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万物刍狗 ...


  •   入夜,月朗云疏,王忠嗣将军摸黑出门,又一次悄无声息潜入了岳府二娘子的闺房。
      负责巡夜的卫兵很想问上一句,将军,您把宵禁视为何物啊?

      彼时,岳琳站在院中,把今日魏飞雪送来的一只月光石高举过头顶,对着皎洁的月亮赏了又赏,石中幽蓝的晕彩恍似朦胧,愈看愈显柔腻,叫人心中倍觉宁静。
      岳琳一直看个没够,直到双眼实在熬不住了,才揉揉美目,转身往房中走去。刚踏进一脚,抬眼瞧见坐在床榻的男人,岳琳慌忙回身想去拦住随她进房的娟儿,可已经来不及了。

      娟儿见娘子闺房惊现一只壮汉,还无耻坐于床榻之上,张口就要呼叫:“啊~救命~有~呜呜……”岳琳一把捣住娟儿嘴巴,在她耳边道,“别叫,是将军。”
      啊?娟儿夸张地瞪大眼珠,待看清来人,整个都不好了。
      她抬起一根发抖的手指,指指将军,又指指自家娘子,恍然间,好像明白点什么了,这微微一明白,吓得娟儿越发只想嚎啕大哭,“娘子,这,你…将军…你们……”
      娟儿只恨自己平时吃的太多体质太好,这会儿怎不昏死过去不就能当什么都没看到吗?她在心中控诉,娘子啊,你怎能黑灯瞎火跟将军闺房私会啊,你这样奴婢很难做的啊,呜呜……

      “行了,娟儿,你先去睡吧,不用守着了。”岳琳拍拍娟儿脑袋。
      “娘子,可是,你……”娟儿还想捍卫一下她家娘子的闺誉。可惜你家娘子真没这东西。
      “没事,你去吧。记得,今晚你家娘子已经一个人在房里睡着了,乖。”
      “……”
      娟儿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

      岳琳走到王忠嗣跟前埋怨,“堂堂威武将军,倒把采花贼的本事学了十成,你好意思吗你?”
      “我只采这一朵花,着实要熟练些。”王将军无耻回道。
      “脸皮真厚。”岳琳嗤他一声,乖顺地坐到他身旁,挽住一只结实的臂膀,将头枕在他肩上。

      王忠嗣偏头亲亲她的发梢,“又拿什么新鲜玩意儿,站在外头瞧了半天?”
      岳琳献宝似的将手中石头朝他眼前一举,“怎样,漂亮吧?”
      将军凝目一看,是块月光石,点头道,“漂亮。”他长年驻守西地,这东西见得多了,又问她,“哪来的?”
      “李昱叫人送的。”岳琳不甚在意。

      “李昱?”将军一听这名字,顿时脸色不郁,皱着眉头转开眼,却见她妆台之上还堆了几件稀罕物件,皆不是凡品。将军下巴往那处一点,问说,“那些也是?”声音已是低沉。
      岳琳点头,“恩,都是魏飞雪拿来的。”
      “魏飞雪?”
      “对呀,那天不给她瞧了瞧病吗?人家拿来谢我的。对了,”岳琳往他怀中靠靠,揽住他的脖子,“寻些医书给我瞧瞧呀,认穴施针方面的。”
      “哦?我家小娘子还不会认穴?”王忠嗣低头笑睨她。
      “是啊,认不全呢。”岳琳挫败撇嘴,没办法,学艺不精,来了这儿完全就是半吊子。
      王忠嗣却一向知晓她瞧病的法子与普通大夫大为相同,口中亦常常冒些稀奇古怪的术语。

      此时闻言,王将军稍微迟疑,然后用一只手轻抬她的下巴,将她脸转至对光处朝向自己。
      将军语带笑意,问了她一句,“不会认穴,听说还不会切脉,不会尝药,那我家琳儿如何会瞧病的呢?”
      试探意图如此明显的一句问话,岳琳拒绝回答。

      王忠嗣却没有放开她,就着并不光亮的烛火,审视她脸上每一丝神色变化,很有耐心。
      岳琳躲避着他的目光,见他久不放开自己,不耐烦地一把打掉他的手掌,微恼道,“王忠嗣,你什么意思?”
      将军不语,似笑非笑瞅她负气的模样。两人仿佛又回到最初军营中两相对峙的局面。

      每当王忠嗣摆出这样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岳琳都会被激得格外毛躁,于是怒道,“想问什么直接问!少给我弯弯绕绕!”
      王忠嗣就直接问了,“琳儿,如今还不肯告诉我,究竟从何而来吗?”
      岳琳果然没有会错意,兜兜转转,还是要知道自己一个来处。

