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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重返京都 ...


  •   岳琳这个孩子生得很顺利。
      好歹她也是一名曾经的医务工作者,该吸气时吸气,该用力时用力,不出两个时辰,王忠嗣同岳琳的头一个儿子,瓜熟落地。

      只不过,过程中,岳琳养出的那个娇气性子,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王忠嗣直挺挺候在廊内,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色惨白,肠子绞得都快断掉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面子威严,王忠嗣频频侧首求助般望向陪在身旁的王敏之。
      王敏之:“……”这,我也没生过呀,我,我对妇产科也不擅长呀。

      王忠嗣后悔啊,府中怎么全是些没经过事儿的光棍小子呢。灵光一闪,王敏之想起一个人,于是,王忠嗣依言喊来了看门的老头儿,当初尽职尽责阻拦岳琳强闯东阳左果毅府那位门阍。

      门阍兴高采烈胸有成竹地跑了进来,开口就给王将军整定心丸,“将军放心,这女人生孩子啵,她就得叫!想当初老奴的婆娘嚎得那叫一个响啊,生了五回叫了五回,一回比一回响,生得一回比一回快!她叫,说明她有劲,有劲她就能生!真要不叫了,那才是个揪心哟!”

      他的话音刚落,岳琳在里头突然没了声响。一直盘旋在这座宅子里的惨叫骤然收音,突如其来的空洞袭进王忠嗣五脏六腑,一股无法忍受的寂灭感令他仓皇转头,望向刚才话讲太满的门阍。
      门阍结巴了,“这,这……”
      王忠嗣磕磕绊绊奔到产房门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准备踹开房门,这时,伴随着响亮的啼哭,门从里头打开了,接生婆抱着他的儿子来到跟前,“恭喜将军,小郎君俊着呢!”

      王忠嗣心悸都快发作了,这一上一下的折磨,是人受的罪?

      到底年轻,岳琳躺在床上浑身潮湿,连动根指头的劲儿都没了,执意睁眼还要看儿子。
      王忠嗣来到她床边,长长吐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归了位。

      岳琳看着他,有气没力抱怨,“这还真挺疼的,一想起今后还得生一个,我……”
      “说了不许讲这些,怎么不听呢?”王忠嗣打断她,寻思,命中注定,两个儿子?
      “人家说母凭子贵……你倒好……我这才生完呢……你就吼我。”岳琳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得让人听不分明。
      王忠嗣贴着她的脑袋,叹道,“夫人,你吓死我了。”
      闻言,岳琳笑得清浅,笑着睡了过去。

      这个孩子在爹妈的陪伴下,长得很快很结实。他很快有了大名,曰“王炼”。
      岳琳做主取的单名一个“炼”字,王忠嗣很满意,将军本名“训”也。
      从王炼露出第一个笑容开始,王忠嗣就对他寄予厚望,将军的意思非常明显——我的长子日后得继承衣钵,忠君爱国,武艺精进,守卫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岳琳每回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他,心里却认为,王将军完全异想天开。
      她给孩子取名为“炼”,就是希望他经得起岁月洗礼,千锤百炼,能够顽强生存下来,活得快活,活得自在。
      这个孩子注定走不了他爹的老路,他不可能尚武,即使从文也不会有太多机会,不仅如此,他还要活得低调,活得慎重,即使怀惊世才华,也要忍受陈年缄默。

      因为他的父亲,名叫王忠嗣。

      **************

      一个人集中精力去做一件超越能力的事,是凝聚全力瞬间爆发谋求最快成功好呢?还是长年累月坚持,稳扎稳打,以求量变而至质变?

      惠妃娘娘内心期盼的肯定是前者,但,她用一生时间,诠释了后一种可能。

      枕边风苦肉计这些招数已经太老套了,再经典的东西使到麻木,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于是,太子妃那可怜的哥哥薛锈,被不幸选中,成为翘起国之储君、社稷基石的发力点,只可惜分量不够,第一回,没有成功。

      杨洄此时已然成为名正言顺的驸马,经常在丈母娘跟前献计,惠妃使人询问李林甫,“此计如何?”
      李相对曰,“然。”

      京中传来的消息三言两语,尤其简单,简单到漏洞百出,令人不敢置信。
      然而,太子薨,为事实;鄂王、光王薨,皆为事实。这就是我大唐史上著名的宫斗事件——“三庶人”。
      惠妃传话与太子,宫中有贼,请入宫护驾。
      太子连同鄂、光二王,领兵披甲,连夜入宫,见陛下,惠妃大呼:太子反!
      陛下以此事问宰相,李相言:“乃陛下家事,臣不宜介入也。”
      短短半月,还不等信使到达东阳,太子废,三王流放,而后赐死!

