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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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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这两天总是心神恍惚,八个月大的肚子已经不堪重负,稍微多活动一下,就气喘吁吁的,她这一胎怀的实在辛苦。缘何?就是这个孩子实在没有消停过,从两个月孕吐开始一直吐到五月份上,好不容易喘两口气,这不一进七月,八月,这格外大的肚子又压的喘不过起来。接下来头疼,腿肚子抽筋,各种毛病。这倒也就算了,辛苦些不打紧,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可怕的是这孩子保不住。
要说天下哪有母亲诅咒自己的孩子的,可也不怨林氏总这样想,她前头有两个孩子都是生下来几个时辰就夭折的。头一个哥儿,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结果高兴不到一天就去了;后头的姐儿也是个小胖娃,只是也如前一个一样,不到几个时辰就夭了,经此事后,林氏心灰意冷。
亲戚邻居不会当面说,但底下也颇多诋毁之言,就是妯娌之间也会在见到林氏时,赔着小心,生怕说错话惹她这个当家奶奶伤心,回头再克扣点东西,就得不偿失了。就连底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也经常眉来眼去的。如此种种,林氏更是伤心欲绝,除了娘家,简直是足不出户。木老太太是个宽厚的,见她这样实在不行,怕憋出病来,最后终于陪上老脸,托娘家的关系,请了孔家家庙里的一位通晓易经玄学的师傅,给林氏看一看。
这位孔师傅要出林氏的生辰八字,看过之后,沉思半晌。遂语出惊人曰:夫人乃大福之人,后福尤甚,莫犹子嗣,时机未成也!
巧的是就在孔师傅说过这话也就两个月的时候,林氏又怀上了。且不说上两次的刻骨记忆,但孔先生的模棱两可的话就够她焦虑的,谁又知道如今她肚子里的这个逢不逢时机呢?这就是她心神恍惚,坐立难安的缘由。
炙热的八月一过,九月的淮安金风送爽,天气凉爽宜人。木府里的大奶奶林氏也到了发动的时候,因着这一胎的难得和金贵,大奶奶的亲娘,住在隔县的杜氏提前五六天就来到了木府。这时产房里有杜氏陪着,外面是木家的老太太和二房,三房几个妯娌。木成业则守在外面,焦急的神色和慌乱的脚步显示了此刻他内心的焦虑。
经历了一天半夜的折磨,林氏终于在寅时生下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饶是如此,全家人都喜悦万分。都怕她同前头两个孩子似的早夭,一家人一眨眼不眨的守了两天,之后见这个小女孩开始吃饭,哭泣和别家孩子一般正常无二,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这个孩子在木家备受关注,取名清尘。是寺庙里的师傅所取,有些佛家看淡尘世的出尘意思,希望佛祖庇佑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木清尘在之后跌跌撞撞的三年里,各种大小病痛从没离过身,若不是木家格外精心的养着,再加上林氏把她当命根子似的看顾着,怕是早死过两三回了。
木清尘三岁半的时候,林家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这件事还是因她而起的。早春三月里,木府走廊里栽植的各色花朵争相盛开,真是姹紫嫣红,一片赏心悦目的初春胜景。小小的木清尘这天起床后,看到了院子里开的桃花,粉红色的花,从卧房的窗户里向外望去,一路旖旎。不知怎的,木清尘突然就有了采花的兴致。连个招呼也不打,一路从卧房一直跑到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当她跑向桃花树的时候,斜叉里厨房的粗使婆子正担着两桶水过来,毫发之间,没来的及避让,木清尘就这样直至的撞上了担水的婆子,婆子身形不稳,两桶水摇晃不堪,一桶水直接浇在了木清尘的身上,那可是乍暖还寒的三月,还是在早晨刚打上来的井水,带着寒意的井水浇了木清尘满满一身,冻得木清尘当即心下寒颤,哆嗦不已。本就病弱的身体,一下就倒了。当天中午,木清尘就发起了高烧,几剂药灌下去,没有起色,一直烧了两天,药石罔效。木家请了淮安当地最富盛名的安大夫来,看过之后,安大夫直摇头,连称希望不大。已经两天没合眼的林氏听了安大夫甚似判决书似的诊断,直接昏了过去。木府里一阵鸡飞狗跳。
