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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白门楼(5) ...

  •   张辽匆匆赶到吕布私邸,未及通报便竟自闯了进来,穿过厅院直奔后室。
      陈宫在通往后室的穿堂门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见张辽疾步赶来,心中略宽,忙迎上去。
      “怎么?他不见你?”张辽低声问。
      陈宫摇摇头,“阍人不敢通报,言他家吕将军正自发火,谁通报就可能杀了谁!”
      张辽皱皱眉,“奉先出什么状况了?”
      陈宫无奈地摊开手,“说是他夫人跑了。”
      张辽惊奇的张大了口,“貂蝉,哦不,拓拔彦云跑了?”
      陈宫苦笑着点头,“正是!文远真不愧奉先知己,我一说夫人你就知是貂蝉。”
      张辽哂然,“公台还有闲心玩笑!”随即正容,“待我进去看看!”
      吕布披散着头发,赤足在书房四处搜寻着,室内到处均是被他掏检出散落一地的什物,几无立足之处。
      “奉先,紧急军情!”张辽在门首大声通报。
      吕布停下手上活计,转过头来,惨白的面上一片迷茫,只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喷射着灼人的火焰。
      张辽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大声重复,“紧急军情!”
      吕布仿佛仍未听清,自顾自地言道:“我要亲去将彦云找回来,文远,你先与公台、汉瑜等人商议军情,待我回转再行定夺。”又开始搜寻,“奇怪,彦云赠我的胡笳哪里去了,我要带上吹给她听。”
      张辽顿足,“奉先!你疯魔了么?强敌压境不思却敌,反要临阵脱逃?”
      “你说什么?”吕布冲到张辽面前,伸手一把揪住张辽胸襟,“哪个要临阵脱逃?”
      张辽从容地盯着吕布怒火熊熊的双目,“你说要去寻彦云,是!我知晓你们的情义,可别人呢?强敌环伺之间你却跑了,你能辩的清么?”
      吕布直瞪瞪地怒视着张辽,张辽也目不交睫地瞪着吕布。终于吕布眼中的怒火化为了沮丧与无奈,抓着张辽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彦云,彦云!你在哪里?
      两行清泪缓缓顺吕布的脸颊淌了下来。
      张辽默默地拥抱了一下吕布,转身离去了。将要走出穿堂时,他的话声传来,“我也不劝你该如何,是解当下兵厄,还是去寻彦云,你自己度量吧。”

