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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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鲤是半夜三点多下车的。
他下车的时候，天还是全黑的，只在天幕的尽头笼着一层浅光，像一块横亘着的毛玻璃，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以免觉得自己是条泡在水里的鱼。
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行李地穿过空无一人的站台，身后是那台钢铁巨兽再一次启动发出的沉雄有力的轰鸣，和呼啸着的风从耳际荡过，扬起的碎发。
他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领口，向着出站口的方向走。
不知是太早还是太晚，整个大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个披着厚棉袄，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靠在出口处的墙上，看模样像是快要睡着了。苏锦鲤拿着票刷了一下，接着便从他身侧走过，带起一阵冷风。
被机器发出的“滴”一声轻响惊醒的中年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看清他那单薄的穿着以后，顿时觉得更冷了，于是缩了缩身子，抄着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盹儿。
苏锦鲤离开了火车站，在街道上走着，边走边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城市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大量运载着乘客的车流会将这些四通八达的道路堵塞，各种声响亦将充斥人们的耳膜，正如同渐次出现的、晃花人眼的颜色。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连通宵闪耀的霓虹灯都在有气无力地向人传达着困倦的讯号，像是极尽奢靡之后的低落。
他找了个没人看管的公共厕所。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裹上了一件做工考究的军绿色长外套，戴着一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脖子上围着厚实的毛线围巾，脚下蹬着皮靴，脑袋微垂着，像个在ktv通宵后的大学生--他的储物空间里备有二十套以上的衣物，以便随时进行更换，如非必要，他不喜欢化形，因为那相当于裸奔。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此刻应该已经过了四点半，将近五点了，他应当去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待上一会儿，等到六点左右，随意地吃个早饭，再去办他计划中的那件事。
发呆对他而言并不是多么高难度的事情，只要随意找个地方，就能够消磨不少的时间，但那个地方最好是干净而安静的，更重要的是，必须处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周围基础设施齐全，方便他在做完那件事之后，快速地撤离。
他花了半个小时踩点，尔后拐了个弯，钻进一家网吧。
全国各地的网吧，都不能免俗地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既不是烟味，也不是汗臭，而是一股说不出的“网吧味”。苏锦鲤交了押金刷了证件，找了台最靠里的机器坐下，旁边是一个挂着耳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中学生。
苏锦鲤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电脑上还挂着游戏，他的队友们正在气急败坏地刷“猪”，他却依旧睡得喷香，和屏幕上的那些人隔着一整个世界。
他没有叫醒任何人的打算，只是熟练地开机，打开扣扣，输入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然后登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是让黎歆看到，估计会很惊讶的。
这是一个名叫“抹茶奶绿”的扣扣，号上并没有加多少人，还全都塞在同一个组里，加了各种不同的备注，于杂乱之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秩序井然。他打开好友列表，鼠标在略过其中一个彩色头像的时候，稍微顿了顿，然后点开了。
“你今天又熬夜？”
屏幕上很快多了行字，是那人的回复，看来他果真没有睡，还守在电脑面前。
“你胆儿也太肥了吧！通缉令都满天飞了还敢联系我，不带这样藐视敌人的。”
是涂舒琯，他打字的速度意外地很快，而且没有任何的错字，让人很难将屏幕另一边的人跟他本人联系起来。
“你怎么也没睡？说好的蜜月旅行呢？那家伙就领你去网吧玩？”这是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的ip地址给破解了。
苏锦鲤却没有回复他，而是鼠标下滑，点开一个名叫“芝士曲奇”的人的对话框。这个扣扣号的主人用着甜美的食物做名字，顶着的头像是一个缀着草莓和芒果的奶油蛋糕，聊天背景漂浮着一片粉红，可见号主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苏锦鲤闭了闭眼，才开始打字，“迦罗。”
他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键盘敲得很是用力，几乎要将那些已经模糊了的按键给摁进桌里去。
涂舒琯的那个聊天窗口还在闪烁个不停，那个家伙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同他讲，他却没有点开去看，只是蹙着眉，等待着这边的回复。
对面的这个女孩回复得并不像涂舒琯那么快，过了足有半分钟，屏幕上才出现了两个字外加一个符号。
“哥哥？”
不难想象其中隐藏着的雀跃之情，苏锦鲤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嗯”，然后问，“他在你那边？”
