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多年前的妖怪朋友（二） ...
-
“晴明，那你说，这个‘偷鱼的妖怪’是什么呢？”
“要说起这个妖怪，先要看看你博雅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博闻强识？”
“哈？晴明，我是否博闻强识与你要说的妖怪有什么关系？”
“这就来了嘛，博雅。你知道琵琶湖么？”
“琵琶湖？是滋贺的琵琶湖么？”
“就是滋贺县的琵琶湖。”
“那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可是第一大湖呢！”
“下面我要说的你可就不一定知道了。”
“哦？”
“相传在琵琶湖有一种妖怪。”
“妖怪，真么说这次真的是妖怪？”
“应该是的。”
“啊，竟然真的是妖怪。晴明，那是什么妖怪呢？”
“博雅，今天怎么会这么耐不住性子？”
“因为啊，晴明，之前都是鬼，什么活鬼怨灵的，而这次是真的妖怪呢，这可真的很好奇呢！”
“·····博雅，你可真与众不同呢！”
“哎？为何这么说？”
“一般人不是遇到这种事情多会害怕起来么？而博雅你，反而很是开心呢！”
“那不是因为有晴明你么！晴明你，自然会保护我的！”
博雅放下手里的酒杯，黑亮的眼睛看向晴明。
“而且，我可是武士啊，武士就是为了守护别人的，说不定还是我来保护晴明呢！”
“···博雅，你还真是···”
晴明用蝙蝠扇遮住丹红色的嘴唇，眼里已经溢满了笑意。
“罢了，让我们去游川的鱼屋吧。”
“哎？晴明你要去了啊！不对，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偷鱼的妖怪’是什么呢？”
“那个妖怪叫做‘河童’。”
牛车慢慢的行走在平安京的道路上，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街上的平民匆匆的向家里赶去。牛车没有人牵引，只有一只蝴蝶，绰绰约约的飞着，又恰好在牛的面前飞舞着。
牛车里坐着安倍睛明和源博雅。
安倍睛明是天皇手下阴阳寮的阴阳师，主管祭祀等一些事物。晴明深受天皇的器重，除非是重大的事件，平常也不会出现在阴阳寮。
本来是一个悠闲自在的差事，不过自从遇上了源博雅，安倍睛明这个阴阳师就常常处于忙碌的状态，位于土御门的小院也渐渐热闹了。
晴明也不再是身边只有式神陪伴的人了。
说起晴明和博雅的相遇，倒真的是奇幻的。
因为一只蝴蝶，就是后来的蜜虫，晴明给在场的人们下了个幻术。
说起来，当时源博雅还因此不喜欢安倍晴明。
不过，后来得知了真相，立刻就冰释前嫌，反而觉得晴明是个好人。
尽管晴明经常说博雅是个好人。
这样的源博雅也是个真性情的秒人。
晴明似乎一直就看不起皇家的人，从村上天皇时代，晴明就被任命为占星官。
而现在，晴明也一直叫着天子，那个“他”。
博雅对于这一点，却是稍有不满的，但也只能嘱咐他，不能再外人面前称呼天子为“他”。
牛车停稳了，掀开帘子，城南河流潮湿的气味顺着篾子编织的帘子的缝隙透了进来。
天幕已经黑了下来，点点的灯火飘摇在河岸上。
游川原木已经带着家仆等在了门口。
游川脸上仍带着早上的慌乱，看见了源博雅，才有些起色。
“游川大人，我们来了。”
源博雅说，温和的声音安慰着游川。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谢谢你们来了。”
游川声音有些哽咽，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
“游川大人，带我们去养鱼池吧。”
“是是，这边请。”
游川的府邸就建在城南的河边，背后靠着山，黑暗中像匍匐的兽。
才是初秋，尚未有寒霜，河面上却已经有了雾气。
山脚下是朦胧的白色，山上是浓重的黑色，今夜的月不是很圆，也带上了河里雾气的朦胧。
就像是，月沾染了河的朦胧。
博雅突然觉得十分舒畅，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向了怀里。
不过动作却停住了。
博雅看向晴明。
晴明看着博雅。
“博雅，此情此景，为何不吹奏一曲呢？”
“晴明，我们是来等待‘偷鱼的妖怪’的啊！”
“那又如何呢。博雅，吹起你的叶二吧，我也很久没有听到了呢！”
“好。”
博雅从怀里拿出了从不离身的叶二。
那是从朱雀门之鬼手里夺得的名笛。
源博雅的笛声是平安京最美的音乐。
而今夜，这个最美的笛声在城南的河畔响起。
“多么美的笛声啊！”
河的对岸响起了一句感叹。
声音很是嘶哑，像是干渴了数日的人发出的。
