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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芙蓉千叶 ...

  •   “千叶芙蓉红,
      照灼绿水边。
      余花任郎采,
      慎莫罢侬莲。”

      重帷中透出清脆如鸟鸣般的歌声,春风阵阵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帷飘飘扬起,淡若游丝的沉香及零陵香气息便入鼻端,谢晦觉得心中忧思一松,含笑挥手拂开里面的一层帷幕,果不其然,兰仪和兰修两个丫头,大的跪坐于席上,对着高高的镜台侧着脸颊贴饰花钿,眉目清灵,微微撅着嘴,一派出神的样子;小的则一副无赖形态,歪着身子坐在案前,一支朱漆小笔握在手中,一端在咬在口里,漫漶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散放着尚未完成的绣作,两卷素帛揉得皱巴巴的,亦丢在席上。

      虽称有大小,其实年方十三的谢兰仪和谢兰修是双胞姊妹,出生时辰略差一刻而已,面目也十分相像,若摆在一起细细辨认,才能略略分辨出姐姐兰仪眉眼清润,眸子也圆亮些;而妹妹兰修修眉凤目,倒似比姐姐冷冽。谢晦轻轻一咳,两姊妹抬起头来,纷纷笑道:“阿父回来了!”跪直身子裣衽为礼,然后娇笑着迎上来:“阿父此番又带什么好玩的来?”

      谢晦笑道:“镇日价忙得天昏地暗,还要顾着你们两个小鬼!先拿字来我看,写得好才有赏,要还跟上次那般鬼画符似的,就该传根杖子治治你们了。”

      兰仪和兰修自然知道父亲不过说笑,越发撒娇撒痴,扭股糖儿似的扭着谢晦的衣摆,闹得谢晦道:“罢!罢!左不过新来的南花,刚煎的香泽,还有几卷新书……”因看着地上,却是一卷《楚辞》,一卷《琴谱》,拾起抚平褶皱的地方,道声“糟蹋”,却也不忍苛责。

      正是父女意融融的时候,外面苍头来传话:“郎主,陛下宫中设宴,请郎主前往。”

      谢晦眸子便是一冷,兰仪、兰修是两个人精儿,见他神色,不由也收了笑语,谢晦转脸对女儿笑道:“你们放心,陛下敬我如父,何况……”咽了半句话,唇角略显一丝冷笑,又说:“只怕是太妃又要提兰仪的婚事了。”

      兰仪飞红了一张脸,见妹妹兰修还是一副要开玩笑的神情,作势掐了她一把,奔到里间不肯露面。兰修问父亲道:“阿父,可还是说的彭城王?”谢晦打趣道:“小妮子也春心动了不成?”兰修脸一红,倒也没有显得特别不好意思,皱皱鼻子说:“我才不操心这些事!”

      谢晦道:“自然是阿父操心。我朝开国虽不久,人才辈出,就是王谢世家,也不少俊才;刘家小儿,出身巷陌寒门,侥幸得登帝位,实则未必配得上我们陈郡谢氏的女郎。”语气中颇有些洋洋的声气。

      *****************************************************

      宫宴约在申时,然而众位近臣入宫良久,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尚不见皇帝刘义符的身影。谢晦凝视着脚下的方砖,默然沉吟,一旁与他素来交好的同僚——司空徐羡之悄悄凑过来道:“后面又出了事情。”

      谢晦左右看看,轻声回应道:“我猜也是。陛下……”却讳莫如深,不再往下说,脸色不由沉了沉。循着烛光望去,不远处立的是大将军檀道济,这人跟自己年岁相仿,看上去却要老得多,平素不大言语,笑起来却很爽朗。

      先帝刘裕马上打天下,从巷陌间的一名无赖儿郎,从着军功,一路扶摇直上,最终执掌兵权,废黜晋朝司马氏而自立为帝,国号为宋。谢晦与檀道济便是刘裕的左右手,不光兵临天下,都是极工谋划的人,且文字也各有胜擅,特为刘裕倚重。刘裕临终之前,谢晦与檀道济、徐羡之、傅亮同为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帝刘义符。恰逢乱世,刘宋只是偏居江淮之南的一隅,北方雄踞着鲜卑魏朝,再北则是柔然、夏、北燕、北凉诸国,天下未靖,年轻的皇帝不能不倚重这几个朝臣。

      等了许久,内里宦官来传旨意,说皇帝身体不适,请各位大臣自用酒饭。谢晦等人磕头谢恩,饭毕退出宫门,徐羡之才摸着肚皮道:“没吃饱!最厌这样的酒宴了,今日席面上,怕只有檀道济那个家伙吃饱了。看他目空一切,只顾吃饭的样子,我也看饱了。”

      谢晦笑道:“上我家找补一顿?”

      徐羡之也笑道:“正有此意!这几日下棋,还没有找到过瘾的对手,倒是想起了你家三娘子,趁还没有定亲,再让我和她对决两局!”