      此一夜,何以成眠。
      岳琳哄睡炼儿回房,将军已在案间喝得半茫。他整张脸深深埋进岳琳腰腹之间,岳琳很快察觉一片凉意顺着腰身浸入肌体,一胫荒凉蚀骨。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岳琳还清晰记得那位沉稳的身姿,那两张淘气的笑脸。
      他们的母亲也曾容颜绝美,厚宠于深宫,三王生来秀丽,民间多以俊俏谦和、才思敏捷著称。
      然噩耗传来,人们大多一言以蔽之,“甚惜。”

      不过甚惜尔。

      多少绚烂在时光中流散,多少鲜活生命被岁月掩埋。蜻蜓一点水,雁过略留痕,人并非皆能如此,再多恩怨,再过轰烈,终将归于平淡释然。

      还看不穿的,永远看不穿的,不过活着的你我他而已。

      王忠嗣这一晚的动作缓慢而沉默,他抱紧岳琳,掩在她脖颈处,满面哀恸。
      岳琳吻遍他全身每一寸,搂着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讲,“阿嗣,忠王,还有忠王……”
      王忠嗣蛮横地打断她,堵住她未出口的言语,突然加快速度,进出频率之快,撞击力气之大,岳琳很快丢盔弃甲,王忠嗣抱住她瘫软的身子不肯放手,“弄一会儿,再弄一会儿,我还想要……”
      一整晚,王忠嗣都留在岳琳体里,第二日当她张开眼睛醒来时,枕边已不见人影。

      王忠嗣领着两岁的王炼,正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踢踢打打。这个季节温度不高,他们的身上却突突往外冒着热气。新的一天,开始于相当热烈。

      岳琳抱着双臂,歪在门阑边,悠闲地望着院中父子俩。霞光伴随旭阳绽放,一缕缕包裹住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他们的轮廓陆续染上层层金光。

      “娘~”炼儿爽腻地唤了一声,父子俩挂着欢欣的笑容转头望来,一瞬间,岳琳仿佛历经了一朵花开的时间,仿似听见万年寒冰在耳际消融脆响,仿若领悟一世美好呈至眼前的刹那感动。

      **************

      吐蕃,生长于青藏高原的古老政权;突厥,活动在亚细亚地区的游牧民族;契丹,居住在蒙古及东北区域的部落联盟。这些游离在大唐周边的少数民族,强则进,弱则退,同一片大地中繁衍生息。

      开元二十五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屡破契丹,张守珪何人?安禄山之义父也。突厥内乱频繁,滋扰不断。吐蕃复断岁贡,与大唐国之交好不存。

      大唐欲寻良将领兵平定边境,开疆扩土,朝中众人多番举荐,言欲攻“新城”,唯复起王忠嗣也。
      太子之位悬然未决,国境纷争四起,王忠嗣手里握着调令,默然回了府中。

      他说,“琳儿,咱们把亲成了吧,再拖下去,我怕第二个儿子已在你肚里了。”
      岳琳:“……”
      她反诘,“我爹同意啦?”
      王忠嗣试着再一次跟她讲道理,“咱们先把事情办了,回京我给你请道诰命,捏着诰命再去你岳府请罪,成不成?”
      岳琳:“别问我,我哪知道成不成?”
      王忠嗣继续摆道理,“你看,岳裳进了王府,咸宜配了驸马,你同她们一般大,咱们儿子都有了,回去还没成亲,说得过去吗?哪怕为了炼儿,名分也得有!”
      “哟,记得挺清楚呀,这两个女人当初可非你不嫁!”岳琳醋起来。
      王忠嗣:“……”
      “我同魏飞雪才是同年呢,你前些日子不也说,魏飞雪还没婆家?那……”
      “岳琳,”王忠嗣打断她,“接下来,你是要跟我提李昱?”将军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岳琳连忙摆手,赶紧转移话题,“不是,不是,对了,德四娘如何了?”
      “跟着李瑁。”
      “没名分?”
      “没有。”
      “那寿王妃……?”
      “送进了宫。”
      “呵呵,好一个杨玉环哪。”岳琳讥笑一声,“阿嗣,不如你跟寿王提一提,四娘对他真心着呢。”
      “我自己都没着落,还有心思管那闲事?”
      “……”

