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别岸风景

1、第一章

　　“你说什么”程四爷一声虎吼，震得屋顶都颤，报讯的亲兵被他大手抓过衣服领子，劈头盖脸地喝问“这消息当真？你给我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那亲兵几乎喘不过气来，勉强说道“北平府确实已遭灭门，北平王夫妇为宇文成都所杀，全家上下，没留一个活口”

　　“那我老兄弟呢？”程咬金紧张得手心冒汗，众人的心亦自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听到那个字出来，一瞬间大厅里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罗少保遇伏被俘，据报此刻正在被押往扬州途中”

　　“抄家伙，都跟我去救人”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人没死，一切都有希望，人同此心，众弟兄一跃而起，齐声响应“都走，都走，救老兄弟去”妈的，这大隋的狗皇帝，尽干抄家灭门丧尽天良的缺德事，还是不是人了，那助纣为虐的奸臣，还有没有半点人性？

　　“等等”出声阻拦的是徐茂功，他心疼自家兄弟的心，还大伙儿没有分别，可是身为军师，他不得不看得更远些，计划得更细密些才是，万一隋军的目的不仅仅是一个罗成，而是以他为饵，诱使瓦岗出兵来救，那边却守株待兔，坐收渔利，这种可能性越想越觉得有，所以不能让大伙这么冲动地倾巢而出，得三思而后行方好。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程咬金头一个不爱听这茬儿“我说三哥，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你还要三思四思，等你这儿思得差不多了，我老兄弟那儿，命都去了半条了吧？啥也别说了，老兄弟为了谁才遭了今天这罪，咱们兄弟心知肚明是不是，三哥真心要拦俺老程，俺老程可真就不待见你了”

　　徐三爷张了张嘴，打住了后面的话，别看程咬金平日混混沌沌，稀里蒙登的，大事上他可没含糊过，今天这话人家讲得就在理啊，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歃血为盟的酒，喝在了肚子里，对天起的誓言，想来人在做，天在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阻拦呢。他不说话，一旁的李密可坐不住了，忙道“程王兄，程王兄请稍安勿躁，罗将军之事，孤王感同身受，亦自心疼不已，救人是必须的，不过正如方才军师所说，此番的对手是天宝将军宇文成都，此人骠悍骁勇，天下只西府赵王李元霸可与之匹敌，我瓦岗寨中，恐无人是其对手，众兄弟此去，胜算怕是不大，依孤之见，不如，多派人手，探听确实之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老程更火，什么时候了，还之乎者也，从长计议，到底文人出身，没见过阵仗，办事就是拖泥带水，分不清何时该添柴，何时该灭火，老程一声哼哼“天宝将军算个什么东西，有天王老子厉害不？就算他三头六臂，咱们这么多人，套麻袋，打闷棍，放冷箭，别他娘的计较什么手段不手段，抢了我老兄弟就跑，有什么不成的”

　　要说程咬金胆子之大，那可是出了名的，不然以他那本事，如何做得出那许多惊天动地的奇事来，什么天宝将军，大隋战神，老程心里话，我还大德天子，混世魔王呢，绰号呗，怎么威风怎么叫好了，谁怕谁啊。

　　李密有李密的打算，你们都走了，我这魏王谁来保驾护航啊，瓦岗空城一座，万一隋军杀来，如之奈何？得，没准叫人一锅端了，看了看身边的军师徐茂功，见他一言不发，更是着急，还想再劝“程王兄，你听孤一言，切莫、”

　　话没说完，已被老程摆手制止“魏王不必再说，当年贾柳楼结拜，魏王不知我们兄弟之间的因缘际会，这不怪你，只是今日我老程把话放在这里，倘若老兄弟因此有任何闪失，咱们这几十号做哥哥的，每个人都有责任，宇文成都厉害不假，但咱们也不白给，有能耐的也不少，是吧，二哥？”

　　他这话是问秦琼的，众人这才想起，这么大的事，秦二哥居然没表过态，照理说第一个跳起来的应该是他才对啊，众人四下一望，大厅里竟没有秦大元帅的影子，王伯当先叫起来道“咦，我二哥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微乱，徐茂功道“你们有谁，看见秦二哥的？”

　　众兄弟俱都摇头，候君集晃着脑袋道“话说回来，从打来报信前就没见着二哥呀”

　　那报讯的亲兵苦着脸道“刚刚我在进来大厅外就碰着大帅了，他一听这信当时脸色就变了，掉头就走，风一样的，我没拦住，只好先进来向魏王军师报信”

　　“你怎么不早说”单雄信火爆脾气，用手一拨拉他“真是误事”拿眼看向徐三爷，大伙都明白了，不用问，再迟钝也知道秦琼干嘛去了，这么老半天了，他的呼雷豹早在瓦岗山下了吧。

　　徐三爷闭了一下眼睛，拿起令箭“来啊，众兄弟听令”

