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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痴情最无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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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正邪不两立,却也有见面三分情。何况公西鸿本事不小,与那些小杂鱼自然是不同的。叶大盟主思虑了一番,还是于正堂上接见了这位名声不太好的邪教头子。
“公西长老。”叶天衡于门前作请,扯出一个可有可无的笑。
公西鸿带着秦操,游手好闲地往里走,随口答道:“叶盟主久仰。”
“师父,你不是说武林盟主是个老玩意儿吗?我瞧此人最多不惑之年,头发也没白呢。”秦操跟在后面,低声问。
“你懂什么,你以为谁都跟你师父一般,少年得志?”公西鸿装模作样低声答了句。
叶天衡什么造化,耳中一字不漏地听清了,只知这二人特意说给他听,给他不痛快的。面色不太好看:“这位小兄弟是?”
“我徒弟,秦操。”公西鸿随便捡了一个座儿,秦操也不打招呼,连忙上去给公西鸿揉肩,一脸狗仔相。
叶天衡尴尬咳嗽一声:“情操,风雅之名,好名字。”
公西鸿也不客套:“方才在下从堂前过,瞧见个紫衫儿娘们,梳着双环髻,眉间一朵花刺青。可是熙宫门下女子?”
叶天衡先是一愣,随即反而坦然一笑:“不瞒,是在下未过门的妻。”
公西鸿把脚往案上一撩,直言问道:“你请的熙宫宫主叶霜来杀我?”
叶天衡一愣只说:“闻说公西少侠武功了得,怕叶霜宫主在你手下走不过几个回合。听说熙宫前些日解散,宫主叶霜不知去向。公西长老定出了一份力的。”
公西鸿也不认账,反唇相讥:“不是你老熟人吗?与我何干。”
叶天衡只淡淡说:“熙宫宫主亦正亦邪,与我正派进水不犯河水。刀剑无眼的。”那言下意思,叶霜死活与他无关,既然不是正派中人,便不想由此事与公西鸿生些嫌疑。
“料得便是这般,叶盟主真会做人。”公西鸿从怀里抽出邝九言的书信,递给叶天衡,“这便不叨扰了。”
叶天衡身为武林盟主,又与三生教素来不大对盘,若指要杀邪教中人,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今日相会晤,只觉得这叶天衡城府颇深,公西鸿如何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何惹上这麻烦的。邝九言指公西鸿前来送信,与这叶天衡之间,必有什么说不得的秘辛。也许便是邝九言知晓叶天衡与熙宫已有干系,而公西鸿师门又与叶霜有着些世仇,特叫公西鸿前来,好教叶霜盯上使些绊子,让公西鸿知难而退,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未想公西鸿未留手,已取了叶霜性命。
“公西少侠不如在天台山盘桓几日,省得旁人说我叶天衡小气,尽撵人走。”
公西鸿心有疑虑,未曾想通此事背后关窍。只消回去复命,便能脱离三生教,便也不急一时。索性答应了。
天台山小住的日子也不错。公西鸿与秦操二人吃得好,住得好,就像普通江湖中人前来拜访盟主,顺道作客一般。
秦操捞着把铁扇,扎着马步在观音桥便学把式:“师父,我都杵了半个时辰了……”
公西鸿磕着葵花子,呸地一声吐了壳儿:“瞧你这点出息。虽有些根骨,若不勤练扎实,终成不了器的。低点——”
秦操依言只得有屈低了些。
公西鸿侧身一看,正瞧见盟主的未婚娇妻在桥尽头悄悄看。公西鸿对熙宫印象可不大好,嘲道:“叶嫂躲躲藏藏做甚?”
那女子被戳破,颇是羞赧。她带着一婢女,理了理裙边儿,缓缓走出来,朝公西鸿行了个礼:“贱妾见过公西长老。”
公西鸿勉为其难作了个礼:“你往后可是盟主夫人,身份无比精贵,在江湖一呼百应,何以自我轻贱。最烦你们熙宫那调调。一口一个奴家,一口一个贱妾。”
那女人却并不恼:“说来是要谢过公西长老的。妾听叶郎说,是公西长老制住了宫主叶霜。宫主不许门下女徒嫁娶,若非公西长老,贱妾怕是不能与心上人成婚的。”
“哟。你还当真喜欢叶天衡那假正经?”
“自小钦慕,多谢公西大侠。”
“实不相瞒。”公西鸿倒觉这女子有些痴情,“我与叶霜乃是私仇,人是我杀的,只为我师姑清理师门。只怕你如今嫁与叶天衡那薄情男人,怕要被辜负的。”
“凡这些事儿,是说不准的。公西长老年少轻狂,怕是没爱过。叶郎武功盖世,是天下第一的伟男子,心有沟壑,是举世无双的大丈夫。”
公西鸿讪讪:“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那女人不再多说,施了一个礼,慢慢走了。
公西鸿又喝了半盏茶,靠在石桌上打瞌睡,梦里正游历天下,逍遥自在。
“师父——”
公西鸿嫌得吵嚷,袖子往空中一拨,迷迷糊糊。
“师父!”秦操只架住公西鸿的肩膀摇,“师父你看!”
公西鸿一抹嘴角梦口水,待看清面前,登时清醒了。
叶天衡持着一把镇派银月刀,携门下左右掌事,弟子百人,从观音桥那头气势汹汹而来。叶天衡抬臂用那银月刀一指,怒喝之声直切天云:“无耻小人公西鸿——为何折辱于我妻!我天台山与你势不两立!”
