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夜迦 ...
-
狂风卷裹着雨水唰啦啦落下,湿了一切,她的长发如一匹黑练于风中狂舞,一身鲜红如血,像是从屠戮千万人的死地里浴血而来,脸上的白在闪电幽光下显出重重鬼魅,如血的瞳,如血的唇,原本的静寂化作一种惊心动魄的绝艳,随着雷鸣一起一下接一下地直击人心底。那双眼中,终于流转出了波光,恰似美到极致的死亡,眼神迷离间将看着她的人带入了天堂般的绝地。
对面的黑衣男子口中低喃出了她的名:“夜迦……”
这声低喃方落,她的身上散发出一重呼吸般的光芒,在这夜里亮如闪电。随着光芒的闪动,她的身后一把血红的剑徐徐上升,像是从她的身体里钻出,身周的白芒亦被染作血光。
黑衣男子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伸出了手来,似被那充满邪气却诱惑至极的光芒吸引,但立时便顿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这一刻仿佛时空凝固,惟有被唤作夜迦的女子黑发飞舞。
血红的眼,血红的唇,血红的衣,血红的剑。
天地之间以这把剑为引,一圈洪流般的漩涡自天倾泻而下,携裹着掣裂的闪电,贯彻天地,一抹浓重的血红于漩涡中仿若随时都会被其中的力量撕裂,那血光却又绵绵不灭。然后,从那股疾速旋转几欲将空间撕裂的漩涡中,传出了连天地都要为之震动的撕心惨叫,让人无法想象出,究竟是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发出这种似鬼非人的惨呼。但只此一声,即使接下去还有人声都尽数被巨大的雷鸣掩盖。
天现异象,不知预示着什么,但又仿佛是某种契机。
两名男子只觉得那每一道雷声,都如同轰击在脑内,直至那最是响彻天地的一声惊雷砸下,静止破灭,他们双双软倒,意识已模糊不清,身体因疼痛而不时地抽搐一两下。
半个时辰后,此处的一切都回复了平静,连夜风都像是在忌惮着什么而躲了起来,红衣女子消失不见,两名男子晕了过去,其余一切如常。
若非她于今日出现在他人面前,人们不可能知道,当年扬名大陆的鬼幻仙子夜迦竟然还活着。但惟一知道她身份的黑衣男子,却再也记不起她,不久之后就会知晓她身份的白衣男子,已经成为了一具安静的尸体。但这些已经不重要。
而在谁都看不见之处,一抹血红循着一个虚无的方向而去。
白日里白衣男子已经派人去找那位叫做原琅的人了,夜迦之所以找上他,知他手上有着原琅的下落。她只是需要一个方向的指引而已。对,只是方向而已,她连具体的地点都不愿再等。
而原琅,在二十几年前,他是千云国第二大城元宵城中,原世家的少家主,虽是庶出,却惊才绝艳,天资超凡,可说是原世家五百年来资质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被寄予厚望。
千云国元宵城,原世家便坐落于此城最是花柳繁华之中心。此时原世家府宅内,有一处院落最是忙碌,房门大开,众人鱼贯进出,或是手中捧着染血水盆的侍者,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摇头叹息着走出来。
房内,原家嫡出的大小姐原鸯正靠在母亲肩膀上,气若游丝,脸色苍白,一双唇却红得鲜血欲滴,猛地嗽了一下,一口鲜血喷出,染得下巴、衣襟皆是鲜红。如此其面色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但随着又微弱了下去的气息,面色迅速再次苍白。
房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重,被喷在空中的血珠落下,那血腥的氤氲气息却持久不散,像是能够在空气中化为一缕缕淡淡的血雾。
原鸯眼眸半阖,看着自己一脸愁容的母亲,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眼中神色又黯然了几分,一心只盼着早些气绝才好,缠绵病榻已是一载有余,病痛的苦楚折磨得人不堪言说,何况还眼见着至亲终日为自己难过,念及迟早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不孝之至。如斯想着,她更加心如死灰,身上的生气又弱了几分,弥留将至。一旁父母见状,心有所感,悲戚丛生,母亲已是在看着她抹泪,救不得矣。
此刻似乎整座原府都笼罩在了悲伤中,作为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子弟之首,虽是女儿身,却丝毫不逊色于同辈的任何一个世家男儿,甚至聪慧处犹有过之。可能天妒英才,也可能是遭到了暗害,但自从一年多前原鸯病倒以来,其父原世杰迟迟未查出半点女儿被暗算的蛛丝马迹,这不断咳血的怪病便至今不愈,如今更是危在旦夕,药石罔救。
