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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别后重逢,催人入梦(一) ...

  •   四时令节惟重九,金菊已花杯有酒。西风飒飒,折尽黄花。云霄来到江洲时,或许是因为生平初次在异乡逢佳节的情境,这平静却有些萧条的小村庄竟让她生出了‘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的感触。
      沈绪凉更是如此。
      以往每年的重阳佳节,他们师兄妹三人都会在幽月山庄里共酌金菊酒,而今年,却是‘遍插茱萸少一人’。他突然想起,当日在庄中,师父曾问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是归期,你可愿一路相随?”
      下山以来已有十日,他们日夜兼程,一路往东而去。这一路,不论他经过哪里,路遇何处,始终不忘打探姚潆和云湮的踪迹,却终无所获。也许是潆姨与师妹一路太过匆忙,不曾在途中有过停留,他不得不以此试图宽慰着自己那颗一直悬空不安的心。
      晚菊寒香,忆得去年携手,同醉流霜。他竟忍不住触景而生思: “时易失,欢难久,到今于惟有,黄花依旧。”不知他心心牵念的那人,如今在何方?她可还安好无恙?又是否如他这般思念成殇?
      燕别斜阳,烟暮苍茫,云霄自陌上缓步归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的沈绪凉。
      “绪凉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自出庄后,她便发觉大师兄时常独自发呆,神色忧伤,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沈绪凉收回思绪,微微一笑:“没想什么,不要担心我。”闻到空气中一股辛郁的香气,他柔声问道:“可是去采摘茱萸了?”
      “是的呢,公子。”一同归来的问筠卸下手臂上挎着的竹篮,神情有些欢快道:“二小姐说要为您和大小姐多做几个茱萸香包,便采得多了些。天色不早了,公子,二小姐,我这就去做饭。”得到示意后,她便挎着竹篮走进了屋内。
      沈绪凉却有些不明:“霄儿,香囊一人一个就足矣,为何要多做?”
      “这个嘛...”云霄嘴角轻轻上扬,一字一句道:“以前每一次重阳节,绪凉哥哥,阿湮和我都是在一起过的,我做好了香囊,直接给你们便是了。可是这一次重阳节,阿湮和我们分开,便收不到我做的香包了。若以后过节咱们三个还是不能继续在一块,那可怎么办?所以我就想啊,不如这一次就多做几个,然后你们都留着这些香包。”
      天色成阴,农家院里升起炊烟袅袅。她澄亮灵动的眸子里,舒卷出坚定无比的笑容:“若日后的重阳节还须分离,你们只要拿出它们就好啦。这样即便不在一起,但还是能收到我做的香包,是不是很好的主意?”
      沈绪凉心头一紧,眼神诧异不已。这些日子来,他只顾着沉浸在对云湮的思念之中,一路追赶,急欲与她再聚重逢。却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无忧无虑的小师妹,却已经是未雨绸缪,为他们日后可能还会有的离别做好了准备。
      “霄儿,”他的轻唤有些压抑,有些黯涩:“你如何知道,我们三人日后还是会分开?”
      云霄一愣,随即俏皮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所以才要准备的嘛。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们总是会在一起过节的。可是绪凉哥哥你看,这一次阿湮就不在我们的身边,你也没想到过对不对?”
      沈绪凉垂眸默然。
      是啊,原以为会一直相伴左右,岂料分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而且,若不是因为这不同往昔的重阳节,谁又能意识到,这离别或许还将继续?