      谢晦道:“你不过是瞧着小女愚笨,好多赢两局,扳回面子吧!”徐羡之笑道:“得得!谢公智慧,我们岂有不拜服的道理?先帝都夸你是玉人,我们白在后头给你垫背而已!”

      谢晦不由大笑,虽已三十余岁,然而他面白如傅粉,眼睛明亮若晨星,姿容清俊,行止典雅,容貌似弱冠少年,只是眉眼间神色,毕竟战场朝堂,历尽起伏,已不是弱冠少年的纯净。两人策马在建康通衢大道上缓行,谢晦喜好魏晋名士风格,下了朝堂,便换上宽袍博带,骑在马上,缥青色丝衫在风中飘起若翻浪一般,果然其人如玉,连徐羡之都不由惊叹,这样美姿容的男儿,当年又是如何在血肉横飞的沙场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

      没有多久就到了谢府,早有苍头提前回府,吩咐置办酒饭。两人翻身下马,谢府管家谢零跪下回复道:“家宴已经备好,请两位郎君略用些。”谢晦微微颔首,含笑对徐羡之道:“薄酒麦饭,怠慢尊客了。”

      徐羡之笑道:“中书令家中的麦饭,外间绝无仅有,倒是我沾光了。”

      三世长者知饮食,谢府的酒饭哪怕只是便饭,也花费不赀,两人席地而坐,先饮的是新酒,酒上还有未曾滤尽的细小绿蚁泡沫,然而入口甘醇,徐羡之笑赞不已,少顷食器端了上来,果然是麦饭,然而粒粒匀尽,光泽如珠,入口不似一般麦饭粗糙,而是细润如酥。菜品亦不算多,亦没有猩唇驼峰之类珍馐,只是样样精致,极对火候。

      徐羡之大快朵颐,之后摸着肚子道:“饱了,吃得舒服!宫中食材虽然贵重,却没有宣明(谢晦字)你这里的得味。陛下说起来讲究,然而到底年纪太轻,又为先帝盛宠太过,我想着天下情势,又想他的那些幼稚举动,心里惶惶然……”话到口边,毕竟有所警惕,徐羡之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瞥眼看着谢晦。

      谢晦容色不动,唇角依然是微微上翘,似乎带着浅笑,目光下视,仿佛在看盘中菜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目中冷冽的光彩,片刻后他抬起头,对身边侍女道:“我也饱了,把食案收拾掉,烹一壶茶来。然后俱到门外伺候。”

      等侍女出去,谢晦才抬起眼睛,道:“宗文(徐羡之字),你可知道今日后头什么事?”

      徐羡之叹道:“小皇帝荒唐,皇后是旧朝的公主,目高于顶,两个人彼此看不惯。皇后嫌陛下荒嬉无能,陛下又嫌皇后絮叨多话。这几日想了个新玩法,与歌伎在天渊池里泛舟嬉戏。皇后前来相劝,两个人吵到不可开交——我想着这副模样,又是要失笑,又是心里着急:天下现在是这副模样,他做皇帝的连夫妇和睦的垂范都做不到,将来我们想收复故土,谁又肯给这样的陛下卖命?!”

      谢晦摇摇头说:“陛下在先朝众皇子中倒是年龄居长,行事却不如下头几位端谨,庐陵王和宜都王都是跟着先帝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年纪都不足二十,然而待人接物,都老到得很,也从不闻家室里有什么不谐。”

      徐羡之沉默一会儿道:“庐陵王未必有帝王相。”

      谢晦瞥眼看看徐羡之,恰好徐羡之也在看他,徐羡之见谢晦半日不说话,自己接着说道:“庐陵王刘义真,于我有家仇,若是我们要扶植新皇帝,刘义真当杀。”谢晦见他说得那么直白,脸色一时有些青白,手中握着的茶盏被捏得牢牢,半日才听到谢晦道:“废黜皇帝,可不是玩的!”

      徐羡之冷笑道:“主弱则臣强,当年先帝得到司马氏的禅位,不正是如此?如今史家笔下,难道会说他得位不正吗?”见谢晦唇角一动,没有说话,神色间颇有不然之意,又补充说:“当然,我也没有不臣之心,先帝命我们四人为顾命大臣,亦是为了我大宋国祚绵长,如今有这样一个荒嬉无道的皇帝在上,又有四围铁骑虎视眈眈地瞧着,若不遴选出堪当重任、杀伐果决的新皇帝,只怕我们也有负先帝嘱托罢!”

      如若废帝,必杀之;如欲越过次序立三皇子刘义隆,必杀二皇子刘义真。谢晦暗道:先帝刘裕,终不愿自己子孙死于大臣之手。然而“主弱臣强”的话着实打动了他,谢晦虽在朝中也踞高位,只是除了禁中御林军数千人马外别无兵权,若能镇守一方,执掌兵符,说不定也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自己平素多被人夸仪容俊美、诗文高妙,可有几人知道自己饱读兵书,意欲在沙场开疆拓土、一统中原?

      想着,脸上不由有得色,徐羡之知道说动有用,笑道:“兰修娘子睡了没?请来与我下一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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