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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近乡情更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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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李修撩袍并指凌空一挥,朗声道:“给本王上!”。登时晴空之下,千人精骑听令一声震天呼喝,勒马齐上,摧枯拉朽地冲向蟠龙洞。
公西鸿半眯半睁眼睛,远远看着李修,当真像一个挥斥方遒的帝王。
天台山门下虽有百人,武功精到,却事出紧急,难敌千人铁骑。况且李修手下司虔冯唐二人以一当十,端的是势不可挡。
司虔凌空点步,长剑出鞘,在天空带出一条耀眼无比的光华。他好似出江的白蛟,手起剑落只将面前一人削去半臂,抬脚一踹,烟尘肆飞。
冯唐巨斧抡圆,旋身急转,带起血线溅射。“喝啊啊啊!”他肩胛精肉一紧,一拳直把挥来兵器横手夺去,折为两半!
双人一白一黑,直逼叶天衡而去。
叶天衡震怒,双手翻出银月刀,堪堪拖住司虔与冯唐,刀刃一勾,将一骑兵斩下马去。
李修缓步挪往前,在厮杀成修罗场般的蟠龙洞前,一步一步往前去。他走得坚毅而不可置疑,踏踩在满地鲜血之上,一步一步,如同救世神般走近公西鸿。
公西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李修袖翻袖落,解开公西鸿身上的缚绳,污浊的鲜血侵了他月白色锦袍。
“你可想好了?你今日救了我,我便无处可去,拖着满身杀债,赖上你了。”
“本王早已满身杀债了。”
“你本要笼络各地江湖势力,你如今救了我,便与江湖为敌了。”
“本王早已众叛亲离了。”
“你布好的棋局便要从此全盘改变,你当真要救我?”
“本王平生期待的……”李修声音极轻,覆上公西鸿胸口的铁钉,从他锁骨上抽离出来,鲜血如泉涌,“……一个与命运不同……”公西鸿极度想听,却听不清李修说的什么,“……奇迹……的你……”
公西鸿惨兮兮笑道:“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李修打了一个呼哨,那猩红色的骏马扬蹄踢翻两个人,冲李修奔来,一拱便把公西鸿顶在马背上。李修合襟抬腿翻身上马,眯起眼睛一扫混战双方,淡道:“撤罢。”
霎时千骑撤军下山,如来时般狂傲而去。
叶天衡收息咬牙。这下公西鸿也放跑了,得罪了宁安王,邝九言的好处泡汤。一个变数李修,让他满盘皆输。无奈只得唤门下首席弟子:“给我发追杀令!召集江湖各派,定要将那公西鸿碎尸万段!”
公西鸿本便伤得重,横趴在马上颠颠儿,感觉自己要吐了。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歪歪斜斜在李修背上,靠了上去。
李修被公西鸿的血打湿了衣衫。他甩手一抽鞭鞣,将那猩红的骏马策得狂奔起来。
皇宫。
这几日天子不知为何事,龙颜震怒,整个宫廷之内一片肃穆。
所有奴才都小心翼翼,近侍更是战战兢兢,哪怕是端茶摆宴这样的平常事,也大气不敢喘的伺候着。生怕发出多余的声响引起皇帝注意,宫中骤增的冤魂也会是他们的下场。
金銮殿上传出今日第七次物件破碎之声,伴随着皇帝阴沉的怒吼。
“西南地动,你们一个二个不知道替朕分忧,刚刚事发便跑来问朕如何是好!朕养你们何用!都给朕滚出去!”
一群官员虽是被责骂,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头皮发麻退出了大殿。
下人们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见屏风背后的皇后款款而出,便自觉退了出去。
“皇上…”
白瑜欲言又止,她懂李旭滔天的痛心和愤怒,但她作为他的妻子,无法为他分担一分一毫。
只要涉及到司虔,她便不能插手,只能做个哑巴,做个瞎子。
“皇上,今日石迄已定罪。三日后,凌迟。”
李旭红着眼看向她:“你献计让石迄捉拿皇叔,还满怀信心向朕保证石迄可信。”
白瑜只得跪下:“臣妾与皇上都没想到,那石迄竟想着利用司虔将宁安王羞辱一番再行计划。臣妾信错了人,皇上息怒。”
李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走回王位,白瑜眼看着他的一双手颤抖不已,脚步也显得凌乱无序。
“你是信错了人,朕却信错了你。几月前宁安王府被袭,是冲着谁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李旭不再看她:“皇后近日又憔悴了许多,念你掌管后宫操劳,年末前你便好好呆在寝宫修养,无要紧事不要出来。”
白瑜缓缓抬起头来,心中一片凄凉,神色却并无慌张也无委屈,她又伏下向李旭行了个大礼才转身离去。
李旭心绪难平,伸手于空气中摇了摇。一名暗卫从暗处闪出,跪在大殿中央。
“大侍卫现下如何。”
他觉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也无力振作起来装作没事发生。司虔受刑的状况几日前由石迄亲自传信入宫中,字句之间竟还抱着邀赏的得意之情,大概是觉得多年过去,皇帝仍然对司虔深恶痛绝,却不知李旭看完那封简信时眼前发黑,险些气急晕倒在皇后宫中。
当年年少幼稚,赶走司虔后甚至都没有超过三天他便后悔莫及。回想自己对司虔的那几日凌虐,只使他对李修的恨意更甚,对司虔却只剩执着。
李旭记得司虔肩膀后方那块烙印,那猩红的印证留在司虔身上,也留在他自己心里。谁知因着石迄那老不死不按计划行事,不仅使司虔受伤,还毁了他留在司虔身上唯一的象征所属的印记。这些年他总是想着,每当司虔更衣之时总能看到肩上之物,便不会忘记他,哪怕是恨,也决不会忘记他。可现在…他的恐惧比愤怒更甚。
暗卫头领从来不离皇帝周围,自然知道这几日整个宫中的状况,连给皇帝报告事务的暗卫里都已被处死了一人。“禀皇上,大侍卫身体渐好,宁安王给大侍卫用的药材补品都是当地顶级,与他们同行的邪教长老手中亦有奇药,大侍卫不出半月必定伤愈。”
“…我前日让你们去看他肩上的伤。”
暗卫头领僵硬了一瞬:“禀皇上,大侍卫肩上只剩一片新伤疤痕,别无其他。”
“啪”
听到头顶传来砚洗落地之声,暗卫头领更加忐忑。他跟随皇帝只比司虔短了三年,司虔意味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李旭不顾还有他人,心中愤怒至极,扔了砚洗之后更是将整个摆满了书简的木桌掀下了长长的阶梯。
毛笔,桌布,书本滚到了大殿中央,暗卫头领自知不该在此时说话,奈何他着实替李旭心忧,脱口而出道:“皇上息怒。”
李旭呆立在了离王位最近的阶梯边,像是才发现他在场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息怒?”