      军府大堂,陈宫侃侃而言:“绝婚袁术之时,我就已明言,袁术必不肯甘休,如今其与韩暹、杨奉合军,谴大将张勋、桥蕤尽起五万大军分兵七路攻我,兵锋甚锐。我徐州可用之兵不过三千,骑不满四百,就再加小沛刘备与泰山臧霸所将,也不过一万余众,与袁术对敌,无异以卵击石。我意莫若早谴使者求和,遥奉袁术为主,袁术素好虚名,僭号以来还无人认可,我等若虚应之,其必大喜退兵。”
      “公台是何言也!”未等吕布许可,陈珪已大声抗辩道,“名器至重,怎可为保身轻许,我辈饱读诗书,与忠恕仁义之道何?”
      陈宫撇撇嘴,“然则你陈夫子的忠恕仁义之道可退五万雄兵了?你曾言如袁术犯我,曹操必来相救,现下你的救兵呢?曹操?他正坐待我与袁术两败俱伤,好收渔翁之利!”
      陈珪未理陈宫,向呆坐一边的吕布拱手道:“韩暹、杨奉与袁术,卒合未久,策谋不定,且袁术骄奢,暹、奉贪暴,又逢暹、奉新败于曹操,何能维持太久!如今之计,将军可写书晓谕暹、奉,告之以利害,谴陈登持书策之,他二人与袁术,比之连鸡,势不俱栖,可解离也。”
      听陈珪将暹、奉与袁术之间比做连鸡,大堂上响起一阵窃笑之声,吕布虽心绪沉郁,也不禁展颜笑道:“就用老先生之策,我当手书暹、奉,使元龙往说之。”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秋九月,吕布亲率步骑四千前出淮水一线,与张勋的数万大军对峙与淮水左岸。
      壬未日,清晨。
      深秋的清寒静谧被突然而至的金鼓声震破,千余骑如风急弛,蹄声动地,直向张勋大营杀来。当先一将金甲红袍,正是吕布。
      张勋从睡梦中惊醒,听完斥侯禀报,平静了一下心绪,下令不许一将一卒出战,只紧守大营,以强弓硬弩却敌。中军司命传令后,张勋仍不放心,出大帐爬上了刁斗,观望着突前的吕布军。
      吕布军为箭雨所阻,余骑均放慢速度,只有一骑,仿佛视漫天箭雨如无物,飞驰依旧。
      也奇怪,未见此人如何动作,箭支到他面前,竟中邪般纷纷落地,他和他跨下那匹火焰般的巨兽,幻化成一道红色的闪电,转瞬就已飞到了营门前不足百步之遥,眼看就要冲入营门了。
      张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地低呼一声:“吕布!”后退了一步,身子摇晃,险些从刁斗失足摔下。忙收慑心神,手扶刁斗中的木柱站稳身形。
      “快!快放箭!别让吕布靠近!”张勋歇斯底里地大叫。
      吕布已冲过营门,铁戟纵横扫荡,当者披靡。张勋的弓弩营立时溃散了。
      高顺率陷阵营乘势跟进,望张勋大营杀入,张勋手忙脚乱地从摇摇欲坠的刁斗上往下爬,营内被吕布往来冲杀,已乱成一锅粥。
      张勋在近弁护持下,收合散兵,以图形成对吕布千骑的包围。很快,吕布与高顺陷阵营就被重重叠叠的敌人围在核心。吕布身周环伺着张勋麾下十余将,将他与余骑分割开来。
      吕布面上微露冷笑,纵赤兔直冲而前,十余支槊矛如密林般刺下……
      “仓啷!”
      龙吟般的大响过后,吕布身周弥漫起一蓬血雾,断手残臂与被斩断的戈矛齐飞。吕布左手擎“太阿”,右手操铁戟,面无表情地冲过惨号着的张勋麾下众将,直向张勋杀去。
      “保护将军!”吕布身后张勋众将有人喊道。
      吕布猛地一提缰绳,赤兔突然转身,又向来路冲去。
      张勋麾下众将均看到了吕布的眼睛,那是怎样的目光!放射着摄人的红光,直似地狱中的恶魔!众将各举兵器纷纷往这恶魔身上攒刺,却被这恶魔以鬼魅般的力量与迅疾一击致命。
      张勋绝望地望着面前的修罗场,大口喘着粗气,压抑着涌上喉头的恶心。
      “将军!快看!”身边的近弁惊恐地叫道。
      张勋身后,与韩暹、杨奉大营连接部烟尘滚滚,大批溃军潮水般涌了过来,溃军的身后,紧追不舍的大纛上,大书着一个“杨”字。

      在杨奉与吕布的夹击下,张勋大军彻底崩溃了。

      汹涌的淮水,滚滚浊浪奔流不息。吕布立马南岸,淡漠地望着对岸正由浮桥上络绎奔赴南岸的步骑。天时早寒,才九月底就已是万物凋零,旷野寂寥。天地间只剩刺骨寒风的尖号伴随着人马杂沓之声,久久回响于两岸。
      “奉先,联军已大部过河,是否就地扎营?”张辽飞马弛近,请令道。
      吕布目光仍望向对岸,冷冷下令:“我等所部过河后,一刻不停,往钟离方向攻击前进。命杨奉部就地扎营,扼守右岸,务必深沟壁垒,待桥蕤回军时,应坚拒之。”
      张辽大声应命,方欲离去,吕布沉声补充道:“告之杨奉,此为曹公之命,令出朝廷,让他谨遵,若有纰漏,我固可谅他,朝廷法度也不饶他。”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秋九月底,曹操亲率大军,在吕布、韩暹、杨奉配合下,南北合击,大败袁术大将张勋、桥蕤,在南线吕布渡过淮水,迫近钟离之时,曹操也在北线蕲县大破桥蕤部,击斩桥蕤。

      吕布看完曹操通关,缓步踱出帐外,初冬的夜晚,寒气袭人。吕布深吸了口气,困顿多日的精神为之一爽。终于结束了!回兵下邳后,就可去寻彦云了!
      吕布抬头望向西北的夜空,点点繁星的天尽头,就是彦云归去的地方。
      彦云,彦云!你还好吗?
      “来人!命中军司命掾来见!”吕布收回心神,大声唤道。
      “将军?”司命掾喘吁吁地奔近。
      “传令,寅时拔营回军,卯时三刻进抵淮水,辰时渡河!”吕布一连串地下令。