      岳琳拧眉看他,却见王忠嗣漆黑双眼之中,全然流露信任期盼,刹那间她有一种冲动,想将一切坦白告之。
      告诉他自己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知晓他轰烈却并不漫长的一生和最后凄凉的结局。告诉他这个国家将面临一场人为的滔天灾难,不仅是他,还有育他长大的唐玄宗,视他为手足的太子忠王,恨他入骨的李林甫……他们每一个人的最终结局。
      可望着王忠嗣深邃的双眼坚毅的面容,这一刻岳琳却从中汲取不了一丁点勇气。
      她茫然退开,一边摇头一边警告自己,不能,岳琳你不能混账,王忠嗣,这不是史书中的一个名字,所有人都不只是一段记载,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在这个世上鲜活生存。

      岳琳不敢想象,王忠嗣得知自己为之出生入死的君王日后必将他逼至濒死之境后,会掀起怎样的巨浪,更不敢想象,凭自己自私的一时冲动透露结果会如何扰乱历史正常行进的轨迹,又给接下来的数千年带去怎样的变数。
      站在命运轮盘之下,岳琳只觉自己如一只蝼蚁,她没有胆量更没资格承受历史其任何一项宣判,令自己成为一名永恒的罪人。

      岳琳深吸一口气,仓惶开口,“王忠嗣,我想,可是我不能,真的不能告诉你。”言罢哀然失声,她甚至不多看王忠嗣一眼,走至位于窗边的步榻前,再不与他亲近。
      王忠嗣端坐案前,借着今夜清冷的月光,望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苍白脸色,神情哀伤,王忠嗣心生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她,她一向活得坦白自在,连他都不能言说的话自有难言苦衷,自己又何苦刨根问底将她逼迫至此呢。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难道自己还能舍得下离得了她?

      王将军一番自责,在心中缓缓摇头,他起身走过去将岳琳贴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安慰,“是我错了,日后再不会逼你,琳儿,是我太心急,这些都不重要。”
      岳琳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沉默不语。见状,王忠嗣也不再劝,将她往怀中紧了紧,轻轻地吻不停落在她的发梢。

      过了很久,岳琳才微红眼圈自王忠嗣怀中抬头,王将军挑眉看她,岳琳亦回他一个沉静笑颜。王忠嗣这才将她塞进被子,重又坐回床边,两人讲起今日正事。

      “什么?!”岳琳听完,瞪大眼睛指指自己,“你要我入宫去给惠妃献贺礼?”什么情况,这是要见着唐玄宗武惠妃的节奏?
      “恩。”
      “可我怎么进得了宫?”我爹如今一七品小官,我还挂着个臭名声,进宫求虐吗?
      “我来想法子,你只需好好准备贺礼。记着,惠妃独宠,最不喜旁人与之攀比。”王忠嗣嘱咐道。
      岳琳会意点头,心知王忠嗣想让自己在宫中博个名头,日后方能堂堂正正立于人前。

      “可要准备什么样的贺礼呢?”岳琳完全没概念。
      “不若我给你备了?”
      “不要!”岳琳连忙摆手,礼物当然要亲自准备才显心意。她娇气地把脑袋拱在王忠嗣胸口,嗲声嗲气问,“要是惠妃不喜欢我怎么办,会不会当场被拖出去杖毙啊?我听说宫里娘娘们都很凶的。”
      “胡说!哪就那么严重,也无需多喜欢你,只讨她一句好听话就行。”王将军亲着她的脸蛋鼓励道,“别怕,有我在呢。”

      夜色已沉,王忠嗣抚着岳琳细软的头发,柔声道,“晚了,睡吧,我回去了。”
      岳琳噘着小嘴不动。
      将军失笑,低头在她粉唇上稳稳一啄。岳琳这才满意地躺到床上,只睁大眼睛继续瞧他。
      王忠嗣被她如此一望,哪还迈得动步呢,他守在榻边,与她深深凝望,直至她闭目睡去,方起身离开。

      揣在兜里的血砂石,王忠嗣终是没有拿出来。

      *

      第二日早朝过后,王将军骑着骏马风驰电掣驶过长安街道,鲜衣怒马的模样,惹得多少娘子遗落芳心。

      将军到得御史门前,方一勒缰绳,飞身下马。原来,裴御史年后即传有疾,今日早朝家人往宫中报信,御史竟已负薪不起。皇帝颇为挂心,散朝时提点一句,众卿代朕多为探望光庭啊。那意思我是去不了了,你们下班回家顺道就去看看吧。还赏了一堆治病养身的金贵药材,着人先行送去。

