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到不了的远方》林家小五

1、 你是我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我的咖啡馆，一定要有让阳光尽情晒落下来的落地窗；地板一定要是木质的可以光着脚跑来跑去的那种，角落里放着我喜欢的花架盆栽，墙上挂满了我们旅游的照片，恩……最好还要有一排书架，放着小说杂志，这样客人们就可以边品味咖啡边翻阅，还有……还有……”
　　“恩，还要有什么呢？”袁方望着她浅浅地笑。
　　“还要有你，这样就是最完美的咖啡馆了。”
　　“袁方，我喜欢的一切东西都一定要有你。”
　　到现在，袁方已经渐渐想不起很多事情了，包括她的脸在脑海也逐渐模糊。但是他却很清楚地记得她诉说自己梦想时脸上熠熠的光彩，记得她望向自己时眼中的坚定，还有她说过的话。
　　她说，“袁方，你是我的梦想。”
　　一
　　袁方在跟人自我介绍的时候通常会这样说：“您好，我是宁咖啡馆的老板。”他觉得这样的介绍显得自己很高端大气。但其实他的咖啡馆生意并不好，在对面的猫咪主题咖啡馆的衬托下更显得惨淡可怜。
　　有一个客人诚恳地对他说：“这么没有特色的咖啡馆是很难吸引人的，咖啡馆卖的不只是咖啡，你不如学学对面的猫咪咖啡馆吧。”
　　这样的情真意切没有打动袁方，他笑容得体地对那位客人说：“慢走，不送。”
　　客人摇了摇头，付了钱就准备离开。推开门之际，他听见袁方轻轻地说，“咖啡馆卖的自然只是咖啡的香郁。”
　　客人不可置否地继续走，他不懂袁方的固执。
　　袁方也不懂熙和的固执。
　　熙和是两个月前毛遂自荐不请自来的。她哀声切切地说自己也梦想着开一家咖啡馆，来这边是想学习学习经验。于是便赖在这里当了个免费服务员。
　　此时，熙和正认真地制作做他上个星期教她的土耳其咖啡。她白皙的手搭在工艺品一般的土耳其咖啡壶上，小心翼翼将其移到酒精灯炉上。如无意外，这又将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袁方不是没有疑惑过，能将拉花咖啡技术掌握的如此精进的熙和为何每每在研磨和烹煮土耳其咖啡时总会出错。要知道，土耳其咖啡制作的步骤并不刁难。
　　叹了口气，袁方开口，“熙和，今天全部课程就结束了，你整理一下，明天不用再来了。”事实上，在一个星期前就应该结束了的。
　　熙和转过身，眼底有一瞬的慌乱，很快又恢复镇定。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笑得眼儿弯弯，“那可不行，我可是把自己当成学费给了你的。鄙人不受嗟来之才。”
　　袁方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也学着她，笑眯眯地说，“那可没办法，我未婚妻快回来了，她要是知道我金屋藏娇，那是会杀了我的。”
　　熙和愣住，本来要去拿竹匙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煮沸的咖啡香味四溢，一不小心就氤氲了她的眼眶。

　　二
　　熙和不相信袁方会有未婚妻。这一定是他用来驱赶自己的借口。于是她死皮赖脸地留在咖啡馆，任袁方费尽口舌也不肯离开。可是这样坚定的信念，却在看见他春风满面地牵着一个女孩走进咖啡馆变得支离破碎。
　　女孩长相并不出众，皮肤甚至有些黝黑，但是胜在笑容明亮，一口白牙能把天上的太阳都晃花了眼。
　　袁方郑重地为两人作介绍，“真真，我未婚妻。林熙和，店里招的服务生小妹。”
　　呵，多么鲜明的对比，真真和林熙和。
　　女孩很是热情大方，她冲熙和龇牙咧嘴地笑，“你好，我是叶真，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你叫叶真。可我一点也不高兴认识你！熙和在心里想着，脸上却绽开大大的笑容，咧得腮帮子都疼，“很高兴认识你，真真。”
　　“我还以为你骗我呢。”熙和笑着看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
　　袁方皱了皱眉，语气颇不以为然“为什么要骗你。”
　　是啊，为什么要为了你特意撒个谎。你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叶真是个背包客，这一年多来她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半个地球。她神采飞扬地说，“你知道大洋洲的大溪地么？那里可是号称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从没见过那么纯粹的蓝色。”
　　她说到兴奋时会手舞足蹈，全无形象。可袁方就那么静静含笑地看着她，目光都是宠溺。
　　叶真从包里拿出好多照片，都是各地的风光美景。厚厚一沓的照片散落在桌面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袁方，“袁方，我说过，我会赔你一个世界的。”
　　袁方看着她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而晕红的脸颊，站了起来，然后缓缓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上她的嘴角，吻得绵长而深刻。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落下来，给正在亲吻的两人镀上一层暖黄的光圈，看上起又圣洁又美好。
　　“真真，我们结婚吧。”袁方说。
　　熙和在柜台后冷眼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地喝掉手里已经冷却的咖啡。杯底残留着新月型的咖啡渣。想起袁方说过的关于咖啡占卜的事，又嫌恶地把精致小巧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良久，她听到叶真诺诺地低喃，“那婚礼选在大溪地好不好，那里真的好美，有我最想让你看到的风景。”
　　熙和屏住呼吸，然后她听到袁方应了声好，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快乐。
　　熙和蹲下身抱着自己，看着那孤零零躺在垃圾桶的杯子发怔。古人诚不欺我，今天真是个糟透了的日子。

