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人生何尝不强求 ...
-
你为什么不放手呢?
她听到了这句话。
已经有许多次,每次当她用谈笑语气诉说那实则已经鲜血淋漓的内心之时,友人这样带着困惑问她了。
她又哑口无言。
++++++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不开的,只是恰逢某个时刻突然在无数次中的某一回心心念念那人此时此刻的温暖,她大概就有所感悟了。
已经万劫不复。
而她和她本该是没有交集的。
早在多年前,她就不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自幼说不上多圆满的隐忍挫折、以及从商场最底层摸爬滚打来的功利打磨,这些并没有形成某种常人最爱挂在嘴上、似乎是有多么能令人产生别样钦佩的假面具,反而是彻底改变了她性子里本身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换句话说,连她自己都觉得,似乎她就是一个无欲无求,没有感情也没有喜好的人了。
尤其不意外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哪怕是在遇见她的时候。
她和她完全不同,那甚至可以说是如同娇花般的人,被众人呵护着爱戴着,从不用担心生计啊未来啊这些俗套的东西,就连实际是所有人类神态中最虚假的笑容,在她身上也显得那么纯粹——让人自惭形秽程度的纯粹。
只是她倒并非因此才对她侧目。撇开她好为人师的程度不说,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早被生活蹉跎成泥的人数不胜数,破开那淤泥自然绽放的却也不是百年才出一个,不然倒轮不上她此时这样唉声叹气了。
失败就失败在曾经的她还是对自己自视甚高,也大概是她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感情,自然不再知道他人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所以终究是自己作下的孽。
她们是在一次摄影展上认识的,她被其中一副浓墨重彩的作品所吸引,而她恰好是这幅作品的拍摄者。听上去似乎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初遇吧,当然,前提如果这是篇穷极无聊的纯爱小说而并非属于她们的现实的话。
现实就是,见猎心喜之人再如何心心念念,为了那不过转瞬即逝的缘分用红绳将两人捆了一圈又一圈,属于真正杜尔西尼娅高洁的灵魂也不可能妥协于此,不甩上个大嘴巴显然已经是对爱慕者相当程度的宽容了。
即便她实在无法,因为她的步步紧逼而给出了一点点回应,后果又是相当惨烈的。比起就此打消她的念头来,反而是让她产生了某种自己的努力或许能有所价值的错觉,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根本就不懂感情为何物的人如何能揣测好他人的心动,
所以她自然是越发厌烦,而她即便是小心翼翼的招呼也显得那么无趣,很多时候其实也只不过是某种。
戛然而止的拒绝罢了。
你为什么不放手?
友人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后无知觉地笑笑。
不甘心吗?当然不是。本就是无有的,再难也是自己所求。她心中早就想过,只要她不明确说出拒绝,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能不能得到回报从来不是在付出时应当考虑的事情,如果考虑了,那所谓的付出无非就变成了利益交换,再谈感情,太卑鄙也太不要脸了。
甚至说什么独占欲,自己得不到也不希望他人得到的那种强权,在她的性格中也是全然等同于银河系以外的某个宇宙垃圾,确实是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在她身上却分毫都找不到。换句话说,她大概是明白她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人的,哪怕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而且一定不会是她,但她并不介意这件事。
——自然开始就没有奢望过,为了不痛,不去期待是最好的选择。从骨子里来说,她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以前的老鼠,现在的老鼠都已经胆大包天了)。
是,她当然最为清楚不过。所以她也从来不说要改变成怎么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她对她无法抑制的喜欢一样,她对她也是无法抑制的不喜欢。
而她并非是要追求什么结果,甚至都从未想过有什么结果,她自己怎样都好,却不愿她的美好被迫碾碎在这尘世中。当然,这与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是截然相反的。或许我们干脆把她看做是向着火光扑去的飞蛾,即便无谓于自己的死亡,那残破的躯壳又何尝不是独属于光芒之下的罪恶呢。某种不为人知的污点,只要有她明了,她就能假装自己对她始终是有一些不同的,那么说到底,这不过还是纯粹的自私。
所以爱情这个东西总是很没有道理的,尤其陷得越深的人越愚蠢,做得越多的人越悲哀。
当她听说她已经拿到了国外著名美院的录取通知书,不日就要出国,可能将来也会优先考虑在外发展的时候,她心想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却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快。心中说不出是担忧、痛楚、抑或干脆是……放松。
其实她也可以追出去,不过是换份工作的事情,以她现在的能力而言想在哪里工作都不是难事,但她甚至都没有问她,因为她知道她一定是不愿意的。
她未必想要全然摆脱她,却必然不要她时刻走在她的身边。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有些开始厌恶自己的秉性了。若真能不顾一切站在她身边,拼上哪怕被她厌恶,却保留下的最后一线希望,是否她就会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呢?
但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个事实突然变成了一种如鲠在喉的酸楚,明明白白告诉她,那该死的怯懦早就消耗了她所有的生命,根本没有人会倾慕这样一个空荡荡的灵魂。
不过哪怕是这样,她也知道自己不会选择改变的。
只奈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怕是想求这一二圆满,需要付出的却也远不止十分。
在那一刻到来前,她花了很久思考,究竟她们会以一种怎样的形式结束。
她并不害怕结束这种说法,任何事情有开始就必然会有结束,永恒不变的东西也只有在想象中才得以窥见毫厘。只是她却实在无法承认自己终究也只是她生命里渺小的过客,所有的痕迹都会被一点点抚平,直到她们变成比初见的陌生更为陌生的陌生人。
这是真实的痛楚。每次呼吸都会带着割裂的声音,悲鸣并不从心脏发出,而是浸透着整个胸腔,随后向四肢和大脑蔓延。
可被她紧紧抱着的她又是那么不真实。那份乖巧显而易见源于离别前的宽容,可这宽容更是伤透了她最后的尊严,她甚至不敢把自己的痛表达出半分来。
多么可笑的坚强啊,明知道不管她怎样,她也不会有什么介意的,反正也不曾喜欢过,自然也不存在有何失望了。
你会记得我吗?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她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她当然会给出肯定的回复,却必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肯定。
一路顺利。最后她说。不能用一路顺风,飞机起飞前的一段可是要逆风才行的。成为名人之后记得提携我啊。
她和朋友说笑着,随后转向她。
当然了,别人我不管,你有时间可要来陪我。
太好了,她心想。
虽然她终究不明白她心中的这份感情是不是世俗口中的爱,而她的要求自始至终也就是那么低廉,只要她有一点点需要她的时候就好了,她就能假装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她不明确说出拒绝,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