“朕记得,你在朕身边也有多年了。”
“是。”
“当年你受训期满被选入宫之时也只十四岁,那时大侍卫看中你,对朕说你是个好苗子,定能助朕一臂之力。”
这事暗卫头领也是知晓的,他敬重于司虔,忠心于李旭,却因为自己是暗卫,不能表达万分之一。“卑职谢皇上大侍卫厚爱。”
却听李旭莫名问道:“朕对大侍卫如何?”
暗卫头领心中一沉,思考一阵,终于还是说了心里话:“皇上对大侍卫的心思世间无人能及,只恐怕,大侍卫承受不起。”
李旭听完竟大笑出声:“好,说得好!这世间,无人受得起!”
那笑声绝望而痛苦,听得暗卫头领早已炼造得铁石一般的心也觉得酸涩起来。
过了半晌,李旭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阴测测看着殿门,将眼中最后的水光收了回去。
“想必你知道,每朝的暗卫,在天子驾崩之期也必须陪葬。”
“卑职知道。”
“朕信任之人极少,你是其中之一。”
“卑职惶恐。”
“将大侍卫带回朕的身边,朕可赐你姓名,赏你丰碑,你的尸骨不必陪葬皇陵,朕会查出你家属何处,送你归乡。”
历朝历代的暗卫组织从未有人拥有过姓名,他们活在黑暗和阴影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连数字也没有。情绪和爱恨与他们绝缘,从接受训练起,便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他们从未奢求过会有所不同。
暗卫头领震惊地抬起头来。随即又感恩戴德的伏下谢恩:“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谢皇上隆恩!”
李旭疲惫的直起身来,他是皇帝,不可一直消沉下去:“你走罢。”
最后又只剩他一人,他还是直直的看着殿门,好似那个人已经从那些透过雕花的微弱光芒中向他走来。
相比起京城的乌云压顶,李修这边也是鸡飞狗跳。
“公兄弟,你就安分躺着吧。”
“跟你说了几百遍了,我姓公西,公什么公!”
冯唐习惯性的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拿公西鸿怎么办。
这才刚过六七天,别说痊愈,锁骨上的两个血洞还时不时的撕裂开来。可公西鸿却说躺了这么久都快长出蘑菇了,哪怕疼得脑仁发麻也要龇着牙下床在院子里晃荡。
这不今日他竟然想打完一整套拳。
冯唐自知力大,怕硬将人拉回房去只会加重其伤势,只好求助秦操。
秦操因为太啰嗦被公西鸿赶了出去煎药,随冯唐跑回来一瞧,他那不安生的师傅刚好热完身,正准备施展拳脚了。
“哎哟天哪,师傅你停停停!”秦操冲过去一把拉住公西鸿的手,“算我求你了,你就好好养伤吧!王爷这几日忙着,等他忙完了看你这么折腾,挨骂的可是我啊!”
公西鸿被他一拉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你到底是我徒弟还是他徒弟,放手!”
不提李修还好,一提他就有气。
被带回都督府之后,李修便把他交给了秦操和冯唐,自己则不知道和司虔忙什么去了。
他公西鸿也不是娇滴滴的女人,不需要别人半步不离的陪伴榻前。他只是想问清楚,当日被救时他说的话李修到底懂没懂,李修那是对他所言又是否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秦操怏怏地松了手,公西鸿哪怕重伤未愈,也能把他收拾一顿。
“师傅,我看这几日都督府上人来人往,王爷和裴将军在书房议事也好几日没露过面了。你就好好躺着,别给王爷添麻烦了。”
公西鸿翻了个白眼:“我锻炼身体怎么就叫添麻烦了。还有你什么时候跟那块石头关系这么亲切了,老是帮他说话?”
秦操红着眼道:“师傅你可不知道,那日王爷上半身全都被你的血染了个透。我吓坏了以为王爷也受了伤就想过去接住你,王爷却没放手,把你安置好了才离开的。王爷和司虔大哥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真的?”公西鸿觉得李修对他这么好有些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