　　三
　　袁方送完叶真后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半。
　　电梯打开，袁方一眼就看到熙和抱膝坐在他家门口。自入秋以来，夜已微凉，她却恍然不觉，穿着无袖雪纺白裙就这么坐在地板上。
　　袁方跛着脚走近，蹲下身与熙和平视。她的眼睛红肿，看得出是刚刚哭过。袁方有些无奈，“熙和，你究竟想怎样？”
　　熙和苍白着一张小脸，声音难掩哽咽，“你真的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袁方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一声，“傻丫头问的什么傻问题。爱一个人，自然会想要跟她结婚，生子，手牵手一起到白首。”
　　“那……熙宁呢？”明知不该问，熙和还是开了口。她无法抑制心底的不甘。
　　袁方看着她，眼底情绪浮动终是叹了口气，“你先进来吧，外面凉。”随即便起身掏了钥匙，开了门。
　　“喏，你的牛奶。”
　　牛奶是熙宁最喜欢的饮料，自然也会是熙和喜欢的。
　　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但是熙和和熙宁却相似的厉害，无论长相还是性格。袁方有时候会想，怎么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呢。即使是双胞胎姐妹。但是熙和的出现，告诉他，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熙和没有伸手接过，看着他手中的牛奶低低地说，“你对牛奶过敏，为什么家里还会有牛奶？”
　　就算熙宁不在，你的家还是充满了她生活过的气息。你明明那么爱她，又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尤其是，叶真这个女人。
　　袁方眉毛一挑有些讶异，自从知道自己对牛奶过敏，他就从未在人前喝过，就连熙宁也只是简单地认为自己不喜欢牛奶而已。熙和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但是他只是笑着回答，“真真喜欢，所以就买了一些。唔，看来小女生的口味都差不多啊。”
　　“你喜欢她，是因为她像熙宁吗？”袁方还没来得及回答，熙和就大吼出来，“那我跟熙宁更像，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袁方倒是没想到熙和会想到这个地方，他盯着熙和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喜欢真真，只是因为她是真真。没有别的其它什么原因。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
　　“是吗？”熙和看起来无限凄惶，“可是那时候你说，你的爱情只有熙宁一种可能，除了她，谁都不可以。”
　　袁方按了按眉心，这丫头怎么这么钻牛角尖。“傻丫头，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我是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除了熙宁再也没办法爱上其他人。”他轻轻笑了笑，目光柔和，“但是世上又有什么事绝对不变的呢。真真她很好，我也是真的很喜欢她。”
　　既然不是只有熙宁一种可能，那为什么不能有我这一种可能。
　　“熙和，你太像熙宁了，像到根本没有自我。”袁方说。他不是没看过熙和抱着狗狗略微僵硬的表情，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这种疑惑却在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熙和爱慕着自己，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在两个月前他甚至不知道熙和的存在。但是，因为爱慕自己而刻意学熙宁的一举一动，连紧张时候捋头发的动作也学得惟妙惟肖。第一次见面，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她就是熙宁。但是心里又清楚的知道，熙宁已经不在了。就算再像，也不是熙宁。
　　但不管如何，他必须断了熙和的念想，为自己，也为了她。
　　于是，袁方对她说，“熙和，我和真真下个月将会飞去大溪地结婚。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可以见证我们的幸福。”

　　四
　　熙和离开了。
　　袁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本来就是这样，不知道从哪里，她闯了出来，现在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真真倒是很担心，问过他熙和的去向。莫说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不是应该管的。
　　“我的新娘子一心一意记挂着别人，我这新郎官可这是伤心啊。”轻飘飘一句话惹得真真脸色大窘，别过脸继续挑选婚纱。
　　袁方看着真真的身影若有所思，熙宁，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情，现在却是和别人完成了。
　　“恩，袁方，以后我的婚纱啊，一定要有长长的裙摆，好几个人帮我托着，这样多有气场啊。”依稀是她轻灵的声音。
　　面前却是真真的脸，“袁方，你看这件怎么样？”
　　真真选了一件短裙式样的婚纱，穿在身上，显得娇俏又可爱。
　　袁方微笑，“很好看。”
　　真真在他赞叹的眼光中羞红了脸。旁边的导购小姐捂嘴笑看着这对甜蜜的准夫妻，真是幸福的一对呢。
　　婚礼如约在大溪地举行。
　　真真说，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那么，在天堂的熙宁，你看见了么？你也在祝福着我们吧。
　　真真赤裸着脚踏在碧蓝的海水里，海风把她橙色的裙子吹的猎猎飞扬。她脸上也是这般飞扬的笑意。她对着躺在沙滩上发呆的袁方喊着，“喂，告诉我，在我之前你喜欢过多少个女人？”
　　袁方看着她浅浅地笑，他喜欢过的人么？熙宁是他曾经以为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也曾对那傻傻对自己好的明晓动过心，不过现在，“太多了，记不清楚。但是，现在，还有未来，除了你，再无别人。”
　　袁方起身，奔跑过去把真真抱起来。“袁太太，那你在我之前又喜欢过多少人呢？”
　　现在，你是我想要捉住的幸福。