      暮色渐深,满院金菊绽放,晚风忽起,吹落一地残黄。他静静注视着那迎风摇曳,傲霜独秀的花儿,缓缓念道:“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静默良久,问筠从屋中走出,说道:“公子,二小姐,快进来吃饭吧。”二人便一先一后走进屋内。
      这户农家小院只有一个老婆婆,她早年丧偶,和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但就在前几个月,儿子被官府的人拉去征兵上了战场。自此,便是她一人孤苦独居了。
      云霄几人赶路至此,前来借宿时,老人家不仅没有忌讳他们是外人,还十分和善的收留了他们。农舍里有两间房,几人凑合凑合也住得下。看婆婆年迈,腿脚不便,问筠便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云霄白日里也会陪老婆婆聊聊天,谈谈心,沈绪凉得空时便下地帮老人干干农活,还采摘了些药草晒干,已备不时之需。虽也着急赶路,但几人还是决定将老人安顿一番,再行离开。
      暮秋时分,天空连着几日下起了绵绵细雨。这一日大清早,天气终于放晴后,沈绪凉又一次背着竹篓上了山,他估摸着启程离开前再为婆婆多备一些草药,不论是拿去卖钱,还是自己有需要服用,都能让她方便一些度过这个寒冬。他走得匆忙,问筠刚做好的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云霄起床吃过早饭后,留下问筠在屋里收拾几人的衣物,自己则走到院外的古井旁坐下,晒起了太阳。她闭上双眼,面朝旭日,微微仰着脸。朝霞似火,温和柔软的阳光穿过淡如轻纱的晨雾,轻轻打在她身上,带来无尽的融融暖意,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快点儿快点儿,真要出大事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高调的催促声,云霄睁眼望去,只见三四个粗布麻衣的农妇往自己的方向快步而来,个个神色慌乱又焦灼。
      待走得近了,云霄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形稍为壮实的妇人,她朝着那人笑吟吟地打招呼:“李婶早。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这几日她在老婆婆家住着,进进出出,一来二去的,与左右邻居也都渐渐熟络了起来。这李婶便是住在婆婆家隔壁,一直以为她们几人是婆婆的远方亲戚。
      一行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云霄,李婶也是一愣:“哟,这不是张大娘家的云姑娘么,早啊。”她客气的说道,神情却是掩不住的焦急担忧。“村里出了点事,这不,大家伙都得过去一趟。”她说完便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妇人,个个也是一脸的沉重忧色。
      “是什么要紧的事么?”云霄不禁好奇的问道。
      “这...”她有些支吾不定,云霄毕竟不是村里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说。见她欲言又止,云霄愈发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时,其中一人抢声高嚷道:“出人命了,你说是不是要紧的事?”她身形高大,嗓门也颇为响亮,“别磨蹭了,快点走吧,孙寡妇已经被捆进猪笼了!”
      猪笼!?
      云霄心里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什么?猪笼?为什么要把她捆进猪笼?她犯了什么罪?”
      虽然久居深山,不谙世事,但她对这浸猪笼却并不陌生。在她私自下山游玩之时,曾游遍山水看尽繁华,也自然到过一些偏僻穷苦之地。路遇过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她知晓了一种生平素未听闻的私刑——浸猪笼,也曾亲眼看见一个妇人,被自己的丈夫控诉与别的男人有染,然后村长下令,一村子的人将其五花大绑捆进猪笼扔进河中,活活淹死。
      当日云霄震惊之余,也曾竭力想救下那名妇人,可终究晚了一步。在她听到消息赶到河边时,妇人已经与猪笼一同沉入水中,而村民们也都十分排斥她,不准她干涉村内之事。人群散尽后,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与问筠、问旋一起在河里找到那妇人的冰冷的尸体,然后寻得一处僻静之地,将尸骨就地掩埋。
      那妇人她从未见过,更不知她姓甚名谁。但云霄却想,当她顺从的被自己的丈夫当众控诉、毁了名誉,被平日和善朴实、相处多年的左邻右舍们声声谩骂唾弃,最后又被塞进猪笼丢进冰冷的河里时,死得平静,又太过惨烈,就连死了,一副尸身也遭到了昔日丈夫的鄙夷,弃之如履。那时那刻,无论她是否如她的丈夫所说真与别的男人有染,她所承受的这些也都能如数抵消了,死后也该有个葬身之地。
      生平初次遭遇那般凄厉残忍的景象,虽过去了数日,她仍是心有余悸。后来,问旋告诉她,这种对女子私设的刑罚自古流传下来,由当地的德高望重之人下令执行,但因其太过残忍冷酷,实行起来并不合乎律法,也渐渐被朝廷废除,只在一些偏远乡野之地仍被无知的民众所用。
      饶是如此,云霄依然无法完全消除心中的郁结和焦躁,还有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挫败感和恼恨。妇人被浸猪笼,惨死河中,那件事,那一幕,却仿佛时常历历在目,将她心上本是柔软的某处打成了死结,萦绕不解,纠缠不休。
      而今日她被告知,又有一个女人同样被捆进了猪笼,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扔进河里,就如同先前的那个妇人般。她瞬时大惊失色,同样的事,不能再重蹈覆辙,坚决不能。情绪无法控制,她产生了迫切的想要救下那个女人的念头。