      淮水岸边,晨雾轻笼,殿后的陷阵营也已开始渡河。吕布与高顺、张辽并马立在南岸,均不言语,默默回望着曾纵横驰骋的地方:战火蹂躏后,原来富甲一方的丰腴之地,如今已是人烟罕见,饿殍遍野,满目疮痍。除却眼前脉脉的淮水拍岸之声,竟是一派莽莽苍苍天地空旷之象。
      吕布转过头来,轻叹一声,径自纵马踏上浮桥,向北岸弛去。

      寂静的淮水右岸突然鼓声大作。吕布与张辽、高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见到一派不屑之色。
      “这个袁公路,真真可笑!”张辽撇撇嘴,“既亲率五千步骑而来,几日来却又不来搦战,只跟摄于后,亦步亦趋,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吕布冷笑,“袁公路与你我素来熟识,他是来为我等送别来了。”

      初升的阳光驱散了雾霾,对岸的吕布部并未如袁术所想一见自己麾盖即抱头远遁,反而沿河列阵,停了下来。
      袁术只觉汗从额上渗了出来,对左右急叫:“擂鼓,擂鼓!列阵!”
      鼓声震天,袁术步骑也沿右岸与吕布军隔河列阵。精甲劲骑,往来奔驰,人喊马嘶,一时间乌烟瘴气,闹成了一团。
      袁术心下稍安,凝目向对岸瞅去,冷汗却又冒了出来:对岸阵前突出一骑,红袍红马,张弓搭箭,箭簇上的寒光刺人眼目,正瞄向自己!
      袁术身子僵直,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望着对岸那员将,心中有个声音大喊:吕布!
      吕布手中光芒突然暴长,一点寒星夹着尖利的怪啸直扑袁术麾盖。
      “哎呀!”
      袁术一头撞下马来。
      “陛下!主公!”左右扈从一齐拥上。
      袁术面色苍白,茫然地环顾着身周众扈从。一名近侍忙宽慰道:“陛下天威,吕布之箭未中陛下分毫!”
      袁术面色稍缓,下意识地摸摸头脸,爬了起来。
      “箭呢?”袁术突觉不对,大声问,“吕布射来的箭呢?”
      一扈从双手将一支奇长的鸣镝奉上,“吕布箭中陛下麾盖,还留了一封手书。”
      袁术接过扈从手中的帛绢,颤抖着手展开:
      后将军公路足下:足下恃军强盛,常言猛将武士,欲相吞灭,每抑止之耳!布虽无勇,虎步淮南,一时之间,足下鼠窜寿春,无出头者。猛将武士,为悉何在?足下喜为大言以诬天下,天下之人安可尽诬?古者兵交,使在其间,告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远,可复相闻。
      左将军 吕布
      奉上
      对岸的吕布军中,突然鼓吹大作,千余步骑在军乐声中齐声高呼:“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劳袁将军远送了!”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冬十一月,曹操挟新胜袁术之势,挥兵南下,渡过汝水讨伐盘踞于穰城的凉州军余部张绣。
      为无后顾之忧,曹操谴使关通吕布,令吕布陈兵淮左以为势,牵制袁术。吕布北上寻彦云的计划又落空了,曹操挟天子令诸侯之势已成,动辄以朝廷为名发敕。吕布无奈之下只得拜表朝廷,择日进兵,于天寒地裂之时再次前出至淮左一线。
      建安二年的年尾天气酷寒,一向温和的淮扬之地居然也似北地一般,滴水成冰,风搅雪飞。
      吕布坐困酷寒之地,面对凝滞的淮水,麾下千余骑冻饿困乏。抱怨讥讽之言渐起,吕布也无法可想,只是日日以酒消愁。尤其当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之时,此情此景竟于故园差相仿佛,彦云的身影就又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每当此时,吕布总在帐中吹起胡笳,一任思念之情肆虐。
      彦云,彦云!你还好吗?