此刻的原鸯意识已渐趋模糊,晕沉的头置于脖颈上似有千斤重,微睁的眼视界模糊,只隐约觉得有一抹血红的雾气飘忽着,悠悠荡荡到了眼前,似有灵性般覆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却根本没有心力去思索这是幻觉还是其他。她只觉眼前瞬时一片无尽的血红,如置身于一片血海之中,翻滚的血浪滔天而起,将她彻底没顶,连她也是一身浴血。
随即,原鸯双眼阖上。
母亲顿时哭得肝肠寸断,站在床前的父亲亦是心下悲凉,原家至此一辈中虽佼佼者颇为不少,但如今最优秀的一个死了,其后的纷争可想而知,原世杰作为原世家这一任的家主,膝下无子,只得原鸯这一个女儿,难以为继呀。如此在心中叹息着,原世杰上前,准备让妻子起身来,让女儿躺下,好将后事吩咐下去,岂知刚一触到原鸯的手,却被一股连他都抵挡不下的磅礴极力弹开了手。他反应极快,但仍退后了五步才顿止身形,在地上重重一跺的右脚却是丝丝麻木。原世杰神情疑惑地看向状似死去的原鸯,眼中精光掠过,却丝毫看不出此刻女儿身上发生了何事。
是时,大晴天里突然黑如夜晚,风雨大作,冲刷得窗外的树枝寸寸断裂,这该是何等猛烈的雨。众人皆惊异。
“这雨来得……蹊跷……”原世杰紧盯着窗外被风卷翻的树木,沉思着喃道。不知是真想到了什么,还是无意识地,他立时转眼看向了床上躺着静静不动的原鸯,却终究毫无头绪,只能庆幸后者未死,原家仍有希望在自己女儿的手上更进一步。
而原本一动不动如已死去的原鸯,此刻从她的身上却飘出一缕缕如有实质的血腥杀气,锋锐处凝成了刀刃之虚影,化作一抹浅淡血色却疾速地消失在空中。
原世杰眼中利芒射向原鸯,这一刻后者身上的气息,与以前的原鸯截然不同,倒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人,但这又如何可能呢?他也并不确定方才原鸯就真的死了,而且心里一直盼望着女儿活着,并且能够回复过往的天才能力,基于此,他对女儿还活着只有喜而没有怀疑,只是这无端爆发的腥煞气息有些耐人寻味,原鸯从不是嗜杀之人,不可能在无意识中散发如斯滔天杀气,连他都被震慑至不堪上前的地步,这已经有些超出了某种范畴。
原鸯这一病,匪夷所思处太多,不知于原家是福是祸,原世杰已然觉察到,女儿体内的生机正在越发地蓬勃,就像是吸收了什么天地之力突然间回还,将旧病旧痛都复原,完好如新生。
下一刻,原鸯的双眼霍然睁开,眼底蕴藏的闪电锋芒转瞬即逝,没有人察觉。
自此,缠绵病榻一年多的原世家大小姐原鸯便渐渐地好了起来,不出一月,竟已痊愈,当真是可喜可贺。
原鸯大病初愈,第二天就攀上了元宵城外一百里的大芒山巅,山高千丈有余,山巅处常年积雪不化,风卷雪花,严寒难御,此刻她却只是一袭鲜红衣衫,手边没带半件御寒之物。她立于悬崖边,脚下冰雪丝毫不影响她站得如同一柄枪,原来女子的身材也能如此挺拔。
她一手负于身后,脚下便是深渊,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高天,便是白茫茫的云雾,此境萧索到寂寞,她却一动不动,只任凭刺骨寒风肆掠,吹得她面上褪了血色,连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双唇轻启:“我……原鸯……”声音断断续续,被风吹远。
她在凛冽寒风中猛地咳嗽了一下,将最后一口久存体内的淤血喷了出来,嘴角沾染的血迹红得发黑。她却连血迹都未擦拭,兀自伫立了一会儿,回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而去,裙摆化作一抹鲜红在风中卷动,背影显出一份冷静得可怕的绝然。
回原家的途中,她猛地在一偏僻处旁的房顶上落下身形,略皱着眉,“那是……”
是夜,原家内院大火骤起,亏得大世家反应不慢,原世杰亦是指挥若定,很快地便将火势扑灭,但原鸯的院落却仍旧被烧得一干二净,四周房舍亦毁了七八处,幸得没有伤及性命,也没有烧掉什么重要物件。
“鸳儿,此次火势是从你的院落而起,此事你如何看?”父亲原世杰问道,叫的是原鸯的小名。
“爹心中已有论定,不必女儿多言。”原鸯道。
“如此说,你也认为族中有……”原世杰没有把话说完,但原鸯已明晓其意。
“有也不足为奇,更何况是在我突然病愈之时。”说完,原鸯转身进入了母亲的小院。族中惟有重点培养且地位非常的子弟才会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如今她自己的院落被烧毁,便暂时与母亲同住,而她院落中的所有东西,一样没剩下。
原世杰在苑门外静思一会儿,提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