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无梦一眠。
肃雪炎睁开眼睛,窗外天刚刚明朗。身子还很倦,但她已经习惯这么早便醒来,再闭眼也睡不着。干脆更衣起床,去对门的粥铺里喝碗粥,填填肚子。
“肃将军。”待肃雪炎喝粥回来,正巧看见宁清雨下楼:“起这么早,真是军中风范。”
肃雪炎轻轻笑笑,抬抬手:“给你带了粥和油条。”
宁清雨伸手接过:“多谢将军。”
肃雪炎摇摇头,在大堂里坐了下来。宁清雨也坐下,打开了食盒,拿出了粥和油条。饭饱后,她拿茶碗喝了一口:“在情报传来之前,不宜打草惊蛇。将军今日可有其他安排么?”
肃雪炎摇头:“本来打算在连海城里稍微逛逛的,然而看见天边有黑云,只怕是要下雨。”
“既然将军无事,不妨跟我去走走罢?”宁清雨道:“晓得一座城不算什么,晓得城里的人才算通透。”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漂亮的笑来:“或许也可以不带伞。最好也莫带武器。”
不知道为什么,有宁清雨陪着,肃雪炎总觉得一切都过得平顺妥帖。她仿佛受了感召一般,微笑着答应了。
宁清雨站起身来,向着肃雪炎伸出一只手:“将军?”
肃雪炎没有接过她的手。她自己站了起来:“我们首先要去哪里?”
“跟着我走便是。”宁清雨仿佛没有顾及到肃雪炎给她的小小尴尬,自如地收回手,向门外迈步:“莫走丢了。”
肃雪炎赏了她这个不怎么样的笑话的脸。
宁清雨带着肃雪炎来到了一家隐蔽的酒楼。尽管是清晨,酒楼里已坐了三三两两的酒客。二人穿过大堂,来到后院。后院有一棵樱花树,此刻只有萎黄的树叶。树下摆了一张石桌,伴以四张木椅,上面摆了一壶酒,然而没有人。
“坐下吧。”宁清雨熟络地找了张椅子坐,招呼着肃雪炎:“他们等会就会来的。”
肃雪炎拿眼看看木椅,用手拂了拂灰尘,坐下来。她望了望院落四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连海一家文社的聚会地点。”宁清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都是些很有意思的人物,等会你就知道了。”
肃雪炎也靠上椅背。天空中飘来几缕黑云,混在沉沉的白云里,仿佛滴入牛乳中的数滴墨汁,却是昭示着阵雨的来临。
“现下雨还不会下下来。”宁清雨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肃雪炎:“至少也得一个时辰,足够了。”
肃雪炎无意识地点点头。
忽而她们听见了几个人同时穿过大堂的杂乱脚步声。
“你们是……”显得有些年轻的男声不确定地问:“宁清雨?”
宁清雨示意肃雪炎随她一同站起身来:“好久不见了,青先生。”
青先生果然是青先生,年纪与声音不符,三十岁上下年纪,身着一身青衣,青色丝带束发,英眉下嵌着一双晶莹的黑眸。他显然是那些人中领头的,站在最前方,手握一把竹骨折扇,脸上浮起惊喜的笑来:“确实是好久不见。”
他转头吩咐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去外边拿两张椅子来。顺便酒杯也多拿两个。”
“青先生见了宁大人,可真就把什么都忘了。”跟在青先生后面那三人中的一个锦衣公子看着肃雪炎道:“宁大人少有带人的,不知道这位是?”
“这位是新近与我同事的肃将军。”宁清雨道:“慕名已久,前来拜访。”
“宁大人越来越客气。”椅子和酒杯拿了来,青先生与其他三人坐下:“明人不说暗话,宁大人今天来,是为了朝廷上的事罢?”
“连海渔民……愿闻其详。”宁清雨拿起酒壶,斟满了酒杯:“朝中新近要下宽海令,命我来看看实际上的情况,了解有哪些政策是真能做实事的。”
“宁大人,我不过是一介文人而已,被判了永不可科举罪名的文人而已。”青先生自嘲地笑笑,将酒杯推回:“如若沂皇想要晓得这些,不妨亲自做做渔民,亲身体会一下他到底颁布的是什么样的法令——不是有好心就可以做得好事情的。如若今天宁大人来商讨书卷,我倒是可以奉陪;政治……抱歉,我已经放手了。”
永不可科举。
肃雪炎记得这个处罚近年来只予了一个人,便是月出城有名的文人,以万言长卷惹恼上任沂皇轩辕流岚的明近道。文人忌空谈,怎么着都是要做出些所谓功名,混些名声的。肃雪炎不知道轩辕流岚当初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处罚,她只记得,当时轩辕流岚破天荒地来看了她和轩辕泽一整天,回去后就下了这道旨意。
他的那万言卷到底上的是什么?肃雪炎暗暗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宁清雨看了明近道片刻,知道他不会轻易改主意,于是站起了身:“我以为连海无人比青先生更晓得连海渔民,故而前来一问,青先生既然不欢迎,那么我们二人离去无妨;只是我还有一问:先生为文,秉承的是小我,还是大我?”
听了宁清雨这话,明近道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拿起酒杯站起身:“大我无我。我已经过了能够无我的年纪了,宁大人莫见怪。”
说罢,他举起酒杯,眼看就要一饮而尽。
肃雪炎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
“青先生,话说不得太死的。”肃雪炎道:“我在北边统兵多年,不晓得什么诗书,然而我知道,一个人的年轻时候,最初定下的志向是最重要。忘却这样志向的人,日后都不会过得快活。”她笑了笑:“不晓得青先生这些年可快活?”
这个人晓得他不快活。明近道想要抬手,然而那看起来没有用力的手却仿佛坚硬的铁块一样无法跨越。他只能放下手,讪讪道:“快活不快活,也不还是一生。”
“明先生,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反悔的。”肃雪炎站起身来:“先皇虽然阻了你为官的路,却未有加刑,世间道路繁多……”她微微一笑:“明先生是聪明人,不会久滞于心的。”
说罢,她冲着宁清雨点点头:“看起来要下雨,我们先走罢。”
宁清雨应了一声,与肃雪炎一同离开了酒楼。她们的身后,明近道站在那枯黄的樱花树下,手里还握着酒杯。酒杯里的清洌酒液微微晃了晃,溢出了一滴来。
“过了这么些年,我尚以为他会变通些,没想到还是一样。”宁清雨叹息一声:“是我错了。”
“人心之事,谁说得清楚。”肃雪炎道:“既然他不肯告诉我们,那么我们便自己去问。连海的渔村……清雨可找得到路途?”
“荣幸之至。”宁清雨不晓得肃雪炎为何突然唤了她的名字,然而她欢喜这样的变化。这样的欢喜仿佛比以往的喜悦更轻更淡,却持久不去,让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喜悦里,连精神都更振奋了许多。
有的事情改变了。若这是施下的因,那么会结出甚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