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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桃杏依稀香暗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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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越来越亮,像黑绒盒子里的夜明珠。蔷薇的花朵让夜色染成了略暗的玫红,散发出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濡在人的衣襟上、头发里,似乎也濡染了月光。她在一片蔷薇花丛前停下,望了一眼路口,对他说:“到了。”他唔了一声,并不松开手。
她尝试挣了两下,他只是拽着,牵了她一直走到路口拦下车。他为她打开车门,自己也钻随她身后钻了进去。陆芷沅怔了下,司机回头问道:“小姐要去哪里呢?”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国立大学。”
车子驶了十分钟,在学校外停下,他仰望一眼校门,叹道:“原来你在这里呆了两年,我竟不知。”她也随他望过去,夜色笼罩下的学校似乎显得沧桑了,她说:“我也不知两年时间过得这样快。”他紧了紧她的手,轻声唤了一句“芷沅”,她震了下,侧头看向他,他说:“你明白的。”
他将她手揣在心口上。那颗心跳动得太厉害了,连她手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激动。她明白,她怎么不明白呢?从他抱住她的那刻起,她就明白了,可她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她自己发生的事也不少,她奢望不起这份感情。两股秀眉微微蹙起,她侧头不语,他却忐忑难安:“你不要拒绝我。”
她沉默了许久,这才抬头正视他的目光,神色凝重道:“那你相信我吗?”他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陈有知不信任她,所以她才出现在他眼前,他当然不会说不信了。他说:“我信你。”
陆芷沅脸色稍霁,点点头:“那就好。”他心安了,又唤了一句“芷沅”,她仰头冲他笑了笑,笑容浸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有些模糊不定。他又叫了一道“芷沅”,她欸了一声,他这才俯下身来温柔而又细致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陆芷沅头次失眠。孟丽华在她对面铺上睡得极其香甜,连鼾声都出来了,她想一定是丽华在白家玩累了的缘故……白家……白家那样阔绰,白少卿又是那样出众的人物,怎么会看上自己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上自己的呢?她侧过身、面对屋顶,鼾声从一边耳朵里钻进来,更是清晰,可不知怎的,这声音总闹得她心里一阵虚一阵实、一阵空一阵满。
她摇摇头,下床走到窗子前的桌边,取下热水瓶外面的盖子倒搁在一旁,又拔下瓶口的木塞,翳翳的水气从狭窄的瓶口里浮了起来,她借着月光摸到自己的搪瓷杯子。那杯子一面印了鲜红的一朵牡丹花又配上一朵黄色的菊花,缀在团团的绿叶间,显得格外喜庆。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热水,低头呵了几口气,蒸腾的水气里隐隐现出一个人来。她搁下杯子定睛一看,确是对面宿舍楼下站了一位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少卿。他的出现令她大吃一惊,她慌慌张张换了布鞋就下楼了。
白少卿站在对面,玉树临风般的俊朗,仿佛天地间就剩下这样的一个人,连他身后的那堵墙也融入了夜色里。他冲她笑道:“你怎么还不睡。”陆芷沅摸了一把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头拂去她脸上浸了汗的青丝,挽在耳后,温柔地说道:“我睡不着。”她四周环顾了一眼,说:“你怎么进来的,学校的大门早关了。”白少卿回头努努嘴,笑道:“毅君陪我翻墙进来的。”她向后看了一眼,李毅君正在对面的银杏树下费心观察着什么,她回头又看向他,责备道:“你太胡来了,被人抓住可怎么办?”他笑了两声,说道:“那就说我是来你们学校检查学生工作的。”她说:“你可别胡说。”白少卿又笑了笑,顿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就是想见见你。”
他兜了一圈,才把来意说明,她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话,脸上滚烫了起来。发间的蔷薇花香悠悠地浮了上来,他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鼻尖抵在她的乌发上,近乎呢喃道:“明日你下了课我叫人来接你可好?青青一晚上都在懊恼她弄脏了你的衣裳,她想给你赔个不是。我也想将你正式介绍给她。”她一听“正式”两个字,心里有些慌乱:“会不会太快了。”他笑道:“我还嫌太慢了。”