　　“咣铛”一声，镶金锏夹风雷之势，硬生生地将囚车上的铁锁链砸落。

　　当听到灭门这两个字时，秦二爷的脑中瞬间嗡嗡作响，乱成了一锅粥，这种惨绝人寰的悲剧在他另一个兄弟身上已经发生过一次，难道这一回，表弟也没能逃过命运的翻弄么？

　　秦琼浑身上下的血都涌进了脑子，二话不说，跳上坐骑冲出山寨，和谁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别说这不符合一向做事谨慎的秦大元帅的风格，他心里只赶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救表弟，就算真的救不了，起码能和他死在一处，绝不能让那孩子孤零零地独对一切”

　　一路之上人不离鞍，马不停蹄，呼雷豹都快被他主人抽打至死了，再这么玩命地跑下去，这马非残了不可，秦琼管不了那么多了，快马加鞭，心急如焚，向来宽厚温和的秦二爷此时此刻已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反正就想大开杀戒，想揍人，总之所有伤害到他兄弟的混蛋，都应该被杀无赦才对。

　　什么都比不上表弟的安危重要，秦琼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表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吧？那孩子就这在某一个瞬间，变成了孤儿，变成了浮萍，自己将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归宿。想到这，秦二爷的心就如同烧滚了的水，再无法平静半分。

　　北平府青涩美好的岁月，怕是再回不去了，往事只能从回忆里寻找片段，无论如何，秦暗暗祷告”父姑妈，您二位英灵不远，千万千万，保佑侄儿，成功救回表弟，他是你们，也是我的希望，只要他能平安回来，这一辈子，我绝不会再叫他吃一点儿苦，受半点儿罪”秦二爷对朋友尚且两肋插刀，何况这次事关自家表弟，那便是豁出性命去，也在所不惜了。

　　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和不成功便成仁的莫大决心，秦二爷真没手下留情，两条金锏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在这一队隋兵中横冲直撞，碰上就死，沾着就亡，神勇异常，二爷这阵子心头燃着一把大火呢，哪里还会跟他们客气，当真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明明应该人困马乏，却精神抖擞，越战越勇。

　　众官兵叫苦不迭，这是从何处杀将出来的煞星，凶巴巴如瘟神临世，恶狠狠似太岁重生，简直近不得身去啊，一时间秦二爷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众官兵人仰马翻，乱作一团，首尾不能相顾，左右无法呼应，哭爹叫娘，屁滚尿流。

　　常言说得好，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众人一看，实在招架不住，还是保命要紧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难当头，再不跑，有柴也没命烧了，呼啦一下，丢盔卸甲，深恨爹妈少生两条腿，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

　　秦琼气喘吁吁的冲到囚车前，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这支押送队伍居然连个主将也无，莫非真是个陷阱，厉害的招儿在后头不成，不过他已经没功夫理会这茬儿，至少现在，他找到了要找的人，望着囚车里的那个身影，一直浮躁焦虑的心，莫名的，平稳了几分。

　　还好，还好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坏，最不可收拾，冥冥之中，老王爷与王妃，都在保佑他们吧。秦琼至今记得生平第一眼看到罗成时的模样，那银装素裹的少年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那一瞬间秦琼已经认定，在自己见过遇过相处过的人当中，再没有的任何一个人的傲气，能凌驾于这个少年之上。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浑然天成的气质，是难描难绘，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概括的锦绣，那小小少年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强大而清晰，于是即便于千人万人之中，你第一眼会看到的，依然是他。
　　秦琼却觉得他配极了这种骄傲，他有骄傲的资本，完美的出身，显赫的家世，无可挑剔的容貌，年少英雄的事迹，抵御外敌的赫赫战功，任何一样拿出手，都能把人砸个趔趄，这样的人不骄傲，还有谁敢骄傲，所以秦琼觉得他配，燕山公少保千岁就该这样。

　　即使当时罗成望向他的眼神是冰冷而漠然的，秦琼也从未在意，反而认为这冰山一般的少年，相由心生，不懂做作，很是可爱。

　　及至后来，这美好却多棱角的少年居然和自己成了至亲骨肉，一路走来，风云变幻，两个人却感情日深，他对这个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小表弟越来越了解，抛开别的不说，只因自己有难，一封家书，千里迢迢，一字长蛇阵，三十五万敌军，被看似纤细软弱的少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是表弟为了维护表哥，化身修罗的一战，是他一辈子都要承的情。

　　细想起来，只要是自己有解不了的难题时，挺身而出的永远是小表弟，无条件的支持，而表弟在他心中，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骄傲，从来都那么出众出尘，纤尘不染，让靠近他的人，都不免自惭形秽。

　　可此时此刻，车中这个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甚至有些脏兮兮的孩子，真的是他的表弟么？

　　秦琼的心，再次开始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