他和女孩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默契存在，以致他只打出了一个“他”字，那头的人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叔叔不在呢，他被掌教去东瀛了，也许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很快的又是一句，大约是早就准备好，这会儿直接复制粘贴过来的，“哥哥，你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可想你了。等你回来，我去跟掌教说，要她不要再派你出去了，好不好？”
许是见他没有回复，又加上一句，“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你回来，带我去山下的集市里，买那种又甜又酸的果子吃好不好？”
苏锦鲤皱了皱眉，回道，“我今晚就回来，你要的糖葫芦，我会给你带的，记得让小尧给我留门。”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早点睡，别老玩手机。”然后直接关掉了窗口。
不用看回复了，他对她会回什么，了如指掌。
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他瞥了一眼涂舒琯的窗口，发现上面只有几句话，每句里都透着急切。
“你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那儿？”
“那姓柴的老秃子非要为他那徒弟报仇，看来是不打算放过你们的，这会儿怕是已经朝你们那儿去了。”
“赶紧走。”
“你想留下来跟他单挑还是怎么着。”
“快！”
居然换上感叹号了。苏锦鲤想象了一下涂舒琯那纠结得皱成一团的脸孔，不由笑了笑，“走了。”
然后下扣扣，关机。
他离开网吧的时候，负责值夜的那个网管两个眼睛依旧是肿着的，像是金鱼的眼泡，找钱给他的时候，几乎要看错。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凌晨跑来上网，上了不到半个小时又匆匆下机走人的少年是个什么脾气，也许人家就是有钱任性，跑到他这儿来找个零。
苏锦鲤走出网吧大门的时候，路上已经有一些行人了，他走过几条街，最后循着香味来到了一家开张颇早的粥铺，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外加一个茶叶蛋。
粥很烫，苏锦鲤低着头，轻轻地吹着，然后慢慢地喝，水汽升腾起来，给他的眼镜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耳朵动了动，听见对桌的两个女生，正指点着他的眼镜笑，依稀能够听见“书呆子”一类的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这么个词联系在一起了，但他也不会去和俩女生计较，只是摘了眼镜，放在一边，顺势抬眸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低下头的时候，他听见了清晰的吸凉气的声音，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还在读研的岁月。那时候他起得很早，每天早上总会先绕着操场跑上四五圈，再去吃早饭，当时，那些坐得离他稍近的女孩们，也是以那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的。
可巧，他先前为了事后离开方便，找的就是一家开在大学附近的粥铺，再过一会儿，起得早些的学生基本上就该出动，觅食来了。
他忽然就没有了再吃东西的兴致，他眼下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再这么引人注意下去，于是他加快了速度，三两下将那颗茶叶蛋剥皮之后，往嘴里一塞，便直截了当的走人。
他的下一站是开在大学里的便利店。他买了块德芙纯黑，一边剥，一边走向公用电话亭，这是他留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目的--他需要用一个在学校里的电话亭，打一个电话出去。
他吞下那块巧克力，又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破绽以后，这才拨通了那个号码。
话筒的那头，是一台远在临安的固定电话。
“喂？是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微微喘着气，给人一种刚跑完步的错觉，“我是黎歆啊，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嗯，我刚晨跑完，正要去上课，就打个电话给你，家里一切都好吧？”
“嗯，我再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考完我就回来了，你们俩在家要多保重身体，嗯，还有老姐，她那对象处得怎么样了？诶，之前不是说是个搞建筑的吗？怎么又变成软件工程师了？沉迷游戏啊，这也没什么，她自己知道分寸的，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他靠在电话亭里，神情慵懒，眉眼带笑，空着的手里，却已经滑出了一把短且锋锐的刀。
这个电话是打给黎歆的家人的，他每隔两个星期都会打一个内容相似的电话回去，在黎歆不知道的时候。
黎歆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他离家近半年，家里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他联系，不过这事儿到底也合情合理——他爸妈都是节俭得要命的上班族，绝没有穿越大半的疆域过来看他的财力和心力，再说了，家里有老姐照应着，他们怕是很少会想起他这个男娃，即便想起，也断然舍不得那长途话费。
而且他那台按键手机早就已经丢了，号码一直都没去营业厅补办，联系不上也纯属合理。而且自从到了西川之后，他每天灾祸不断，不是在出任务，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根本就没空去操办这事儿。为此，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回去以后被数落上一通的打算了——可惜回家这事儿还没来得及提上议程，他就已经被通缉了。
“嗯，室友喊我吃饭去了——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那个姓苏的——好，到时候我让他去家里玩，我先挂了，你上班路上小心点，车别骑太快。”他挂断电话笑了笑，眼底的温度却是渐渐降了下去。
——电话亭的外面，正站着一个留着长胡子、穿着麻布衫的老头子，神情阴骘地看着他。
“哟，这不是柴胡子吗？真没想到，你都这一把年纪了，还跑到外面抛头露面的，”他边说边歪了歪头，语气里满是惊诧，笑容却邪气无比，“那摩罗会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跑来做狗？”
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