“晴明？”
博雅看向晴明，叶二已经被放入了怀里，右手摸向了腰间的太刀。
夜里，源博雅特意回了一趟家，坐上牛车的时候，腰间已经别上了太刀。
“啊，那个‘偷鱼的妖怪’来了呢！”
晴明看向博雅，在黑夜的灯光里也能看得清的红唇微微笑了起来。
“啊，我可不是‘偷鱼的妖怪’啊，晴明。”
那个声音依旧是嘶哑的说着。
“噗通”河对岸传来一声落水的声音。
“哈。”博雅闪身到了晴明的身前，太刀已经出鞘。
晴明，安静的站在身后，弯弯的眼睛，满满的笑意。
“啊，博雅，不要这么紧张啊。”
嘶哑的声音隔着河水传了上来。
“博雅，没关系的，我们退后一点吧，给姬野坊让出地方来。”
“姬野坊？”
源博雅没有收了太刀，看着从河里面慢慢爬上来的“偷鱼的妖怪”。
大概是如同六七岁小孩一般的高度，绿色的皮肤，有着鱼鳞一般的色泽，披头散发，脑袋中间有着一个盘子一般的事物，佝偻着背，生者四爪。
“啊，晴明，你还记得我啊。”
名叫姬野坊的河童慢慢的直起不堪重负的背，看向了晴明。
“是的啊，姬野坊，说起来距离上一次见面有不少年了吧。”
“啊，是啊，但感觉还是昨天呢。”
“妖怪的时间总是那样漫长，这次怎么会出来呢？”
“啊，那是因为我家又有了几个小家伙啊。”
“那也不能偷游川大人的鲷鱼啊！”
博雅稍稍有些看不惯的说道。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看不惯什么。
“啊，这位就是叶二的主人——源博雅大人吧。”
“是的啊，姬野坊，想不到你也知道！”
“啊，身边总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小家伙会下山，他们说经常听到源博雅大人在吹笛子，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说起来，有一段时间，那些小家伙还用柳叶吹奏博雅大人吹过的调子呢。”
“啊，博雅，想不到你不仅在平安京里那么有名，连在妖怪界也这么有名啊。”
“晴明！我们不是要为游川找出‘偷鱼的妖怪’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哎呀，博雅，不要这么激动嘛。”
晴明合起了手里的蝙蝠扇，指向姬野坊。
“那么，姬野坊，正如博雅所说，你为何要偷游川的鲷鱼呢？”
“啊，晴明，这你可说错了，我这可不是偷啊。”
“哦？怎么说？”
“啊，晴明，这可需要慢慢说啊。”
姬野坊坐在了地上，湿哒哒的湿了一地。
城南沿河这一片一直是游川家的族地。
这一片河岸有个隐秘的小路直通山上，山上也有着一个小湖泊，正是河童一族的居住地。
游川家一直生活在这一片族地里，而姬野坊大约是30年前下过一次山，遇见了名叫福太的孩子。
正是现在的游川原木。
那是个夏天，姬野坊还没有那么年迈。
啊，他现在也仅仅是壮年的年龄罢了。
这里想表明的是那时他的嗓音还没有那么的嘶哑，如同小孩子一般的嗓音，当然，带着扁扁的鼻音。
河童有着鸟一样的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结构，成年之后他们的嗓音就会变化。
那是的一个夏天，姬野坊实际上是呆在河岸的那一边的，他坐在草丛里，阴凉处，精力被蟋蟀给吸引了去。
他想抓住那个蟋蟀，会唱歌的蟋蟀，因为他觉得很好玩。
可是，还没等他下手，草丛里闯来了一个小孩子，把他的蟋蟀给吓跑了。
姬野坊很生气，他站起来，给自己使了个法术，让自己看着像是平常的人类小孩。
“喂，你这个呆瓜，你吓跑了我的蟋蟀！”
那个小孩便是幼年的游川。
那天，他好奇跑到了河的对岸，他是游过去的，结果发现对岸是那么的美丽。
他很开心，毕竟是小孩子，他摘了很多花，却渐渐的迷路了。
他有些慌张，却在下一秒听到了另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他瞬间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慌张了。
“啊，对不起。”
游川小时候很胖，还没有元服，头发散开着，呆呆的和姬野坊道歉，就像是庙里的童子，让人一下子就有了好感。
“哼，那就原谅你了。”
姬野坊站起来要比游川高一些，再加上游川此时低着头，更显得他比较高。
“你是谁，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啊，我，我叫福太，我我，我迷路了。”
“哈，这样啊。”
姬野坊眼珠咕噜咕噜的转。
“我可以送你回家，不过，你要给我青黄瓜吃。”
“哎？真的么，好的，我家里种了很多青黄瓜。”
