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倻琴》浊尘无忧

2、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云霄上楼进入雅间后再难忍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本想小憩一会，却看着随后进入房间的那两位女子微微扬眉，心生恶趣。
　　“问筠，你刚才的模样真美。”只见她凝视着忙前忙后的绿衣女子，忍不住促狭道。
　　“啊...什么？二小姐？”问筠一怔，她进屋后便顾着收拾屋子，不曾料到云霄骤然一问，一时竟来不及反应，看着躺在床榻上正一脸笑意的俏丽女子，有些茫然无措。
　　“问旋，你现在这会更美。”云霄转头又看向了那个正低眉垂眼擦拭茶杯，嘴角却轻轻抿笑的紫衣女子。
　　问旋手中一顿，愣住片刻，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却又恢复平静。方才听闻云霄打趣问筠，她忍不住幸灾乐祸了一把，不曾想这矛头这么快便指向了自己。“二小姐，先下楼吃点东西吧。”好在她脑子转得快，想到用吃饭来转移话题。
　　“我的蓬糕！”听闻吃饭，云霄瞬时起身，双眼发亮，脱口而出自己心念了一路的糕点。
　　说到这蓬糕，也是江城小吃中一绝，色泽金黄，酥蜜裹食，入口即化，天下无比。关于其做法，前朝还有书记载：“采白蓬嫩者，熟煮，细捣，和米粉，加以白糖（饴），蒸熟。”做法看似通俗简单，实则不然。整个江城内大大小小制作蓬糕的店铺不下几十家，而真正入眼，口味正宗的只有陈福记和江城蜜记。陈福记位于城西，路程颇远，江城蜜记却不近不远，问月楼的东侧便是。
　　思及至此，留下问筠在屋内继续收拾，云霄便轻盈下楼，直直迈步向门外奔了过去，她身后的问旋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视线顺着来源看向了东处的角落，那靠窗静坐的少年此刻正看着云霄。问旋心头轻微一滞，又追上云霄紧跟了出去。
　　到了江城蜜记的门口，云霄此刻简直要白眼一番。门前人头簇动，黑压压的一片，队都快要排到问月楼的窗口了，云霄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天，不由得鼓嘴叹了口气。这要等到自己吃上糕点，田中的黄花菜都要凉了吧！身旁的问旋也是眉头紧锁，继而附耳轻声说道：“二小姐，不如我...”话还未完，便被云霄断然摇头止住，压低声道：“不可，阿湮有交代。”显然此话她并未言尽，问旋却已意会，神情瞬时肃穆，微微颔首道：“是。”沉默少顷，又问道；“二小姐，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鼻尖溢满了前方飘来的诱惑致命的香气，忍住想要流口水的冲动和各种不甘，云霄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等！”

　　一直静坐在问月楼东窗处的容玄钰有些玩味的看着窗外那抹让人晃不开眼的绯红，“阿湮...是谁？”因靠的稍近，习武之人听觉犀利，外头虽异常吵闹也还是将女子的对话大概听了去，本来注意到她急匆匆的下楼还不解，在看到江城蜜记时便心中豁然。
　　看到她撅嘴不满却又无计可施的小女子模样，他不知为何竟来了兴致。
　　“想吃么？”
　　云霄循声望去，一个靠窗而坐的清高少年正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己。那双黑瞳深邃的仿佛就要把她吸了进去，那张脸极为俊美，云霄心中暗暗惊叹，竟有人生的比绪凉哥哥还好看。如此想着却发现，那脸的肤色，好像苍白的过分了些。
　　窗外的少女怔怔的看着自己，却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情，容玄钰并未漏过她眸中闪过的不解之色。他亦知晓缘由，自己身患隐疾多年，面色苍白异于常人，她定是看出了吧。
　　“怎么，不想吃么？”半晌无声，他打破沉静，移开视线看向对面拥挤不堪的店铺。
　　“你有办法？”云霄看那少年一脸平静，轻声试探。
　　“嗯，办法自是有的。元麟，你去。”一直立于容玄钰身后藏于一角的佩剑少年闻言纵身飞出窗外，轻点几步来到店铺门口。只见他与店铺伙计交谈了几句，伙计便匆匆回铺内拿出一袋早已备好的糕点。
　　元麟拎着糕点正要走到云霄跟前，一旁的问旋眼疾伸手接过袋子，转身向靠窗的容玄钰略微低头俯身：“多谢公子。”说罢便轻拽着云霄欲要离开。
　　被问旋这一声致谢回了神，还不等容玄钰回话，云霄一把拉住了欲往回走的问旋，双眸盯着她手中的袋子，嘴中口水吞咽几顿。问旋见此，也是哭笑不得，只好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眼角却瞥过那个不动声色又飞进窗内的佩剑少年。
　　云霄随即扒开袋子，只见一块素净的手绢内包裹着两行黄灿灿的蓬糕，香气扑鼻而来。此刻的她，神采奕奕，难掩喜色的捧起手绢凑到鼻尖狠狠的吸了吸，不忘朝着那个俊美少年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笑靥如花的言道：“多谢啦！”