      艰辛中的吕布军迎来了建安三年(公元198年)的元旦。虽缺衣乏食,吕布仍与部旧勉力备了些酒食,聚饮了一番。言及前途,众人均觉渺茫,毋论曹操,即是徐州大族陈珪、陈登父子,也是暗自羁縻,常与吕布旧部寻些罅隙。如今竟连粮秣也不及时供给,言到激愤处,魏续、侯成等纷纷请命,一待回军即斩陈珪父子以慰军心,吕布与张辽却只有摇头苦笑,吕布望望张辽,“文远,你与诸将析辩析辩吧。”
      张辽点头,沉声对众人道:“诸位,放任陈珪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陈氏一族,久居徐州,树大根深,兼且蓄养私兵死士无数,撼之何易!陈氏父子既倒,徐州纷扰,曹操规命于上,袁术、刘表窥视于侧,还哪有我等立足之处!”
      众人默然。
      “好了,元日为一年之始,怎地尽说这些沮丧之言?还是饮酒吧。”吕布强笑劝酒。
      众人随吕布又尽了一觥。
      “俺也知文远所言尽是实情,可如不予惩治陈珪,州下各郡有样学样,我等又如何治之?”侯成还是忍不住。
      “对呀,就如那个狗贼琅邪相萧建,让他输谷一万斛济军,他非但不给,还将谴去的使者逐出了莒县。”魏续接道。
      吕布叹了口气,“我怎会不知这个萧建心怀叵测,意欲闭城自王!可现下实是不及弹压,待曹公讨平张绣,还军许都后,再与萧建计较!”
      晚宴在郁闷中草草结束了,众人散去后,吕布枯坐帐中,对未来的忧虑,夹杂着对彦云的思念,让他睡意全无,直到东方天际出现第一缕曙光,才朦胧睡去。睡梦中彦云仿佛回到了自己身边,用她温柔的身子偎依着自己,温暖着自己。
      彦云,彦云!你还好吗?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春正月底,曹操克舞阴,击斩刘表部将邓济,讨平张绣、刘表联军,回军许都。吕布随即由淮水撤防,回到下邳。
      虽已入春,天时却仍酷寒。眼看二月将过,吕布又意欲回长川迎回彦云。诸将纷纷劝说,让他等冰消雪融,道路通畅些再行,吕布不愿再等,连日收拾行装。
      二月壬庚日,张辽突然赶到军府,备言琅邪相萧建种种不堪形状。吕布神情淡漠,只不发一言地听着。
      张辽言辞激烈地说了半天,窥见吕布心不在焉,心下微凉,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定了定,又道:“奉先,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你就如此放过萧建?”
      吕布笑笑,“文远,你我多年知交,我知你心意。连日诸将欲止我北归,我却不听。你就用此事来阻我,对不对?”
      张辽讪讪,“也……也不全为此。”
      “你呀,”吕布拍拍张辽后背,“我此去只是迎回彦云,又非一去不返,你们又何必如此?”
      张辽抬起头,“非是我等阻你,可你如劝不回彦云呢?”
      吕布未料张辽有此一问,不禁怔住了,“这个……我想她不会吧?”
      张辽不做声,只定定地望着吕布。
      “好好,”吕布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如她执意不肯随我回归,我就自己回来,决不流连不返!”
      张辽紧绷的面皮终于放松了。也不再多言,行个军礼便要告辞。
      “等等!”吕布唤住了他,“你方才所言萧建之事,我已有成算,待我手书一封,量他也要有所收敛。”
      在张辽注目下,吕布奋笔疾书,在一副帛绢上写道:
      左将军吕布致书琅邪相萧建足下:天下举兵,本以诛董卓耳。布杀卓,来诣关东,欲求兵西迎大驾,光复洛京,诸将自还相攻,莫肯念国。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余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来共争天东南之地。莒与下邳相去不远,宜当共通。君如自遂以为郡郡作帝,县县自王也!昔乐毅攻齐,呼吸下齐七十余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单故也。布虽非乐毅,君亦非田单,可取布书与智者详共议之。

      春天虽姗姗来迟,但毕竟已是烟花三月,严冬终于离去了。下邳郊野的清晨,野草连绵,鸟鸣交织。空气中都浸透了花香的清甜。
      吕布从下邳北门纵马而出,初升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碧空如洗,微风轻扬,绿草无涯,杂花点缀。眼前豁然开朗,突然远离了稠人广众,案牍劳形,他不禁感到一阵轻快。
      不久就可见到彦云了。
      彦云,彦云,你还好吗?
      “温侯!温侯!请留步!”
      吕布一惊,见身后几骑如飞赶来,当先一人似曾相识,正向自己大叫着,“朝廷有敕!”

