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思巨姳

6、接风洗尘

　　安国寺旁安庆斋，紧邻渭水，视野开阔，正值冬季亦是景致宜人。这里迎来送往多王孙贵族，二楼雅间常常供不应求。
　　当然，这对太子与众王来说，小小意思，唾手可得。

　　彼时忠王同将军面圣尚未回转，三位王已是临水而坐，悠然品茗。茶之一道此时尚未盛行，宫中亦由吴蜀两地年年进奉，产量鲜少，弥足珍贵，非富贵之家不可得也。

　　光王李琚啜饮一口顾渚紫笋，叶沫浮沉，浓香四溢。在座属他年岁最小，风流却已自承一脉。

　　“隔壁聚芳斋新来的小翠柳儿最近可红着呢，小嗓子一吊开，话说酥人半边骨头。哥哥们，着人喊来吟上一曲可好？”
　　“训哥一向不喜这些，”李瑶双眼靡靡，不无兴趣道，“小七呀，今儿就算了。改明儿五哥亲自陪你走上一遭，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酥法。”

　　“五哥，”李琚挤眉弄眼，“训哥在外寂寥多时，这旷日已久的，啊？弟弟这才要……啊？”
　　他曲肘暧昧地拱一拱李瑶置于茶案上的手臂，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七王突然想起一事，他左右一瞄，压低声道，“不对啊，二哥，五哥，那岳家二娘子不是追着去了嘛，早闻岳家两位娘子一个温婉一个率性，虽说性子迥异，却俱是绝色芳华，亦皆对训哥情有独钟，训哥说不定早就……这个齐人之福嘛……让弟弟好羡慕，哈哈哈……”

　　太子李瑛不愧国之储君，稳重有度，一本正经。闻言，只听他斥道，“休要胡闹！忠嗣将将回朝，诸事错杂，不明不好行事。今日正事为重。”
　　“凭二哥做主。”李琚李瑶皆弭耳受教。

　　待将军与忠王策马前来，安庆斋侍者们早已一溜排开，饮马的饮马，引路的引路。富贵生意做久了，人已成精。
　　掌柜亲自躬身迎客，并不多话，引至二楼雅座，他用手势招呼固定两位跑堂奉酒送菜，毕后悄然退出，替贵客关好厢门。

　　王忠嗣风尘仆仆进得雅间，欲与太子行君臣大礼，太子连忙起坐相扶，“忠嗣啊，候你回京多时。”
　　“劳殿下记挂。”王忠嗣正色回道。又与其他二王行礼，李瑶李琚不比太子禁锢良多，两人热情上前，“训哥，甚是想念啊。”

　　太子久居东宫，须自持身份，久已成习惯。其实王忠嗣若同李亨算作亲热，同太子才真是一个裤衩长大的。二人同岁，过去在宫中吃喝玩乐常在一起，直到玄宗在安国寺旁建了个什么十王府宅，才把成年的儿子们都赶出宫去。王忠嗣亦是同年出宫赐府宅。
　　没办法，玄宗也是以己度人，虽然那时杨玉环还没进宫，武惠妃在后宫飞扬跋扈盛宠独占。其他嫔妃无宠啊，这头旷着，那头又那么多成年儿子堆在着。
　　不得不说玄宗先见之明，谁规定他能抢儿子的，儿子不能反过来抢他的呢。

　　王忠嗣同诸王落座，自然先叙一番离别情意。毕竟这么久没见，你们在京城锦衣玉食、花天酒地，我在边塞风餐露宿，时不时还被人射几箭砍几刀。过的天差地别。
　　少不得扯几件幼时混事，席间气氛走热。酒也下得几杯了，到了讨论正事的时候。

　　只听光王抱怨，“那女人逮着父亲则哭泣不已，诉太子不尊长辈，欺辱幼弟。又怨二哥三哥结党营私，不顾念同寿王盛王骨肉亲情。”
　　这是说武惠妃的。武惠妃已经给唐玄宗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离史载还差一个。其得宠可想而知。

　　“哼！李林甫口腹蜜剑，圣上跟前诋毁二哥却极推崇十三，勾结惠妃时常在爹爹耳边吹风，他二人狼狈为奸，二哥需小心防范。”鄂王李瑶补充。

　　王忠嗣久不在京，对当前局势自然没有职业宫斗的皇子们熟悉。他听后，持杯自饮，尚未置一词。

　　“老五，你舅舅如何说？”太子问道。鄂王舅舅乃军政大将皇甫惟明，时任陇右节度使。
　　“舅舅时常不在京，曾劝我稍安勿躁。母妃圣宠渐失，舅舅不欲母亲为难。”
　　舅舅说的有理，你一老五，不占嫡不占长，前头有健康的哥哥后头有得宠的弟弟，瞎掺合什么呢？