果然第二天她下了学就在教室外看见了白青青。白青青今日里穿的一件灰蓝色的乔其纱束腰洋装,脖子上挂了一串两圈的珍珠项链,为了赔罪她还新烫了头发,整个人神采奕奕地站在洋伞下,美得跟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人似的。她看见陆芷沅同孟丽华二人从教室里出来朝两人挥了挥手,迎上来说道:“唉哟,国内的学校就是麻烦,进来找人还要登记。”孟丽华笑道:“谁像国外那么开放,男女混住,春色无边。”说着两人推搡玩笑了一番,陆芷沅问她:“学校这么大,你怎么找过来的?”孟丽华抢先替她答道:“这家伙打扮得美丽动人,随便拉个男生领她过来就成了,不需要做什么事先准备。”白青青扭了她的手臂,笑道:“我知道你这是嫉妒,你这个老姑婆。”孟丽华听了,两人又打闹了一番,白青青拽着陆芷沅的手笑道:“行了行了,今天来找陆小姐赔罪的,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三人并排走了出去。孟丽华同白青青两个人向来处一块就斗嘴,一路上闹过去,频频引人回顾,有的男生还比较小心,只在路那边盯几眼、扭过头,有的男生就比较大胆了,故意从她们三人跟前走过,一个不落全收在眼里。孟丽华对白青青悲叹道“我就知道不该出现在你身边,想来往常都是我做了绿叶、衬托出你这朵娇花才致使我如今都没交上男朋友。”白青青拽了拽陆芷沅的手,笑道:“你何尝是往常没有,就连如今也是没有的。”孟丽华知她说的是陆芷沅,哼了一声,说道:“跟芷沅比,我是甘拜下风,可输给你这个疯婆子我就不服气了!”两人扭到了一起,白青青突然叹口气说道:“可惜我哥那人不识趣,不然叫芷沅这样的人做我的嫂嫂那我可有的骄傲了。”
孟丽华啊哟叹了一声,抱住陆芷沅的手,笑道:“我们家芷沅可不做姨太太。”陆芷沅本在瞧她俩斗嘴,忽听得丽华这样一提,笑容顿时僵住。白青青要去拍孟丽华,骂道:“你可别胡说了!他们两都没结婚呢!”陆芷沅缓缓搁下一口气,却又听孟丽华笑道:“我怎的胡说?明明是你同我提过的,那沈小姐同你哥青梅竹马,嚷嚷着要做你白青青的嫂子呢!”青青听她说了,嘟起嘴嘁道:“她们家又是怎样的呢?横竖不过仗着她救过我哥一命,就逼着我哥同她结婚罢了。”她说完又叮嘱孟丽华道:“你见了我哥的面可别提这事了。”丽华点点头:“你放心吧,这点事儿我还是会知道做的。”两人讪讪地笑了一阵,各自看景色去了。
陆芷沅浑身冰冷,只看见脚在走、手在动,可那些肢体仿佛都是别人身上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太阳照得人发昏,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心里头那一直虚空着的、搅得她一阵一阵睡不着的东西是什么。她曾努力去避开这个问题,甚至在决定嫁给陈有知的那刻,她也跟自己说,那不过是场知恩图报的梦而已。她救过他,又帮助过他,所以他才多留心了自己几眼,可要说是恩多于情,还是情多于恩,谁知道?谁又分得清?如果分清了,她该怎么办?漆黑的轿车停在校门外,她也不知怎么被人领上去,丽华同青青两个人说说笑笑,可说的又是什么呢?她怎么突然就懵住了?
白青青回过头见她脸色煞白,唉哟了一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叫了“芷沅”,说道:“你怎么了?脸色白得这样吓人。”说着她开了洋灰鼠皮的手提袋取出一方粉镜给她瞧,陆芷沅往镜子里一看,也吓了一跳,忙推开她的手,苦笑道:“许是天热了,有点中暑罢了。”白青青听她这样一说,赶忙叫司机在罗曼蒂咖啡厅前停了车,与孟丽华二人将她搀进了咖啡厅里,又点了一杯冰咖啡给她解暑醒神。白青青心生歉意道:“都是我的不是,这样热的天叫你们出来。”陆芷沅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好意思,说:“这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怎么能怪你呢。”孟丽华也说:“芷沅的身体向来就弱,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陆芷沅点点头,笑道:“正是这样。咱们也不急着吃饭,不如先坐坐,这里我还没来过呢。”她说着抬头打量了周围。
罗曼蒂咖啡厅坐落于中山路上,是一家以咖啡为主卖点的西餐厅。店面是十列玻璃窗拼着两扇玻璃门,用白色蕾丝洋绉做的窗帘,屋内墙上铺的是红棕底印金花的墙纸,每一张桌子对应的墙上都挂着白玉兰的壁灯,以西餐厅的规格来说算是很大气了。陆芷沅望着窗台上粉红的四季海棠对白青青笑道:“这间咖啡厅真漂亮,我有时路过这里也只在外面望一眼,现在进了里面只觉得更漂亮了。”
白青青同她认识得虽不久,可这两天相处下来只觉得她这人既生得美丽又难得体贴人,兰心蕙性,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一层敬佩,直握住她的手说:“芷沅,你这人这样好,我真是喜欢得不行,不如我们结为金兰,我认你做姐姐可好?”孟丽华笑道:“你这人兴头上来了就什么都不管了,也不问问人家生辰年月就叫人家姐姐,真不害臊。”白青青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得为难道:“还是不好,我做人姐姐是万万没个姐姐的模样的,会把芷沅带坏了去。”说着她又想了一下,突然笑道:“不如我撮合撮合你跟我哥两个人,这样你既比我年少我又能叫你姐姐。”孟丽华又笑道:“你这人又不清白了,既是你哥哥的妻子那就该叫嫂嫂才是。”白青青把嘴一撇:“嫂嫂也是半个姐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