      转瞬几骑已奔至吕布面前,吕布看清了,当先的是曹操几番谴来的使者:奉车都尉王则。
      王则喘吁吁地下马,“……吕布听敕!”
      吕布兀自不肯下马,“王大人!怎么又是你?有什么敕书你就说吧。”
      王则楞了楞,随即换上一副谦恭的笑颜,“温侯,朝廷欲伐张绣,命你出兵淮上,牵制袁术。”
      吕布心中蓦地涌上无限愤懑,“你家曹将军还有完没完?”
      王则尴尬地“呵呵”几声。
      吕布将目光从王则身上移开,在赤兔背上挺直了身子,在那天尽头,此时也该是春草初生,大河开凌,百灵歌唱,北雁南回了吧。
      彦云,彦云!你还好吗?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春三月,曹操再次南征张绣,以朝廷名义征召吕布进军淮北,遥制袁术。
      曹操将张绣围困于穰城,久攻不下。春夏之交,本就青黄不接,又加之去岁天时饥荒,大旱既之以大寒,一岁绝收。吕布屯军淮水,月余后就又陷于缺粮少衣,兵疲将乏的境地。
      吕布屡谴使者于下邳及其余郡县催粮,却应者寥寥。
      四月底,谴往彭城、莒县的使者王楷狼狈而回。
      王楷与随侍衣裳褴褛,形容枯槁,且均被人将胡须头发拔了个精光!
      “你……你等……这是怎么了?”吕布见王楷这般模样,惊得从座中直起了身子。
      “将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王楷哭丧着脸。
      “快说!如何落到这般田地?”陈宫见旧部被整治成这样,怒气勃发。
      “是谁将你等髡首的?山贼吗?”张辽到还沉得住气。
      王楷抚着血痕斑斑的头顶,断断续续地道:“哎!我等此去……此去彭城、莒县,本来甚是顺遂。就连那个萧建,也乖乖地答应输谷送马……可,我等将筹到的粮秣押运至小沛附近,却遇上了贼人。他们剽悍异常,我等不敌,被贼人将粮秣马匹劫掠一空,贼人又将我等……”说着王楷指指自己的光头,“将我等弄成这样!”
      吕布面色阴沉,目光游移,却只默默听着。
      “你可查知贼人面目?”张辽看看吕布,问王楷道。
      王楷却忸怩起来,张皇的眼睛直向吕布瞟去。
      “说!”
      吕布突然冲王楷大吼。
      “哦……哦,是……是……”王楷垂着秃顶,更显语无伦次。
      “莫急,你就如实说吧。”张辽温言安慰。
      王楷定定神,方又道:“那些贼人均张泰山臧霸旗号。”
      “又是他!”陈宫恨恨道。
      “可……”王楷偷窥着吕布欲言又止。
      “你就讲吧。”张辽催促。
      “为首之将我却识得,他也识得我。是刘备三弟张飞!”王楷终于讷讷着讲出了真相。
      “是他?你没弄错?”陈宫诧异道。
      “决不会弄错!”王楷急道,“他将我等擒下,我对他言道,‘三将军,我是温侯麾下,此次替温侯筹粮,你休要误会了。为两家和好计,还是发还粮秣放了我等为好。’他却怒道,‘我劫夺的就是你那三姓家奴的粮秣。你若不提及吕布,我还能饶你,如今你既提起他,我就给你装扮装扮!’命武士将我等髡首,临放我等时,又言,‘你去告之你那三姓家奴,让他将抢我大哥的徐州趁早还来,若不然,我下回就不是夺他粮秣了,我要夺了他命!’”
      ……
      陈宫与张辽面面相觑,一时均不知该如何表态。
      吕布仍一动不动地坐着,面色惨白,额角的一根青筋突突地跳着。
      “奉先,你看……”张辽小心翼翼地试探。
      王楷的一番转述回荡在吕布耳边,“你去告之你那三姓家奴,让他将抢我大哥的徐州趁早还来,若不然,我下回就不是夺他粮秣了,我要夺了他命!’”张飞那张虬髯戟张的黑脸又浮现在吕布眼前,与袁术、袁绍、刘备、甚至是李傕、甚至是皇甫嵩、荀爽他们一样,神情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无限鄙夷和厌恶。
      多日来的困顿,奔波半生的坎坷难平,亲人离散的悲苦,彦云远去的思念与哀愁,无处不在的中原士人、高门大姓对自己的蔑视,环视四周急欲吞灭自己的割据诸侯的叵测意图,一时俱都涌上了吕布心头,多年来我究竟在为何奔忙啊!失去了些什么?又得到些什么?愤懑过后,代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冲天怒火。刘备,张飞?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存吞灭之心!全不念当日我辕门射戟之情!好,好一个贩履小儿!既是你先撕破脸,就怪不得我了。