　　“亏得萧相和裴御史周旋，否则无人压制李林甫，我等处境堪忧。”
　　忠王没说的是，不止皇子们处境堪忧，李林甫渐处高位，皇帝对其信任有加，忠言直谏不可达圣听，长此以往，一国之政堪忧。

　　由此已经看出，这次太子诸王与将军的谈话之中，提出了一个主要敌对头子——李林甫。以李林甫和惠妃为首的举寿王倒太子的攻守同盟已初现端倪。

　　“裴御史？裴光庭？”王忠嗣开腔问。
　　“是，”忠王答他，“裴氏一族名声显赫，俊杰凭出。裴御史亦是刚正不阿，不愧为名士之后。此次李林甫巧言令色哄得韩休就岳家娘子一事弹劾太傅，指其纵女违抗圣旨，幸有裴尚书陈情，才保得太傅尚书局一职。”
　　王忠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哦？岳家一事也牵扯其中？”
　　“正是。”

　　王忠嗣捏捏指头，貌似不甚在意，执壶与太子斟满，“殿下，我久不在朝中，脸还认不清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彼时李林甫已逐步铲除太子一派，四处安插亲信。

　　不得不说，尽管王将军自始至终效忠玄宗，效忠国家，可终其一生却逃不掉一个“太子/党”标签。
　　就如这次，他甫一回京，太子连忙跑出东宫设宴相迎。好在皇帝一向知道几个小子混在一处，他又正处壮年，励精图治，国富民强。王忠嗣年年胜仗，圣眷正浓，此时皇帝并没有想太多。
　　待得日后，太子李瑛被惠妃跟佞臣李林甫整没了，忠王立为太子，他私下仍称王忠嗣一声“训哥”。

　　按说，王将军队伍站得笔直，两任太子都待他胜过亲兄弟，其中一任还成功上位当了皇帝，半壁江山都在他掌控之中，手握举国之雄兵，最后却仍被李林甫拿与太子的亲密关系做文章，差点受处极刑。
　　只能说，不是敌人太强大，而是敌人的靠山活得太漫长。
　　如果玄宗活得节省些，或让太子早些即位，王忠嗣将军必定权倾朝野，多保家卫国几十年。李林甫安史之流，在其未成气候之时亦可铲除，即使这帮人掀个浪起，王忠嗣将军如在世，那也就是挥挥指头，强弩灰飞烟灭。

　　可惜没有如果。

　　待玄宗赐死贵妃，忠王匆忙即位，彼时国难已起，将军已逝。王忠嗣当年参观安禄山在东北的工事即知其必反，玄宗却掩耳盗铃多年，是肃宗依靠当年王忠嗣提拔的郭子仪哥舒翰之列平定举国之祸。肃宗上位即把李林甫的坟扒开问罪，武惠妃亦被剥夺全部追封谥号。

　　可，大唐至此，由盛转衰。

　　扯得太远，总之，此时李瑶已劝道，“训哥，你此番建功立业，皇上褒奖有加，也需防范小人背后眼红啊。”
　　“五王放心，我定当小心行事。”杯中物一碰，高/潮落幕，接下来品鉴甜品的时候到了。

　　“好了，不说糟心事。”太子开口，“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聊些开心的。”
　　“开心就要问三哥了，听说最近抬进府的张美人，那身段，在咱们长安城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李琚笑言。
　　“小七勿要嘲笑哥哥。”
　　“哈哈……”

　　“说起这个，忠嗣，你出征前跟岳家大娘子的婚事还作数吗？”太子关心。
　　“听皇上今日意思，似要作罢。”王忠嗣答。
　　“训哥长年在外，府中连个做主的都没有。说来，这岳小娘太不知廉耻，毁了姐姐还要去追姐夫。若不是她，训哥此次回来说不定娃娃都抱上了。”李瑶愤愤不平。
　　“老五！”忠王连忙制止。

　　他弟弟不知情，他今日在城外可看得清楚，训哥什么时候耐烦去扶女眷下车啊。话里话外替岳家小娘子向太傅求情，不知他二人在外发生什么，令训哥如此呵护于她，只怕将来岳家这门婚事作罢不了。

　　王忠嗣听五王辱没岳琳，当然心中不郁，但不知者无罪，他面上无甚表现，“与她无关。我长年征战，不欲耽误旁人。”
　　“此事还得圣上做主。我等不要妄议。”
　　王将军闻此言只觉更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