      “李婶,我和你们一起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边走边说,好么?”云霄拉住李婶一只衣袖的边角,急急央求道。
      “这...”李婶面露难色,偏头看去,一时不知该作何。她身旁的大嗓门妇人见此,便开口发话:“既然是张大娘的远房亲戚,那这丫头也不算外人,一起走吧,再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一路匆匆,云霄跟着几人来到村口的河边,前方人群的中间,几个粗壮男子正抬驾着一个猪笼向河边走去,里面的女人手脚被绑,披头散发,还未被丢进河中,浑身衣裳却都湿透,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周围驻足的村民却都只是漠然的看着,一言不发。
      “住手!快住手!”来不及多想,云霄一个箭步的冲上前去,奋力推开一个驾着猪笼的男子。
      突如其来的一阵推搡,那个粗壮的汉子不慎松开了担架,向一边踉跄几步。缺失了一方有力的支撑,猪笼晃动着倒地,其余抬着猪笼的村民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满脸震惊的看着云霄。惊愣了片刻后,原本安静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你是何人?竟敢阻挠孙寡妇浸猪笼,意欲何为?”一声高亢有力的质问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愤然传来,霎时一片寂静。
      云霄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不过是个垂暮老人。他鬓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清晰可见的皱纹,一双眼却泛着精光,满是厉色。
      这应该就是李婶口中所说的村长吧,云霄暗自猜测。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村长...她突然有些恼恨,仰起头迎上那老者有些阴寒的目光,傲然而立,道:“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执行这般残忍的刑罚,敢问她是犯了何罪?”
      那个少女倔强的昂起头,毫无畏惧。人们这才看清了她绝美欺世的容颜,不禁倒吸一口气,纷纷惊叹她的绝世美貌。老者双眼眯起,飞快的划过一抹厉色,一字一句道:“孙家媳妇守寡多年,却和自己的小叔子有染,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他二人竟当众私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下作之事,如此不贞不洁,不守妇道的女人,按我秀石村的惯例,必须要浸猪笼。”他的声音顿挫有力,气势威严。
      当众私通?云霄不由冷笑,道:“是这样么?那敢问有谁亲眼看见孙寡妇与自己的小叔子私通了?”来的路上,李婶她们已将事情始末全盘告诉她,到底有没有私通,她自是了然于胸。
      老者显然微怒,凛然道:“哼,若没有人瞧见,又怎会平白无故的要将她浸猪笼?再者说,这是我村内之事,岂容外人插手过问!你年纪轻轻,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我当你年少无知,就此作罢!”
      他话音刚落,一直噤声的村民们便朝着云霄齐声叫嚷道:“就是!这是我们秀石村的私事,外人休想干涉!休想干涉!”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抗议,声势浩荡不减。
      云霄有些惊愣,随即平静下来。看样子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劝,没想到村长的话如此有威信,看来只要劝服他一人便可。正思索间,一道赶来的大嗓门妇人上前劝向众人:“大家安静点!这小丫头虽是村外人,但念在她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就不要再生气了。”村民的不满声渐渐压下后,她又偏头看向了那个不怒自威的老者,低声问道:“村长,这孙寡妇守寡了这么多年,可一直都是老实本分,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这次的事,您看,是不是中间有些误会?”
      “是啊,村长,孙家媳妇是什么样的人您也是清楚的,她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事,村长您一定要查清楚啊。”李婶也急忙颤声劝道。
      村长转头看去,目光中寒意森森,这一瞥,竟让两个妇人皆是垂首心惊,不敢再言。“这么说,是我这把老骨头冤枉了她了?孙家媳妇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不重要,她与孙二财私通已被人亲眼所见,是不争的事实,你二人心有不忍,可也别忘了村里的规矩,我劝你们可不要犯了糊涂!”他冷哼一声,语调陡然间拔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得到指示后的几个男子回过神来,动作利索的重新挑起猪笼的担架。云霄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俯身,展臂牢牢抱住了猪笼,有些悲痛的疾呼道:“我不准!想要将她浸猪笼,那就连我一起丢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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