      王忠嗣有段日子没提成亲的事了,岳琳待他气鼓鼓睡着以后,爬起来翻他的外袍内衫,一摸还真摸出两张纸来。
      第一张打开一看,大堆废话,总结起来就四字:回京!打仗!
      岳琳原样放了回去。
      再开第二张,一览之下,岳琳简直瞪圆了眼睛,“年年岁岁……”这,这不是李白分别时送自己的诗吗,她一直以为那阵子流落在外,将诗弄丢了。
      岳琳调头瞪了床上那人一眼,突然,王忠嗣睁开眼睛,迅速起身,岳琳还在愣神中,王忠嗣已经伸手,将这张纸再次夺走了。
      岳琳回过神气道,“王忠嗣,你卑鄙!”
      “我卑鄙?你怀里藏着别的男人写的情诗,这算什么?私相授受?”
      “什么情诗?你胡说!”
      “我胡说?岳琳,你搞清楚点,你是我王忠嗣的夫人!”
      “你还给我!”
      “不还!我还没死呢,你乘早把李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王忠嗣!你说什么?”
      “我……”
      “王忠嗣!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岳琳转身坐到榻上,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成串落下来。
      她如今最怕王忠嗣提一个“死”字,回京她不怕,打仗她不怕,哪怕王忠嗣受了伤,她心疼却也不会害怕,可白纸黑字记载一个“死”字,那是岳琳所能想到的,天上地下唯一会将他们生生分离的可怕事实。
      岳琳嘤嘤哭了起来,边哭边控诉,“你明知道我最怕这个,偏偏要提,王忠嗣,你故意的,明知道我日日忧心,故意说出来气我,你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呜呜……”
      “琳儿,我说溜了嘴,我哪会故意,我哪舍得……”王忠嗣连忙抱过去哄。
      岳琳使劲挣扎,嘴里头不依不饶,“哼,难怪别人说,得到了不珍惜,儿子给你生了,你早就不想对我好了,动不动吼我,说那些话伤我的心,呜呜……”
      岳琳边说边想,越想越伤心,开始嚎啕大哭。
      王忠嗣:“……”
      开始,的确是他嘴快不该提那个字,但后头给他安的这些罪名,这,这属于胡搅蛮缠吧,算无理取闹吧。
      对付这两个情况,王忠嗣的方法也很简单,人直接扛起来扔到床上,身子随即伏上去,堵住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这一晚,当他们随浪涛荡到最高点时,岳琳边哭边说了一句,“我们……成亲……吧。”
      王忠嗣一瞬停下,“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停下干嘛?快点动!”
      “……”

      于是他们有了一个简单热闹的婚礼。
      “六礼”那些复杂步骤已不合适。

      满府人那天穿得喜气洋洋,府中成片红色装点得温暖又幸福。
      “追风”脖子上套朵大红花,响鼻直打;王忠嗣一身大红新郎装,骑在骏马之上;暗卫们抬着花轿紧随其后。岳琳穿了搀着金线的新娘服,盖着盖头老实坐在轿里,娟儿扶轿缓步而行。东阳府兵们抬着一箱一箱嫁妆跟在最后,一路上敲锣打鼓,绕东阳最繁华的沿河街道,行了整整三圈。
      黄昏时分,新人入府门,祭灶社,拜天地,宾客盈门,宴席满开。直闹到月满树梢头,王忠嗣才被放进新房。

      王忠嗣用手,掀开了岳琳的红盖头。
      嘴角噙满笑意,他郑重唤了一声,“夫人。”随即递来一盏交杯酒。
      共饮而尽。

      岳琳用手,打结了他们的黑头发。
      手中握住剪刀,她顽皮叫了一句,“夫君,”随即剪断结发放进荷包里。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绣品了。”岳琳收好荷包笑说。
      “恩。”王忠嗣听着。
      相视而笑。

      一夜缱绻将要睡去时,岳琳问了一句,“阿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王忠嗣答道,“即日。”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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