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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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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你有在听我说吗?”
托着下巴面朝窗外的人慢慢回头,直直地顺着他的目光垂落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苍白的金色,随着他抬起的目光扇动。他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有的。”
对面的人挑起眉尖,话音稍顿,有心提气继续询问,可是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笑,男人转开了话题。
尤伸手试了试杯子外的温度,感觉到咖啡已经不再温热,便只是拿起小勺子调了调被子里的咖啡,看着沉淀在杯底的渣滓随着他的搅拌浮上表面,目光低垂,看不出情绪。
“我们去公园走走吧。”男人看出他神思不属,体贴地拿起账单走到柜台前。等他付完账回头一看,却发现原本窗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男人心神一慌,分别在转角洗手间,咖啡店角落的冰柜前,还有表演钢琴的小舞台前找了一圈,最后疾步走到门口,才看到他找了半天的人蹲在门口逗弄一只趴在地上的猫。
男人长出一口气,“走吧,尤。”
尤伸出手在猫后颈顺着有些松弛的皮毛轻轻抚摸,直到男人出声催促,才放下手站了起来。
那只猫只是慵懒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一动不动。
两个人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在门前风铃的叮呤声中走上街道。
冷风扑面袭来。尤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目光无意识地四下扫视,很快被不远处冒着炊烟的小摊子吸引了视线。
摊主是个中年女人,身上的衣服常年被油烟熏染显得灰扑扑的,外面套着一件雪白的围裙,整个人有些发福,面色蜡黄。
男人注意到他的分心,顺着尤的目光看向女人,笑道:“你平时最喜欢吃这家的手抓饼,要不要去买一个?”
尤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
附近的公园离刚才的咖啡馆并不是很远,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尤安静地听着男人絮絮叨叨地讲述,没多久就走到了公园入口。
两个人慢慢走进公园,远远地能够看见小孩子拿着风筝在草地上嬉闹奔跑。两人漫步走过青草坡间的小道,来到开阔的平地,寻了个空置的长椅坐了下来。
或许是这里的视野豁然从繁忙嘈杂的街道转到了清新空旷的草地,又或许是大片的蓝天白云让人心情舒畅,尤终于能够静下心听男人说话了。
“……我们经常来这里走,你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偶尔在家里宅多了,你也会抱着素描本来这里写生。”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和缓沉静。
尤看了看四周的景致,视线被小道旁光秃秃的树干吸引。那树笔直挺拔,表面由于水分失散龟裂开来,包裹着树干,树枝分叉交错,透着一股苍劲的意味。
不知怎么地,尤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像画面的构图,不同的角度能够让这些树形成巧妙的布局,树皮表面深刻的纹路可以用不同的笔触来表达,其它阴影处只需要捏着自动铅笔尾部,手肘轻轻使力,就可以打出刚刚好的线条……
“尤,你真的一点都……”
身后传来轰隆声,尤猛然回神,回头一看,看到公园外街道上的公车在站台旁停靠,从车门处走下一个牵着小孩的少妇,然后公车慢慢启动,向前继续行驶。
尤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公车远去,直到它拐弯消失在转角,才想起男人只说了一般的话,回头看着男人,“什么?”
男人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尤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没有,我在说你老是嫌木质铅笔削起来麻烦,所以你喜欢用路边文具店里买的自动铅笔画画。”
尤认真地点点头,听男人继续说话,目光平和。
男人说,尤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跟母亲姓,是母亲把他抚养长大。她曾经很不支持自己画画,直到他的作品在美术馆办了展览才松了口,拜托朋友的儿子,也就是男人来照顾他,两个人这才认识了。
男人还说,他的母亲其实是嘴硬心软的人,虽然很生儿子自说自话跑去画画的气,但是还是很关心他。
最后,男人揽着尤,缓缓道:“我们改天回去看看你妈吧,嗯?”
他的手臂伸展开来很长,轻轻环着尤的肩膀,有些小心翼翼。
尤不知怎么的,心中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悲伤。他静静地凝视男人半晌,伸手摸了摸男人搭着他的右手,点点头。
市公园离市郊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两个人坐在公车上,看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象,一路相对无言。
下了公车,和男人一起走到竖着铁门的山下,尤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腿像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挪动,走进铁门,走过铺得并不平整的小路,来到台阶前。
男人依然陪伴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最后,尤走完最后一节台阶,向右转,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墓碑看上去很旧,前面摆放着鲜花和水果。碑上新漆的“傅氏”两个字黑沉得压抑,尤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闷得喘不过气来,直到男人拿出纸巾,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眼眶滚落。
回去的路上男人还是沉默着的,一反之前近乎絮聒的唠叨。
尤坐在他身旁,肩膀低垂,他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健忘。
站在墓碑前,那样没有理由的心痛难过太过突然,也变得更加无法承受。
每天早上醒来,看着满室陌生,空落落的失措感逼得人无法呼吸,发疯发狂的惊惶被束缚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心跳似乎都要停止了。
可是尤也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
能够记得咖啡店门口早起却爱打瞌睡的老猫,临街角的饼摊,早晨街道上呼啸而过的公车……因为失去,所以留下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弥足珍贵,但是心底总有一种空落落的空虚感,他一定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男人。这个人一直陪着他,虽然印象里从来没有认识他的记忆,但是却有一种安心熟识的感觉。
可以依赖。
男人很有耐心,就算尤经常走神,他还是会很耐心地等他回过神,然后继续说话。尤对男人嘴里地那个与自己名字相同的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记得这些事发生过在自己身上,像是听着陌生人的故事,但是有的时候却有一种冥冥之中连接在一起的感觉。
“……尤,你有在听吗?”
尤回神,对上对面男人无奈的眼神,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笑容:“有的。”
他没有告诉男人,虽然他醒来时看什么都觉得陌生,但是当男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安定和温暖,就像飘得失去了方向的蒲公英被人伸出手接住,那样的牵挂,瞬间抚平了周围陌生的一切带来的惊慌彷徨。
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因为男人会带他走过曾经的路,去到过的地方,创造已经忘掉的回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