此相似的人时,总是无法逼迫自己口是心非的。
洛梨臣自然没有因为受到了大名鼎鼎月公子的关注而受宠若惊,也不会知道一个没有笑容的月公子是多令人诧异的事情。
因为这些,一切,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他甚至没有看到这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也没有看到在风中上下翻飞的原本漆黑如墨的长发变得像这白雪一样晶莹。
那时候的他,满心只想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放弃,不可以软弱。
所以他害怕得不敢闭上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如果闭上了,就再也看不到娘亲的脸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即使那么用力的睁大眼睛看,还是看不到……
漫天满地的血,到处都是刺眼的鲜红,就像娘亲绢子上亲手绣的红梅。
可是,在这样的鲜红里,却找不到她的脸……
那么好看总是带着笑的脸,怎么就不见了呢……
娘,为什么要骗我呢……你说如果我很乖,我不哭,那么我一睁开眼睛,就一定会看到你的……
娘是骗人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婴长月自然是不知道那个男孩在想些什么的。只是觉得那种因为害怕自己会绝望而固执地伪装起来的样子,带来了些微让人熟悉的疼痛。
双臂紧紧地环着瘦小的身子,却并不像怕冷的样子。
因为他不发抖,只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洗星池边的断桥下,低着头,看不见神情。
那一头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异常雪白,像是要褪尽所有血色的苍白无力。白发上下翻飞的时候,能看到发丝间染着丝丝缕缕淡淡的殷红,让人觉得四周的空气霎时变得异常诡异,浓郁开了挥之不去的腥气。
婴长月突然觉得冷,像是飞雪融入了骨髓,渗入了骨血。
被刻意压抑着的记忆像是突然间打开,眼神颤抖中,两个小小的身影骤然重合。
那时的洛梨臣,依旧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小小的蜷缩起来的身子只穿着破烂的单衣,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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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还真是块好料子,这是前两天刚从兰溪送过来的流云锦吧。凝琴!”
说话的正是环萦赫赫有名的月公子。婴长月正斜倚在铺盖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右手支着下巴,左手轻拂着身下柔软温暖的皮毛,一副慵懒的模样。
他目光向下,俊美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看了看地上随便扔下的玄紫色披风,一片流光溢彩中一块小小的血迹显得格外突兀。
他神色不变地摆了摆手,语气与表情同样温柔地说:“拿下去,烧了。”
完美的容貌,醉人的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和惑人的嗓音一样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光是看着这样的脸,听着这样的声音,让人有种不能把听到的内容和感觉立即联系起来的错觉——用像对爱人一样的温柔神色和音调,却说出要把这种名贵的东西轻易烧掉的话?就因为沾染了一点点完全可以清洗得一干二净的血迹?
也许是个人都会觉得奢侈。
“是。”原本侧立在一旁的侍女忙上前拾起披风,低头轻轻地退出门去。
就算凝琴同样觉得主子奢侈,也是不敢有任何置疑的。
凝琴知道,这件披风就算破得就剩下一小块料子,价钱也高得足够一户三口之家半年多的开销,又何况只是脏了而已。但是她不敢置疑主子的话,在他亲眼看着一个13岁的丫头因为偷偷藏起了主子下令烧掉的衣料,而被活活淹死在洗衣盆里之后,就明白了,她凝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主子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只要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什么事就也不该管,什么心思也不该动。一个丫头,就不应该违背主子的任何命令,因为她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情。
月公子看起来从来都是那么安逸温和的模样,从没有人见过他的脸上有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正因为月公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张笑若春风的脸,所以让人觉得看不透。心思粗陋些的,会觉得婴长月公子实在平易近人,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俊少;稍稍多了几个心眼的,会觉得月公子其人喜怒不形于色,实在高深莫测。
月公子是爱惜羽毛的人,不会做任何有辱名誉的事,或者说即使做了什么,也是没人知道的。是以即使人们对他的印象不尽相同,但放眼满环萦城中,但凡提到翩翩月公子,都是阵阵佳誉赞赏。
赫赫有名的月公子,却身世神秘,这无疑更让婴长月的魅力大大增加。人们只知道他是环萦首富,却不知道他年方几许,只知道他似乎和各个阶级层面的人物都有交集,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做的什么生意,明明不是皇亲国戚,却没人敢得罪。月公子婴长月的名讳,在环萦多少少女心中,就是最完美的良人。
其实婴长月有这样的身家,再骄奢淫逸也让人觉得无可厚非。
但并没有人知道,烧掉弄脏了的衣物的习惯,不是因为奢侈。
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脏了。
有一些东西,一旦留下痕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和磨灭的。即使再次看来已经完全没有伤痕,可自己是知道的。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知道的。
只要有了伤口,即使是灰尘,也会将疼痛放大到难以忍受。
那些令人疼痛的记忆,并不是婴长月想要的。
所以这样固执地想要焚烧什么,把那些无法令人欢笑的过去一并焚烧。
很多年以后,有个人说,这样的强笑,不过孩子气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