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夜无极》枯意

14、我错在哪里呀

　　夜迦与袁三郎停在了一座铁牢前，牢卒打开了一扇窄小的门，夜迦弯腰进去。凭她这点修为，袁三郎自然不放心，只好跟了进去。牢门再次锁上。夜迦站定，入目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发和衣服上沾了许多稻草屑，衣衫褴褛，瘫跪在地上，双臂被手指粗的铁链缠绕着锁在墙上，正耷拉着头一动不动。
　　牢房里阴暗潮湿，若非夜迦二人要进来，这里连灯火都是没有的，此刻一盏小油灯点燃在墙角，微弱的火光摇曳着，昏暗不已。
　　夜迦踏前了一步，袁三郎赶忙拉住她，“就站在这里问就好了呀。”
　　夜迦轻轻挣脱开，仍旧上前去，站在黑寡妇面前，蹲了下来。
　　“黑寡妇。”夜迦道。
　　无力低垂着头的黑寡妇毫无反应。
　　“想知道毒郎君在哪儿么？”夜迦说完，就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阵，黑寡妇才迟钝地抬起头来，隔着杂乱的长发看着面前的夜迦，如此看了好一会儿，艰难地道：“你说什么？”
　　“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告诉你毒郎君在哪儿，如何？”
　　“哈哈哈——”黑寡妇笑，笑声如被撕裂，阴森刺耳，然后声音猛地拔高，面部狰狞，“别想骗我了，他早死了！还有什么新花样，尽管冲着老娘来吧，哈哈哈！”声如厉鬼哭号。
　　“若他真死了，难道你的痴情蛊会毫无动静？”
　　黑寡妇笑声顿止，像是被猛然卡住了脖子，霍然抬头直视夜迦，“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静默了片刻，黑寡妇无力地道：“你想问什么？”竟似整个人都泄了气。
　　“十六年前，天极山天光顶，鬼幻仙子被围攻，你夫妻二人可是在场？”
　　黑寡妇眼神怪异地看了夜迦一眼，道：“的确在场。”
　　“那好，我不问你最后是谁布的毒雾‘断魂’，我只问你，是哪一方请了你们去的？”
　　“莫。”黑寡妇只道出一个字。
　　“莫千雪还是莫千山？”
　　“哼，有区别么？”黑寡妇反问。
　　夜迦沉默了一下，问道：“当年的围攻，原家可有参与？”
　　“你是谁？”黑寡妇没有回答，而如是问道。
　　“我是能告诉你毒郎君下落的人。”夜迦道。
　　“原家有没有参与我不知道，但原少家主又岂会不知情。”黑寡妇道。
　　“何以见得？”夜迦道。
　　黑寡妇盯着夜迦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断魂布下前，他就在我右边几丈的距离，却并未出手阻止。说起来我倒挺为鬼幻仙子可惜，痴心一片，却为了这么一个负心薄情之人。”
　　“那莫家给出的报酬想必极是丰厚吧？”
　　黑寡妇无所谓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说完像是疲累之极地闭了闭眼，睁开后问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两年前，曾有人在南蛮边陲的夕加城见过毒郎君。”
　　闻言，黑寡妇没再说话，像是陷入了回忆，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夜迦没有任何动作，好一会儿后才站了起来，轻轻地对袁三郎道：“走吧。”说完当先行，让牢卒开了门，两人一步步又从阶梯上去。
　　袁三郎本想问，既然黑寡妇如此听话，问什么答什么，她为何不趁机问问天怒的解药，但见夜迦格外的沉默，有些怪怪的，不同往日的嬉笑，他便也没有说话，一同沉默着走出了地牢。
　　“代我向你大哥道谢，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的，我先走了。”不等袁三郎有任何反应，夜迦转身便走，而且施展了幻影术，几个呼吸后便已不见了人影，袁三郎只得撇了撇嘴，去找大哥袁大郎。
　　原本远远隐匿在高处的段影回神之时，夜迦已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他虽仍处于惊讶中，却很快地探寻到了夜迦的踪迹，急忙追去，心道：大小姐何时学会了如此诡异的身法极术？
　　而完全施展开幻影术的夜迦，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丝极力都要掰成两丝来用，而是尽情地挥霍，用了最快的速度，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但毕竟极力有限，很快，她的极力便被透支掉，寻了个僻静无人处落了下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扶在了一棵树上。
　　夜迦强忍着吞咽了一口唾沫，却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竟不知何时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她转眼看向自己扶在树干上的手，颤抖不已，连指甲都发白而毫无血色。她如同虚脱一般，颓然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树干以支撑，否则就得躺倒在地了。