公西鸿似被点通一点关窍,却想不起来是为何,折扇出手,将秦操一拦:“这是作甚?”
“你休要装作无辜!”叶天衡爆呵一声,从旁揪出一个婢女,朝桥上一推:“你说!”
那婢女颤颤巍巍,十分害怕,看了一眼公西鸿又瞧了一眼叶天衡,哭道:“夫人早些时候,来见过公西长老……公西长老觊觎夫人美貌,轻薄于夫人,言语相胁。夫人受辱,回屋后便……便……自尽了!”
公西鸿一看那婢女眼熟,正是早前时,那熙宫女子贴身的丫鬟,斥说:“你为何血口喷人?我与你无冤无仇!”
“公西长老莫要杀奴婢!早些时候您也是这般威胁我家夫人……说,说我家夫人若讲此事讲出去,您便要杀了她。奴婢实在见不过夫人死得冤屈,受您轻薄……”
公西鸿霎时脑中一声雷震,甚么都想明白了。
最初邝九言派自己前来送信,怕就是勾结叶天衡,要将自己陷入囫囵之中。叶天衡遣叶霜来刺杀公西鸿,将二人矛盾激化,使公西鸿恼羞成怒,杀了叶霜。又对外号称要娶熙宫门下女子。熙宫素来门规甚严,那女子定对公西鸿心有感恩,前来亲近道谢。
如此一来,那女人一死,自然可污蔑于公西鸿。自公西鸿出雁城,所有事情,都在一个阴谋之中。
料想邝九言早有预谋,他定已投诚于叶天衡,无非献上三生教的利益,让叶天衡设计此事助自己牢牢拴住公西鸿。叶霜之死,那未过门的女子之死,都是棋子。为了不过是让公西鸿在江湖中身败名裂,无处可去!最后只能乖乖回到三生教,以求庇护。
“公西鸿!我妻死前正是见的你,是也不是!”
“正是。”公西鸿只知今日在劫难逃,从袖中掏出短刃,塞在秦操手中。低声道,“蠢徒弟,一会打起来,你给我尽管跑。”
叶天衡戏作了十足:“如此你还有甚么可辩!我已下江湖追杀令,定要杀你这卑鄙小人。”
公西鸿冷笑一声:“叶大盟主,你可知道?那女子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你是天下第一的伟男子,是举世无双的大丈夫!她尚用情至深,你却将她视作与三生教勾结的……”
“休要口出狂言!”叶衡连忙打断,挥刀便来,心中被戳软肋,只消刹那动容,便被隐去,“待我取你性命!”
公西鸿一脚踹走秦操,挥扇便上。
李修住进了蜀州都督府上。
两鬓斑白的蜀江州都督老泪纵横,在府门前对这位他敬重已久的年轻王爷,行了三跪之礼。
“老都督与李修有恩,切莫行此大礼。”李修连忙去扶。
那老将军涕泗满面:“昔年王爷两次征战,蛮夷不敢来侵,老臣虽未随王爷征伐蛮夷,但蜀州之地无一不是王爷守护下来的,王爷才是于老臣有恩,老臣任听王爷的!”
“您是开国功臣,万万莫要如此。”
蜀州都督姓裴,乃是三朝老将,虽头发花白,却声如洪钟。两次南征,李修未尝一败,未让铁蹄踏碎山河。已年迈的裴氏一族未伤兵卒得以保全,自然是敬重他的。只呼妻唤小,准备酒宴,给李修接风。顿时蜀州都督满桌川菜佳肴,灯火阑珊,无不热闹。
几人推杯进盏,李修面有踟蹰之色。
“王爷有话便讲,可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请与老臣说道,只要在这蜀州境内,老臣定替王爷仔细照料。”
李修未坦白直言,只拂袖一指司虔:“这位便是往前的禁军统领。”
裴老将军一愣。
昔年司虔触怒新帝之事,人尽皆知。
裴老将军瞧着面前这个在流言中“背信弃义,以色祸国的娈男子,苟且偷生,欺君罔上的大奸臣”竟只是一个深色坚毅,身形消瘦的后生。
李修道:“司虔随我多年,只说流言止于智者。昔年司虔一心报国,受奸人陷害,背负这等罪名。李修只问将军——若李修与司虔有心作乱,窃取兵符,何须等到战捷?只需趁乱而反,便可苟同蛮夷直指京畿。”
裴将军沉声:“臣效忠李家五十载,蛮夷犯境,若没有王爷,定没有完好太平蜀州。臣信您,也信他。”
“裴将军,你是先祖帝臂膀。”
“臣一生忠于先祖帝与李家,从未变心。”
“先帝驾崩时,我在病榻之前。”李修饮了一口烈酒,从怀内摸出那张偷来的遗旨,缓缓展开,展在裴老将军面前:“修,心有不甘啊。雁城藩军驻地有三万,蜀州您麾下有八万。京畿所属帝军府拢共十八万。”
裴老将军展开那张遗旨,细细看了一遍:“虽极类先祖帝笔迹,却有誊印之嫌疑——难道?”他粗糙起茧的双手抚过卷面,在李峻那二字上反复摩挲,顿时双眼通红,只道,“先祖帝啊,这是造了甚么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