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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蝉噪林逾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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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洗浴完毕后正欲歇了。虽说是痊愈了,但好歹折腾了将近半个月,浑身仍然泛疼着。
刚刚吹熄了油灯,破风之声就响在了他耳边,生生带起了几根发丝。
李修停了脱鞋的动作,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房外再无任何响动之后弯腰在床上摸索出了一个纸团。他并不着急打开看其内容,也没想着要跟隔壁的司虔说,只是沉默着握着那纸团坐了半晌。
手指习惯性的摸上原本在那的镏指,摸了个空才想起已经给了公西鸿。
白天里吃饭他已经看见公西鸿衣领里若隐若现被绳子套住的那东西,也就放下心来。
他那皇帝侄儿恐怕不会放任他太久了,或许李旭在意的不是他的生死,只是司虔的平安。
他要做的事,就算晚上个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也一定会去做。就这一点来说,他们姓李的骨子里倒是都有这么股韧性和固执。
黑暗里李修嘲笑般哼了一声,打开纸团就着屋外映射进来的光线查看,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放在宫里的探子提醒他皇帝已起疑心,望他小心为上。
小心又有何用?司虔一天忠心于他,李旭就一天不敢下杀手,这点自信他是有的。且李旭若真的狠下了心,根本不会留他到现在。
那个少年从他们叔侄决裂起就做出一副恩断义绝,恨不得将他这个亲叔叔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李旭不似他,没有过在外飘泊的艰辛,没有过面对千夫指的惊险,只是被亲信之人背叛而已,就足以支撑李旭记恨到现在,这在李修看来何尝不是幼稚的表现。
那厢公西鸿泡完澡脱了衣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衣裳里鞋套中藏着暗器和各种小玩物,平时还不觉得,一脱下来还是感到轻松了些。司虔曾问起他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怀里揣,他自己也想了想,筷子是用来蹭饭的,棋子是用来解闷的,也可以当暗器使,玉骨扇是难得称手的武器,至于师父和一些江湖朋友赠的挂件饰物他也都不想离了眼所以随身带着。
数了数今日在李修车厢中顺来的贵重物什,掂量着怎么也能拿去卖出几百两来,心中大喜。
江湖中人对于他这个近几年风头大盛的后起之秀褒贬不一,夸他的也只是武功,贬他的那可多了去了。
公西鸿爱财爱招摇众所周知,他从记事起便有着锱铢必较的性子,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曾经有一年老教主带邝九言去三生教密室练功,遣公西鸿看着以防走火入魔。两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在密室中呆了十天,出来后九言不仅什么都没练成反倒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老教主勃然大怒,问起怎么回事。公西鸿却道“这家伙太没用,根本不是练功的料。”原来他看邝九言练功进展缓慢,觉得无趣便抢了秘籍自己练了起来。老教主本已火冒三丈,但查看之后却发现公西鸿确有好根基,短短几天竟练出了气田来,便又喜上眉梢深觉自己在外面捡了个不知底细的小毛孩也能成大器。
邝九言乃老教主的私生子,若非他容貌艳丽引人倾慕,背后的流言风语不知如何多。但公西鸿从不吃他那一套,他喜爱端丽的美女,发小这样的男人他甚至是有些厌恶的。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别人怎样对邝九言言听计从他也丝毫不会让其半分。
男人的欲望可以大过天去,可越是贵重的,越该自己亲自拼来。
除了钱。
这世间傻子何其多,钱是不嫌多的。
公西鸿摸着李修的琉璃夜光杯,手感凉而不冰,润泽滑腻。但他进店时便探了,这店虽大却没什么好酒,真是可惜了手边这么好的酒器。
摩挲着桌上一排珍品正想远了去,猛然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
眼皮跳了跳,公西鸿暗道不好,外衣也不套上抓起玉骨扇便冲了出去。
李修烧了纸条,也闻到了在纸张焚烧的难闻气息中渐渐逼近的香味。
一抬头,一身蓝衫的叶霜正坐在床榻对面的高凳上冲他微笑。
李修的头脑很冷静,只是身体还记得这恶毒女人带来的痛苦,略微僵硬了一瞬。
叶霜可没放过这一瞬,笑道:“这位贵人真是命硬,竟熬过了奴家施的毒。”
李修没立即接话,他站起来慢腾腾穿好了外衣和靴子,才走到叶霜身边坐下。
“宫主高看我了。若不是宫主的师傅救我一命,恐怕以宫主的厉害我早已下了地府。”
叶霜面容扭曲起来:“我师父?!你们…你们去了水麓山庄!”