      王忠嗣自上次岳家一事与御史结交,颇为欣赏裴光庭刚正不阿的性子,其为人处世公正严明,这次皇甫惟明的案子亦是主审。皇帝虽然明摆着不再追究,但朝上当着百官说出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过场还是要走的。刑部李适之乃裴御史一手提拔,说白了,这个案子裴御史说了就算。哪想昨日皇甫惟明才到京候审,今日御史却一病不起,这案子如是换成旁人接手,变数就大了。

      因此,王忠嗣下了朝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一路进了御史府。

      裴家世代荣宠,府宅风光自不必提。将军一门下马,二门坐轿,被人抬着才又送到御史房门前候着。没办法,皇帝发了话,想来不想来的都赶到了,御史重病中,那是不可能挨个见的。将军坐于前厅,透过盏中热茶飘渺的雾气,见到了一直默默对他点了关注的李林甫。
      这是王忠嗣第一次正视这位已近知命之年的天子近臣,只觉其陈府极深,眉目晦暗不明。

      李林甫是带着御医和皇帝赐的补品而来,黄门侍郎嘛,这也是分内之事。他本人巴不得裴光庭早些完蛋,偏偏又得等着御医一道回去复命,面上无甚表示,心中早就不耐烦了。没想到,耽搁这么一会儿,竟还来了个意外收获。为官多年,李林甫脑子都不用转,自然清楚王忠嗣今日缘何到此。

      他率先起身与王忠嗣寒暄,“啊,王将军,久仰久仰。”
      王忠嗣毕竟小了辈分,面上的礼节还是要顾的,当下起身一揖,口称,“李中丞。”
      “没想到将军对御史如此关心,难怪皇上总赞将军胸怀天下,义薄云天。”
      “过奖。”
      “御史这一病,皇上甚为忧心哪,”李林甫笑看将军继续道,“裴御史肩负国家重责,于朝中举足轻重,也不知日后谁能为皇上分忧。”
      王忠嗣眸中剑光一闪而过,并不接腔。
      “哎,”李林甫又道,“皇甫将军昨日才刚回京,少不得要在刑部多委屈几天了。”
      王忠嗣闻此言刚要答话,裴府家仆进来向他道,“王将军,我家老郎君有请。”王忠嗣咽下要说的话,冲着李林甫略一点头,扬长而去。

      入内见到御史,饶是王忠嗣一向镇定自若,此刻仍是变了脸色,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手足抽搐口齿不清的老人就是往昔丰神俊朗的裴御史。
      御史挣扎了很久,在两个仆人的帮助下,方才勉强歪到身后的靠枕上,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像是花费极大力气抓住王忠嗣的手,可王将军却仍然感觉不到些微力量。他将自己另一只手覆在裴御史手上,沉静问道,“御史,您有何吩咐?”
      “皇甫…不要…出事…你…提…提…防……李…李……。”
      后来,裴御史每说一个字,嘴唇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口水不停自嘴中流出。
      王将军仿似没有看见这些,他郑重向御史一拜,答应道,“忠嗣必当竭尽全力。”

      王忠嗣出得裴府内院,仿佛又见一重天地。上苍不仁万物乃刍狗,千帆过尽,他脑中心心念念也不过那一个人而已。

      王忠嗣急欲牵马出府,却与正入府门的一行人打了个照面。他引马上前,两拜道,“臣见过公主。”
      一清雅女声嘤嘤答,“将军免礼。”说话的正是玄宗同武惠妃最宠爱的女儿咸宜公主。

      公主銮舆怎会驾临裴府呢?道理上来说,咸宜公主的母亲武惠妃乃武则天侄孙女,而裴光庭裴御史乃武则天侄子武三思的女婿,亦裴御史乃是武则天侄孙女婿。这姑舅老表七七八八一算,咸宜公主勉强能喊上裴光庭一声表姨夫。表姨夫重病至此,她作晚辈的前来探望,也是应当。
      抛开以上,从情理上说呢,公主来此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忠嗣将军在此。将军回京已好些时日,公主居于深宫之中实在不得见。要说公主自小与将军一同在宫中长大,论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之前将军婚约在身,公主终是顾着皇家尊严脸面,也说不得什么。如今不同了,将军同岳家大娘子再无关联,公主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告诉自己,这是老天给她的又一次机会,她再不能错过。于是,咸宜公主巴巴地追着将军来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