　　尾声
　　你好，我是熙和。
　　或许应该这样介绍，你好，我是明晓。
　　当手术刀冰冷地划过我的脸的时候，我就变成了熙和。和熙宁长得几乎一样的熙和。
　　我记得手术前医生不解地看着我，“明小姐，你确定么？事实上我觉得你现在的相貌比照片上的更加好看。”
　　我确定。好看又怎样？袁方又不喜欢。
　　我记得袁方眼神冰冷地对我说，“承蒙明小姐错爱，但是我这一生，除了熙宁，再无其他可能。”
　　既然你的爱情只有熙宁一种可能，那么我就变成她，成为你的可能。
　　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他的爱情可以有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我。
　　第一次遇见袁方，是在我就职的医院。
　　旁边的白护士悄悄地对我说，“真可惜，听医生说，他以后可能都要坐着轮椅了。可怜了这么英俊的一个男生啊。”
　　我笑笑，这医院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他不遵守交通规则又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车祸。可怜的是副驾驶座他的女朋友吧。听说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没气了。
　　我说，“可怜的是我吧，从现在起要整夜地照顾他，连回家换个衣服都不能。”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会知道，他以后在我的生命里会扮演着那么重要的角色。
　　袁方是个很让人省心的病人。
　　他很顺从也很沉默。知道自己的腿可能以后都没法正常行走的时候也没想其他的病人一样大闹。
　　我想，他的心大概跟着他的女朋友死在那场车祸了。
　　在别人的谈论中，我才知道，他们原本是平稳地开车，只是突然有个女孩跑了出来，为了不撞到对方，只得立刻立刻大方向盘拐弯，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那个莽撞的女孩我见过，她在病房里流着泪不断地请求袁方的原谅，被袁方礼貌地请了出去。我记得她说，她叫叶真。
　　主治医生对我说，“明晓，多推他出去走走。车祸留下的心里阴影怕是以后会对他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响。”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会这样的。
　　女人天生都有一种母性。袁方那在月光下微微闪着水光的侧脸，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心中的母性，并在我不知道的瞬间，发酵成了爱情。
　　袁方其实也有任性的时候。
　　那一天，我巡房的时候，便看见他所在的病房一片狼藉。
　　他发怒地质问我，“照片呢？熙宁的照片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熙宁的名字。了解中，他说，他每天晚上睡觉前手里都会拿着他女朋友的照片，今早醒来却不见了。翻了整个病房都找不到。
　　我只好陪着他找。
　　最后发现照片安静地躺在病床底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袁方拿着照片那失而复得的模样，欣喜中又透着哀伤，他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相片，就像对待珍宝一样的珍重。
　　我心里突然有个恶毒的想法，还好熙宁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而事实证明，为了他，我还会有更疯狂的事情。
　　袁方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事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却成了我们熟悉的契机。
　　于是我毫不费力地知道了他们的一切，包括熙宁的一切。
　　他说“熙宁老爱对我撒谎，每次一撒谎就紧张，一紧张就捋头发。她都不知道，她那个样子有多可爱。”
　　他说“对了，熙宁还好喜欢狗狗，其实我觉得她自己就像一只小狗。还是那种只会大呼小叫却不会咬人。”
　　熙宁熙宁，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提熙宁！
　　我对他说，“袁方，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我对他说，“袁方，其实我喜欢你。”
　　他愣了一愣，对我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喜欢，可是我不能接受。”
　　“因为熙宁么？你要知道，熙宁已经死了。”我毫不留情地提醒他。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神瞬间冰冷，他冷硬着一张脸对我说，“承蒙明小姐错爱，但是我这一生，除了熙宁，再无其他可能。”
　　一句话把我打落谷底。
　　后来，他跟主治医生申请换个护士。
　　后来，他出院，我们断了联络。
　　再后来，我成了熙和，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的然后，他牵着叶真出现，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
　　我独身一人走在东京的街道上，迎面白护士和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地与我擦肩而过，她没有认出我。那么亲密的模样，他们是来东京度蜜月的么？
　　街边一家咖啡店居然放着中文歌。它唱着，“北方南方，某个远方，一定有座爱情天堂。”
　　我曾这样相信着，可我全力奔跑，还是抵达不了。
　　我转身，把口袋里那张飞往大溪地的机票扔进垃圾桶里。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亲眼见证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