“那，跟我走。”
姬野坊送福太到了河岸，让他游过去，并且约定第二天给他带青黄瓜。
游川是个老实的商人，鱼屋从不会出现缺斤扣两的状况。
游川鱼屋为何鲷鱼只有两个时间才会卖。
游川那时候挺着肚子坐在那里，像个佛陀。
“鲷鱼只有在这两个时间才是新鲜的，其他时间都不是美味的。”
他是这么说的。
平安京的贵族对此都是一边唏嘘，一边按照游川说的只有这两个时间才会去买鲷鱼。
游川那样的实诚，大抵是从儿时就形成的。
30年前的游川，在第二天如约的带了几根青黄瓜来到了河岸。
姬野坊也是这样与游川交上的朋友。
“啊，姬野坊原来和游川是认识的啊。那么，这和鲷鱼有什么关系呢？”
“啊，博雅大人，你可知游川现在养鲷鱼的技术是谁交给他的么？”
“哦，据说游川养殖是一个高人告诉他的。”
“福太是这样说的啊，那个养殖技术是我告诉他的啊。”
姬野坊伸出他四个爪子点点地上的石头，看向源博雅。
姬野坊很喜欢福太，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喜欢过人类了。
“福太，你喜欢吃什么？”
姬野坊嚼着福太给他带的青黄瓜，歪着头问他。
“啊，我，我最喜欢吃鲷鱼了。”
福太眼中已经闪烁着他对鲷鱼的爱。
“但是，总是吃不到啊。”
“为什么？”
“鲷鱼啊，捕捞的最好吃了，可是很少，也很贵啊。”
“那为什么不养起来？”
“养起来的鲷鱼都不好吃了。”
“哎？那一定是你们人类不会养！”
姬野坊瞬间觉得人类好愚蠢。
不过，看在这个人类的幼崽给他带了那么多好吃的青黄瓜的份上，他决定告诉这个幼崽合同的养殖方法。
“哎？真的么？”
“那是自然。这样养的鲷鱼最好吃了呢！”
“啊，谢谢你，姬野坊。以后我要在这片河里按照你说的方法养起鲷鱼。这样，以后我就请你吃青黄瓜和鲷鱼了。”
“好啊，我们拉钩吧。”
“嗯。”
“啊，原来是这样啊。”
游川听着博雅的叙述，想起了陈年的往事。
“竟然是姬野坊大人，说起来，我还没有请他吃青黄瓜和鲷鱼呢！博雅大人，您能让姬野坊大人出来见我一次么？”
游川很是激动，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姬野坊。
“这···”
“自然是可以的。”
晴明的声音响起。
“啊，那就谢谢博雅大人了。”
游川深深的行了礼。
“啊，快去，把后院新鲜的青黄瓜都摘过来，还有鲷鱼，都拿来最好的。”
游川慌慌张张的吩咐下去，自己又急急忙忙的回去换衣服，说一定要让姬野坊大人见到最好的自己。
这边，博雅扯着晴明的袖子，拉到一边。
“晴明，我怎么可能能够叫出姬野坊啊。”
“博雅，不要太慌张了啊，你只要吹响叶二就好了。”
“哎？这么简单？”
“那是当然了啊，因为你是源博雅啊。”
游川原木站在河岸边上，身边没有别的侍从，只有一筐新鲜的青黄瓜，一背篓新鲜的鲷鱼。
源博雅踌躇着，吹响了叶二。
动人的笛声顺着不知何时起的山岚飘向了山涧之中。
山涧之中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回声。
不，并不是回声，那是用柳叶吹出来的音色。
不像是叶二吹出的绝响，柳叶的声音各色各样。
有的嘹亮，有的低沉，有的清脆，有的喑哑。
河岸的那边渐渐出现了几个绿色的身影，歪歪扭扭的走着路。
游川激动的向前走了几步。
因为他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儿时的伙伴，姬野坊。
“姬野坊，啊，终于，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了。”
“啊，晴明，这样，真好啊。”
博雅看着河岸边上，坐在一起的游川和姬野坊。
他们席地而坐，甚至游川脱了鞋子，坐在河岸边上，就如同30年前一样。
“晴明，你看啊，人类和妖怪，这样坐在一起，是多么的美妙啊！”
“是啊。”
“晴明，你说，如果所有的人和妖怪，不，不仅仅是人和妖怪，人和人更是要这样，这样的毫无顾忌的坐在一起，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博雅看向晴明，眼中闪烁着光彩。
晴明看着博雅的眼睛，好像就要淹没在他眼中的光彩里。
暮然的，又低垂下眼眸。
“啊，博雅，你可真是个好人呢。”
源博雅，天皇之子。
安倍晴明，白狐之子。
终究，隔着一条看不清的线。
晴明，不敢奢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多年前的妖怪朋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