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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谷雨 ...


  •   崔子推状若未闻般并没有接这话,转而问卫仲:“你何时启程去方山?”
      卫仲看着水中潋滟波光,答得意兴阑珊,“原本想再过几日,可如今这院子里人多嘴杂的,也是无趣。”
      崔子推淡然说道,“那你莫若早去早回。”
      卫仲只仰头将瓶中酒饮尽了,这才露出些微笑意,“也是。”

      第二日,崔子推在摘星阁中挑了些书卷,唤了个小僮跟着,行到回廊尽处,卫仲冷不丁从转角的地方冒出来,看了看他手中书卷,神色略带幽怨:“蒸馍贤弟此去何处,竟不先与为兄议议。”
      崔子推面容坦然:“我去城郊法华寺向善安法师请教一二,你愿同往?”
      卫仲略抬首,嗤之以鼻,“整日参这些外邦之论,本朝道法怎不见你经心若此。”
      “天下清景,不择贤愚。(1)佛理道法,亦皆为世间清景。清景尚不择你我,你我如何能择清景。”
      “和尚庙里的香客,当属求姻缘的愚昧女子最多。此去路途险恶,蒸馍贤弟可要当心。须知蒸馍就算晒干了,遇上爱这蒸馍滋味的,也会啃的渣都不剩。”
      崔子推抬抬眼皮,眼神冷漠。卫仲嬉笑着后退几步,崔子推径自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去了。
      倒是卫仲身边的家养小仆四喜,看见崔家公子走远了,方疑惑问道:“二公子,为何去庙里求姻缘便是愚昧呢?”
      卫仲冷哼一声:“佛法讲的是出家去执,无欲皆空。你去求男女姻缘,想与和尚结姻还是与尼姑有缘呢?”说到这儿顿了顿,垂眸看了四喜一眼,“你是卫家的人,可不能出去丢我的脸。”
      四喜闻言面露微微难色,旋即忠贞慷慨道:“小的只看公子马首。”
      卫仲想到他适才艰难神色,不禁笑道,“你看着马首就行,万莫盯着马屁。”
      四喜嘿嘿应声,忽然想起正事儿,“二公子,顾管事适才着人来报,车已备好。”

      宁文岫用过早点,看着天色晴朗,春光妩媚,这日又无甚安排,便让人备车,带着珠儿去城中市集逛逛。
      车行至染布坊路口,北面迎来一双驾马车,对方侍从上前拦下宁家马车,“我家主人问,你这车驾从前未曾见过,敢问尊驾何方人士。”
      宁文岫不明就里,只隔着厢门竹帘应道,“吾家泰州宁氏,做客晋阳。”
      侍从跑回自家车前,向车内人禀过,车内人似有交代,侍从再度跑回来,问,“可是泰州商户宁氏。”
      宁文岫不明对方何意,但想青天白日也没有什么可惊可惧之事,坦然回答,“正是。”

      那侍从于是昂然立在车前,继续说道:“吾家主人乃五品之士,商户为庶民,士庶有别,你家车驾须速速避让。”
      宁文岫这才明白过来,倚在车窗前微微挑帘一看,对方在宽道,而自家马车夹在独道中,论地势方便,应是对方退让,宁文岫一时之间,心中升起莫名怒气,沉声驳斥,“烦请回告你家主人,此路狭窄,实无处可让,还望见谅。”
      侍从料不到她竟敢驳斥,惊愕之余,只能恼怒道,“你让是不让!”
      宁文岫袖手坐在车中,隔着竹帘正色答他,“无处可让。”

      对方车驾上此时又跳下一侍从,举着令牌上前来,高声呵斥道,“大胆刁民,冲撞士家贵胄,论例可杖责二十!”
      珠儿年幼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只抬头连声哭叫姐姐,神色惊恐。宁文岫抚住她肩膀,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我家主人问,何方五品贵胄在此。”

      宁文岫挑帘看去,右侧方向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青牛车。车上驾车的侍卫和下车来问话的小仆略微眼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举着令牌立在街口中央的侍从厉声回道:“晋阳县丞在此,谁敢放肆。”
      小仆嘻嘻笑着上前几步,踱到那县丞车驾近前,朗声开口,“吾家公子河东卫氏,由洛阳来此,不曾见过五品贵胄。”

      话音刚落,一个滚圆的身子好似从车中滚出来一般,只打量了那小仆手中令信一眼,旋即迅速滚动到了青牛车前,语音颤颤,“小的,小的不知安国公府大驾到此,不曾来迎,还望恕罪。”
      牛车内的人声音如清晨微风,淡淡凉薄,“县丞大人不必多礼,吾只是赶路经过此处,竟不知晋阳道路堵塞如此。”
      滚圆汗如雨下,回头对着自家车驾挥手喝道,“赶紧退开,赶紧退开!”侍从们前厉后荏,各自牵马挥鞭回车,一时手忙脚乱。卫家小仆仍是站一旁嘻嘻笑着看,没事儿人一般,只待到那县丞车驾退到一边后,这才小跑到宁文岫车前,立在帘下,彬彬有礼地开口:“吾家公子亦请姑娘车驾往前行一行,让出此路。”

      宁文岫顿时明白,赶紧应道,“请代民女谢过卫公子。”
      小仆哧溜跑回牛车又哧溜跑回,收了嬉笑,换了副肃穆面容,一板一眼道,“吾家公子说,姑娘行事胜过须眉,不敢承您谢意。只要莫吓着车中孩童便好。”说罢便跑回牛车去了。
      宁文岫面上顿时火烧一般,当下也只能叫人赶紧将车驱前,让出道路。
      行过路口,她忍不住伸手挑开车窗前那轻纱,回首去看,只见那青牛小车悠悠转过路口,顺着她来时的路慢慢行远了。

      这一日,市集了然无趣。

      下午回到祝府,安顿好珠儿,宁文岫便在房中窗下看书。
      “大小姐……”双禾在一旁欲言又止。
      宁文岫犹自看书:“什么事。”
      “听说……那两位明珠公子中的一个今日走了。”
      宁文岫兀自看着书页,轻轻拂去不知哪里飘来的嫩黄细蕊。
      双禾看她神色,不再开口。
      许是过了很久,双禾方听见宁文岫低声问道:“谁走了。”
      “好似是安国公家那位走了。”

      好半晌后,宁文岫听到双禾惊讶的声音:“好好的怎么飘起雨来了。”
      她抬眼看窗外,先前清爽明朗的景致,此刻却仿佛隔着蒙蒙轻纱的帘往外看。那些天地间的雨,淅淅沥沥,落得远远近近。

      寒食清明过后便是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
      杨花落尽子规啼。(2)
      原来,就算是在北地,也已近春末了。

      注:
      1,语出宋·黄庭坚,见宋·惠洪《冷斋夜话》
      2,唐·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录入扬州诗局本《全唐诗》第一百七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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