木清尘就这样一直处于昏睡当中,林氏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畔。倒了第九天的时候,木家来了一位云游的和尚,善于医术,木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不想在这位和尚针灸几个时辰过后,木清尘竟悠悠转醒,只把木府喜得放鞭炮庆祝。林氏更是如释重负,心中喜悦无边。又请高僧为木清尘做法,希望她日后无病无灾,邪魔外道永不近身。一经事毕,木家人毕恭毕敬的送高僧出府。哪知高僧临出门之时,特意对送出门外的木成业道:贫僧观贵府气象,有祥瑞之气,他日定当青云直上,府上小姐劫难已过,自此之后,必当身康体健,造化万千。随即唱到:远看古树亦非花,近看繁花盘古树;花开千年古树上,你道是树还是花?是树是花原无状,花树相缠两相发,一朝繁花青云上,绕藤老树尽光华。
高僧唱完随即飘然远去,独留木成业三兄弟在木府门前,思之酌之,久不离去。
高僧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几片云彩,却给木家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自打高僧的木家青云直上的话传出去不久,木家迎来了一波又一波造访的客人,多是打听此事的。这个时代的人对神灵有一种绝对的敬畏,高僧的话绝对信以为真,还有想着日后发达提前来巴结的,客人来了,林氏这个当家奶奶就得出来接待,搞的她苦笑不已,这是哪门子的事情呀!门都没有一个,这些人见风就是雨的,自从木家没落了,结交的人家也没有高门贵戚。要知道凡是簪缨世家,绝不会因为你家突然显赫,就会来结交你,这种老牌的世家自持身价,就是相信鬼神之说,也决计不会讨好与你,所以就目前尚属白身的木家来讲,这时祸,不是福。
其实木家的祖上也是出过高官的,木成业的高祖曾官至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其后世子孙也曾拜授官职,只是再也没有从六品上更进一级罢了。然而为官多年,木家也积累了些须积蓄,在京城也薄有名声,勉强算的上清贵世家。然而到了木成业的父亲,也就是木清尘的祖父这一代,族中竟无栋梁之才可用,木清尘的伯祖父靠着祖上的余荫,捐了个八品的小官,混了三两年,然而于为官一道实在无甚头脑,又毫无建树,屡被上峰呵斥训诫,实在不堪,索性辞官。辞官后的木家境况更为艰难。不久木家就在族中长老的主持下分了家,木家长支仍留在京城,这些年汲汲营营,越发过的不尽如意,倒是木清尘这一代上,出了个经商颇有能耐的孙子。至于木家二房这一支,正是木清尘的祖父,字分家后,木家二房便从京城搬回祖屋,在淮安安定下来。
这日,林氏正在跟身边的赵嬷嬷商量,打算给木清尘做几身春夏的衣服。忽然有丫鬟来报,说是淮安府张知府的夫人递了帖子进来。林氏心里就荒了,从不曾有联系的知府太太给她下帖子,所谓何事?自古民见官就有一种畏惧感,虽是内宅妇人,可人家也是知府的夫人,木家虽有几个丫鬟婆子使者,到底不如人家正五品的官职来的更强悍,畏怯优势本地的父母官。只是不知知府太太给她下帖子能有什么事情。
林氏拿过拜帖,急忙打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长呼出一口气。原来知府太太也得知了高僧来林家的事情,因为家中也有一个病弱的女儿,听说高僧医术了得,遂想打听一下,高僧的去向,或是落脚之处。高僧是游方至此,林氏并不知其去处。不过林氏也不是笨的,知府太太若不是没有事情,恐怕八辈子都不会理会他们木家,但凡有了这个开头,林氏就盘算着如何才能继续走下去,攀上知府这颗大树。即使不跟着沾光,也断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略一旁算,林氏拿过一旁的宣纸,提笔写道:夫人所问之事,民妇只知一二,不敢妄自揣测,宣于纸上恐一时难表令夫人错意,民夫明天亲自求见夫人,当面道明原委。木府林氏。
林氏写完,交给门房的人送去自不提,这厢林氏开始张罗自己明天的一应出府事宜,连带木清尘的衣服首饰,她打算带着木清尘一道去知府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