　　容玄钰并未出声，依旧眼含笑意一脸的清淡模样，看着她们离去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品茶。
　　“你这小子，为师等待两日的糕点就这么被你送人了？”对面的老者显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想来他们抵达江城已两日有余，江城蓬糕他也是慕名已久，刚到时他便想去买来品尝一番，结果那日的队排的比今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心有不甘便找到老板预订，老板告知因生意太好，还须等两日。他们也算一路日夜兼程至此，徒儿的身体更需好生休养，便应了下来，付完定金就在问月楼住下。本来今日已到约定期限，等喝完早茶就去店铺拿糕点，老人一大早神清气爽，还特意挑了个抬眼便可瞧见蜜记的靠窗位置，谁曾想他这个素来寡言，不爱与人往来的宝贝徒儿竟是转了性子，主动找人家姑娘搭话不说，还把自己焦灼等待两日的糕点白白送了去，就像本该到手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这让他如何不吹须，如何不瞪眼，又如何不气结？
　　容玄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头乌发夹带点点银丝，却一副孩童心性般鼓起双眼瞪着自己，一时语塞。确实这蓬糕于他们来说亦是难得，只是他也不知为何方才会那般鬼使神差的给送了出去。想了想正欲开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角，还是那抹似火般的绯红。
　　云霄没曾想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竟能落到自己头上，喜滋滋的捧着糕点往客栈里走去，却被问旋轻拉了拉衣袖。
　　“小姐，这糕点...不能要。”问旋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云霄愣了愣，“为何？”
　　“我们与那人素不相识，这糕点也是来历不明,我怕...”
　　“你也说了，我们与他素不相识，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理由要害我呀。”云霄轻笑出声，“再者，他事先也并不知我要吃蓬糕吧。”
　　“可是...”
　　“哎呀，大不了一会让问筠验验，这总可以了吧。不过，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总是不好的，我知该如何了。”云霄心中已有主意，话落便疾步向客栈里走去，问旋无奈也只能紧随其后。
　　这边容玄钰正想着如何抚慰吹胡子瞪眼的师父，那边却见云霄信步来到桌前，笑眯眯的瞅着自己。乌黑如墨的双眸水波盈盈，凝眸时仿佛弥漫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点点光芒，灿若星辰，好似悬挂天际的一弯残月，纯净无暇。又因了这笑意，十分慧黠俏媚。
　　这双眼，这一笑，竟让容玄钰心口突兀的微微一窒，“何事？”他快速压下这陌生的异样，又看了看少女手中的糕点淡淡问道。
　　云霄并不作答，她将糕点放置桌面，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块洁白的绢帕。众人正是一阵莫名不知她要作何，只见这少女轻轻打开置于桌面的袋子，而又将那绢帕平铺于左手掌心中，右手则仔细拣拾起袋子中的糕点放于绢帕中。手指起落间旁若无人，神态安然。容玄钰不由疑惑，随即一瞥，视线落在了少女左手掌心的绢帕上，竟隐约瞧见绣着一株紫色的花儿，随着少女指间的动作，那花儿愈发清晰可见。花冠为淡紫色，花序呈圆锥形竖立其中，花萼鋭尖，深紫色的花苞密密麻麻，团簇而生，如蜘蛛吐丝般之态，曼妙不可方物。
　　“这花...莫不是生于北狄的丁香结？”容玄钰诧异心想，丁香结喜光喜阳，耐寒耐旱，北狄一带气候温暖湿润且阳光充裕最适于此花生长，南方多洼地积水，或土壤瘠薄，若种植丁香则生长衰弱，开花稀少，乃至全株死亡。此花的叶还可入药，有清热燥湿和止泻之功效，他也是几年前跟随师父游历北狄蓟州时才有所一见。丁香结在南方可谓罕见，江城更甚。
　　“难道...她来自北狄？”疑云重重，容玄钰蹙眉思索。
　　“好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云霄满意的扬起嘴角，捧着装有半份糕点的绢帕欲转身离去。
　　“女娃娃留步！”少年对面的男子扬声道：“我徒儿已将这糕点赠与你，你又送回半份，这是何意啊？”
　　云霄看着端坐眼前的老者，慈眉善目，心想原来他二人是师徒关系，遂狡黠一笑道：“受人恩惠当报之。多谢啦，告辞！”
　　待来人走远后，老者畅笑道：“哈哈...这女娃娃小小年纪，竟是有恩必报的性子，有趣有趣！”
　　容玄钰凝望着眼前的蓬糕，金灿灿的色泽，香气四溢。心中一动，遂用木筷夹起一块放于师父的碗中，轻笑道；“师父，快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