　　是极力透支么？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抬头看着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明晃晃的刺得人忍不住流泪。
　　“二十二年……原琅……二十二年！我错在哪里？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呀？！”夜迦嘶声说着，泪流满面，泪水一次次模糊了视线，阳光又一次次在眼前清晰晃动。最后，她连靠着树干的力气都没有了，滑倒在地，晕了过去，脸上交错的泪痕尚在，面色苍白。
　　当段影追上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正自疑惑大小姐在袁家发生了什么，林中一骑打马而来。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莫家大少爷莫少凡。莫少凡正疾驰于林道上，路过之时，猛地收束缰绳，马几乎长啸着人立而起。他迅速下马，蹲在夜迦身侧先察看了一番，然后抱起夜迦放坐到马背上，自己再上马将夜迦扶抱住，往林外的一家小客栈而去。
　　“你醒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音响起在一旁，不是问话的语气，只是淡淡地这么来了一句，刻意地疏远着什么。
　　夜迦眉头仍微皱着，坐起身来，打量着四周，脑袋还不是很清醒，极力倒是恢复了。
　　她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人，倒是认识的，莫家大少爷莫少凡。夜迦盯着这位莫家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一边下床一边道：“多谢。”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原大小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夜迦并不在意对方如何称呼自己，“没有哪里不妥，莫公子费心了。”此处看着应是客栈之类的地方，而不是在他们莫家，这也令夜迦稍稍松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有些不敢见到莫家人的，她不想想起莫千雪来，不想想起……原琅。“我想这就告辞了，莫公子搭救之恩，原鸯只能来日相报了。”
　　“你……”莫少凡想问她发生了何事，但转念想到那日在原家她是那番态度，发生了什么又关他什么事呢，于是“你”字出口，便再也问不下去。
　　夜迦冲着他点了点头，就开门往外行去。
　　“鸳儿……”莫少凡不禁出口道。
　　夜迦脚步顿住，回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见夜迦眨巴着眼睛等着他说话，莫少凡只好道：“我的马就在客栈门口，这里离城里虽不很远，但你若是再在树林里晕倒就不好了，骑马回去吧。”
　　“如此多谢。”夜迦不多言，不客气地牵了莫少凡的马便一骑往城中原家而去。
　　莫少凡站在窗前，看着夜迦远去，带起的沙尘弥漫而起，迷乱了眼眸。直到沙尘完全散去，道路上空无一人，他一时觉得，仿佛自己的心，也如斯空荡。
　　“鸳儿？！”楚湘一声惊呼。
　　“嗯？”夜迦回神，疑惑道。
　　楚湘赶紧将夜迦的手指拿过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自己都能把自己给烫了，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不小心倒洒了而已。”夜迦笑道。
　　楚湘看着女儿被烫得通红的手指，一边吩咐侍女赶快去拿药膏来。
　　“真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夜迦道。
　　楚湘不听，取了药膏抹在她的手指上。夜迦含笑看着楚湘温柔的动作，这一辈子虽然短暂，总归还是赚了吧？想到这里，夜迦心里的悲凉又漫上来。
　　楚湘问道：“怎么了，是抹着药疼么？”
　　夜迦轻摇了摇头，“不疼，有娘这么疼我，鸳儿怎么会疼呢。”
　　楚湘嘴角眼里都是笑意，看着女儿已这么大了，心中很是欣慰。
　　“启禀家主，在东角门发现了一名死去的守夜侍女。”这躬身站在书房中说话的，正是原家的守卫副统领萧力。
　　“怎么死的？”原世杰淡淡问道，并不停下手中翻阅纸页的动作，双眼看在其上，似也正在思虑着什么。
　　“中毒。”
　　“何毒？”
　　“尚未查明。”
　　原世杰闻言才抬起头来看向萧力，“何时死的？”
　　“死了方一个时辰。”
　　“好生抚恤其家人，查明此事，不必声张。”原世杰吩咐道。
　　“是。”萧力退了出去。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今天在东院里伺候的翠儿死了，听说死得可惨了，满脸青黑，嘴唇发白，手足扭曲。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奴婢跟翠儿是同乡，当初是同一批进原家的侍者，想想真是造孽呀。”倩儿一边叠衣，一边对夜迦道。
　　“是么？你亲眼见到了？”夜迦问道。
　　“说得这么吓人，奴婢怎么敢去看呀？”倩儿惊道。
　　“你们不是同乡么，不去送送？”
　　“奴婢其实有想去，只是听说翠儿被带走了，连她爹娘都不能见，何况是奴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