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30、关山万里不可越

　　陆芷沅在医院住了两夜便回了学校。再过几日是圣诞节，时下的年轻人把洋人的节日看得顶重，她也要回去看看同学们有什么活动，毕竟这是她告别单身之前的聚会，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同学们看见她回来了，又是开心又是担心，只怕她出院得太早，身子没养好，也不劳她费心费力的，给她排了一张凳子在旁边，让她负责帮大家烤红薯。一到冬季人就容易觉得饿，小小的一个火盆，埋了红薯又埋了土豆还有一两个鸡蛋，把火盆都堆高了，那炭灰快要撒将出来。孟丽华冲同学们喊了一声：“你们谁吃了鸡蛋等会要放屁出去放啊，不然教室里一股子蛋味呢！”

　　一屋人顿时哄堂大笑，陆芷沅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一面笑一面将彩色压皱纸剪成条形，捏着双角，两臂往旁一伸，拉出了一条波浪形的红色彩带，彩带的那边便是陈有知。

　　他站在那里，身上套了件崭新的宝蓝色细丝驼绒夹袄长衫，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灯芯绒棉袄，头上戴着大毡帽，像个土财主。陆芷沅惊了一刹，搁下铁剪子，起身走了出去。

　　陈有知上午便让人放了出来，典狱长给他脱下枷锁的时候还恭喜他有个做大帅的朋友，他细打听之下才知道陆芷沅马上就要同白少卿结婚了。见到白少卿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自己争不过这个男人，家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退了婚，他想反悔都来不及，后来郁军打到了龙标，他知道郁军打输了，还是坚持加入军队，谁知没多久就被抓了。

　　白少卿对他还是十分客气的，叮嘱人给他换了一身打扮，又带他去理了头发，那理发师见是大帅带来的朋友，点头哈腰一口一个长官叫得格外亲切。他坐在镜子前，镜子里面的白少卿一身戎装，只是随意坐在那里翻翻报纸已经是气宇轩昂了，他清楚自己是输了，一败涂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他还是想见见她，见她最后一面，白少卿这才亲自开车将他送到学校里。

　　陆芷沅站在教室外面，她罩了一件奶油色小羊皮反绒外套，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大不一样。她身旁挂着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小时候他们常常在银杏树下摘白果，他对这种树木是再熟悉不过了，现在依旧是银杏树，依旧是她和他，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他垂头盯着自己的皮靴，心想这鞋配这身衣服还真是丑到家了，陆芷沅轻轻叫了他一声，他突然悲伤起来。

　　“你出来了？”陆芷沅迈上前一步，见他双肩时而抖动，像是在伤心，她只好定在那里，问道：“有知，你怎么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说道：“我出来了，我很好，我没事。”陆芷沅微笑道：“那就好。快过元旦了，你也早点回去，你家里人还等着，别再乱跑了。”他点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片刻过后，他平住了心气，抬头对她说：“谢谢你。”陆芷沅笑道：“不客气。”

　　陈有知又说：“可我宁愿救我的人不是你。”陆芷沅笑道：“我明白。”他顿了顿，好像是费力思考了很久，才说：“其实我……”陆芷沅叫了一声“有知”，打断了他。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眼睛是笑的形状，弯弯的，那是他熟悉的，但眸子里的东西却是漠然的他终于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点点头说：“祝你幸福。”

　　陆芷沅点一点头，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沉寂了良久，方才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陈家，对不起你的事。”他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悲痛，只是狠狠地砸了下头。

　　陆芷沅等他平复了情绪，才微笑道：“不过就算陈家不退婚，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爱少卿。除了爱，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嫁给一个人。”

　　陈有知说：“我懂了。”他努力对她笑了笑:“你还认我做哥哥吗？”陆芷沅点点头，他突然走上前去拥抱她，她怔了一下，来不及躲闪，他的吻已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陆芷沅赶忙推开他，后退了几步，露出十分僵硬的笑容，说道：“那你一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同学们还等我。”

　　她头也不回，进了教室便关上了门。那声音不大，却也惊得枝桠上的积雪掉了下来，他呆呆地望着那棵银杏树出了一会儿神，转身抬起脚步。

　　冬季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些，起了床在屋子里坐一坐，转眼便到了晚上，离元旦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陆芷沅的父亲虽是不能前来观礼，好在白夫人还是心疼儿子的，加之又有个向着嫂子的白青青在一旁说尽了好话，她们二人这才赶在结婚之前从秣陵赶了过来。

　　来的时候，白少卿在大帅府忙着，也不能接待，陆芷沅特地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迎接白母。青青远远见了她，高兴地冲她招手，被身旁的母亲捏了一把，说道：“这光天化日的也不懂个规矩，这样叫叫嚷嚷的成什么样子。”白青青冲她母亲嘟起了嘴，说道：“您都过来了，还端架子，哥的大喜日子，您这是给他霉头呢！”白母叫她这样一点拨，心里也觉得不吉利，撇了撇嘴角。

　　陆芷沅笑道：“伯母。”李毅君赶过来替白青青拎了皮箱，同白母带过来的侍从走在她们身后。陆芷沅只怕离她太近了，她不太喜欢，于是往她身边隔了半个人，落她半步说道：“少卿最近事忙，所以让我来接您回家。”白母唔了一声，端着手臂也不说话。陆芷沅笑了笑，又道：“少卿同我到底是第一次结婚，还是希望您过来做主，何况结婚的这些事，我们做晚辈的也不懂，请您过来还希望您能不计前嫌，替我们指导一二。”

　　这白母也不是他们非要请过来不可的。当初白少卿离开秣陵的时候同他母亲撂了话，只说不管母亲主不主婚，这陆芷沅他是一定会娶的。白母也是因为他这一句话，叫人脸上搁不住，才不愿意过来，其实到底是做娘的心疼儿子些。只可惜陆芷沅一番话虽说得体面，却因白母先入为主地对她生了厌恶之心，因此倒觉得陆芷沅这人口蜜腹剑，是个麻烦之人，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走前面去上了车。

　　陆芷沅知她讨厌自己，也不多说了什么，同毅君上了后一辆车，两辆小车一前一后，开了半小时回到福建路。下了车，刘妈迎上来，笑盈盈对白母称呼了一句“夫人”，这才等着陆芷沅过来，同她说道：“少奶奶，大帅说今日里不回来吃饭了。”白母听了这句“少奶奶”，不免有些生气，再见陆芷沅似乎对此称呼已经处之泰然，心中不免更加厌恶。

　　陆芷沅点点头，随即跟上前，对白母说道：“少卿今日里事忙，晚饭不回来吃了，伯母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人便是。”白母冷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还用你来教不是？莫不是我儿子不回来，你就不给我饭吃了？”陆芷沅抿了抿嘴，也不再多说，回头嘱咐刘妈小心伺候，便上楼去了。

　　白母瞧她端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一坐下来就同于妈怨道：“这女的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倒叫我一双儿女都被她迷了眼，只觉得她好。”于妈笑了笑，玩笑道：“太太还是小声点吧，叫小姐听到了心里也不高兴了。”白母叹息道:“这青青也是，一个劲说她好，把她夸得跟什么似的，我瞧着这人却极有心机，说的话儿头头是道，叫人捏不住把柄。”她刚有些泄气，楼梯间传来陆芷沅同于妈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