      “哈哈哈……”
      吕布瘮人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堂上久久回荡着,直似深夜枭鸣。
      “好,好!”他冷森森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玄德既不以我为兄,那我也就不用以他为弟了。文远,穆之,你俩统步骑二千急趋小沛,去与玄德交接,我小沛弹丸之地,还真容不下他刘备这尊神!”
      “奉先,”张辽却迟疑着并未领命,,“此事重大,还要慎之。”
      吕布铁青着脸,“怎么?文远以为我将小沛收回有何不妥?”
      “奉先怎地忘了辕门射戟时对我等说过的话?今日徐州情势比之当日更是危如累卵,且刘玄德于小沛广收人望,交好臧霸,根基已成。所谓伤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因小忿坏大局啊。再则,劫掠粮秣之事,刘备也许并不知情……”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你就直言吧!”吕布不耐烦地打断了张辽。
      “是!”张辽拱手应道,“我意先谴一使者往小沛,责玄德以大义,看他如何应对,再行定夺。如玄德确有怨怼之心,不耐久处人下,再伐之未晚。”
      吕布看看陈宫,陈宫却皱着眉半晌未语。
      吕布心下焦躁,“穆之,你意如何?”
      高顺只默默地看着吕布,并未作声。
      “穆之!”吕布更加烦躁,这个高穆之也太拙于言语了,“我等着呢。”
      “将军,我意同文远。”高顺许久才蹦出一句话。
      自己的亲信大将均如此想,不由吕布不思忖,他狂怒的心渐渐沉下来,又望向陈宫,“公台,你意如何?决意不发一言了?”
      陈宫捋着浓髯沉吟着,未即应答,而是反问道:“恩……奉先,依你看刘备与袁术比,谁更强些?我意是……假若早晚将有一战,你更畏惧谁?”
      “这个么?”吕布摇头,“袁术无法与刘备相提并论。”
      “恩!我也是如此想。”陈宫续道,“要说辕门射戟时,袁术与刘备还可互相牵制的话,如今袁术势颓,如文远所言刘备又于小沛广收人望,交好臧霸,根基已成。此消彼长之下,如今备已是尾大不掉之势。如不早除,我恐不日我等必为备所擒!那时主奴易位,刘备能似你对他这样,给我等小沛之地容身吗?”
      “刘备能似你对他这样,给我等小沛之地容身吗?”陈宫的话久久回荡在吕布心中,他不禁喃喃重复:“能给我等小沛之地容身吗?”
      “奉先,我等可是奉敕屯扎淮水的啊,如今自行撤防,翌日朝廷追究起来,该如何自辩?”张辽再次阻道。
      “文远怎地如此不明?什么朝廷敕令?不过曹操私意而已。如今馁虎在侧,我等怎能再替他干这为渊驱鱼之事?如你所言,待驱除刘备后,曹操即便谴责,事以至此他还待怎地?刘备与他曹孟德三年前不也是死敌吗?曹操犯不着为他强自出头吧?奉先多不过上表自劾一番也就罢了。”陈宫即刻反驳。
      “好了好了,我意已决,穆之!”吕布命道,“还是你率陷阵营往小沛,我自率轻骑趋彭城,截断臧霸。”
      高顺游移片刻,终于忍不住:“将军威震夷狄,端坐顾盼,远近自然畏服,不宜轻自出军,如或不捷,损名非小。”
      高顺这个闷葫芦突然冒出这一大篇来,吕布微微一楞,又听他言中居然有“威震夷狄”之语,先就心中不快,“穆之不必再言,你如不愿前驱刘备,待我自去便了。”
      高顺楞了楞,不再说什么,躬身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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