“叶容前辈是宫主的师傅,作为晚辈还是有些礼数的好。”李修淡然道,好像不知道自己这么两句话已经激怒了叶霜。
叶霜瞪着他,心道这个男人有公西鸿在侧,能找到叶容那女人也不是难事。遂又扯出阴森的笑容来:“公子这么不设防,就不怕奴家这次要了你的命?”
“宫主要我的命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威胁。”
李修冷淡的态度让叶霜觉得这男人深不可测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霜道:“奴家也是讲道理的,上次误伤你只是想杀了公西鸿那小兔崽子,只要公子你配合奴家,奴家自然不会伤害公子。”
李修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转过头来面对她,同她一样露出虚伪的微笑来:
“情人血,滋味如何?”
李修的厉害之处,便在揪出旁人的逆鳞这一点。想他当日纵横朝野,又怎不会这一套。
叶霜的脸色及其难看,只觉得嘴皮子功夫,着实差了一着。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这般晦涩的事情,叶容与公西鸿怎可能与外人讲说。那么面前这个男人,竟是对江湖中的浑水,了如指掌。
“好一个败絮藏金玉,扮猪吃老虎。公子名堂这么深,怕公西鸿那崽子,还不知道罢。”叶霜面上路出一个叹惋的表情,“情人血嘛…苦中带涩,涩中甘甜…似这世上百味皆灌注其中,撕心裂肺呀。奴家只就了师母的法子炼了那方食,真真儿叫奴家…肝肠寸断,容貌毁尽,受尽折磨。若能有幸,定也让公子亲尝其中滋味。只是怕,公子没这福气了,叶霜今日,偏偏要——取公子性命了。”
那话刚罢,叶霜只徐徐抬手,袖中香气四溢,一个兰指便要将生死蛊打入李修的眉心去。
“休想!”公西鸿一声怒喝,扇破了屏上桃花,飞身而入,电光火石间一挥扇使气刃贯穿了叶霜胸口。叶霜闭闪不及,就着床头帷幔一掩,退了两三步,跌坐在地。可见公西鸿是用足了内力,直接遏制住了叶霜命脉。
李修纹丝未动,却不像吓傻了。他略略侧头,眼神从公西鸿赤健的身上刮过,又扫回叶霜,声音阴沉冷静,道:“你可愿将这炼方的法子,交换与我。”
他的语气是公西鸿未曾听见过的,冰冷无情地教公西鸿的头皮炸开。
“公子,你要那害人法子做甚?莫不是寻仇无门,竟也需的阴毒至此了~”
李修未应,可公西鸿分明瞧见了他的喉结动了动。
叶容伏在地上,指尖儿动了动,轻佻地指向公西鸿:“那奴家,要他性命来换呀。”
李修英朗的剑眉挑了挑,不置可否。
——便听扑通一声,赶来的司虔听见了那句,脚下一滞,硬生生跪在了门口:“十四求主子!莫动了这份心思!为了十四微贱之躯…不值当!”
这是公西鸿第一次,嗅出大秘密的味道。
李修面无表情,只瞧着跪地的司虔,心绪万千涌动。最终欷歔了一声:“罢了。”他缓缓道,“这是你们师门事务,公西少侠——为你师姑清理门户罢。”说完起身,唤地上痴痴跪着的司虔一并走了。
公西鸿关了门,将叶容甩到小凳上。他悠闲地抚摸着扇骨,好像并不急着杀了她。
叶霜精通毒术,但公西鸿先前一掌打足了力道,心脉已损,她暂时也无能为力。按着胸口喘了几声,叶霜哼道:“师弟可真是狠心,我们多年未见了,我可是还记得你当年那些浑事呢。”
“我大概是天性如此,浑事可多了去了。可说到狠心,谁比得过师姐你呢?”公西鸿将师姐两个字咬得很重:“辜负师姑夫妇养育之恩,对师傅起不轨之心,杀了师姑心爱之人为自己制药。你今日既叫我一声师弟,我可问你,你何以至此?”
叶容对叶霜是恨,公西鸿却更觉得遗憾。多年前唯一一次师傅带自己去水麓山庄探望师姑时,叶霜还是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叶容和杜仲先生还是那样一对恩爱夫妻,就算是现在想起来,山谷中梨花下那一家人温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叶霜听了声音也凄厉起来,像是同样回想起了那些画面:“我从未那样爱过一个男人,你又懂什么?”
“爱?”公西鸿笑了起来:“爱到要杀了杜仲先生?”
房间里由叶霜身上散发的香味愈发浓郁起来,她的表情已经十分狰狞:“因为他不愿和我在一起!他要我叫他父亲,可我不甘心!从我知那份心境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