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43、第十三章 真假紫修

　　正如传说那般，白萍洲的夜景堪称仙界顶好的。一入夜，往客栈外看去，只见万里星沙如长河，五步白云，三步瑶波。正好尚烟晚上躺在床上，浑身燥热，源源不断的力量往外涌出，眼睛都闭累了，还是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从窗口飞出，到了客栈房顶。
　　她本想独自欣赏夜景，不想竟看见紫修坐在屋顶的背影。听到她的动静，他回头，向她投来清清淡淡的一眼。尚烟轻盈地飞过去，坐在他身边，裙摆云朵般落下。刚好他身着黑衣，在月色、星河的映衬下，二人格外黑白分明。
　　“这么晚还不睡？”紫修道。
　　“睡不着。”尚烟沉思片刻，道，“有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我在想，历史长河中总有很多英雄，出淤泥而不染，不为五斗米折腰，宁死也要留清白在人间。可是，我活到现在，并未见过、听过太多这样的人，赤淑雅是第一个。紫修哥哥，你说，这到底是因为古人高洁且固执，还是因为，历史只会记住这些人？而真实情况是，大部分的人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样，他们只是被历史遗忘了？”
　　“好问题。”紫修笑得冷淡，“会传颂到广为人知，你认为更可能是稀松平常之事，还是不可多得之事？”
　　“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个时代，若有人英勇就义，是否也会让千年后的人有我如今的感想？”
　　“嗯。”
　　“那你觉得，人性会随着时代进步而升华吗，还是源自兽性，不会改变？”
　　“我觉得不管在什么时代，人都不该把生死看得比责任、尊严重要。”
　　尚烟顿了一下，望着紫修，虽什么都没说，眼中却有无限敬仰之意。紫修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做什么？”
　　“哦，我在想，按理说来，离上界越近，月色越应醒目醉心。可是，紫修哥哥，你看……”尚烟指着远处的银河，“白萍洲的银河实在太亮了，亮到连月亮都变成了陪衬。”
　　仙河锦江上，星华朗朗，云团盈盈。风月桥横跨银河而过，恍若蓬莱，又胜似蓬莱。可惜满城徒有琼楼金阙，却无一人外出。
　　紫修道：“嗯。”
　　尚烟摇摇头，撑着下巴道：“虽然知道白萍洲以夜景闻名，但没想到会这么美。此间月色之高洁清贵，大概便像紫修哥哥一样吧。”趁他还没开口，她赶紧道：“别说我肉麻哦，我是真的这么想。”
　　紫修停了许久，轻声道：“烟烟。”
　　他的声音好温柔，听得尚烟不由心跳加速。
　　“嗯？”
　　“你……”他张了张口，等了半晌，道，“你的脸，果然没以前难看了，挺好。”
　　其实，他远不如她说的那么高洁。一整天了，他满脑子都是赤弥灵灵说的话。
　　与尚烟有童年回忆的男孩，不是只有他。还有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而且，弟弟早说过，他对神界已有了感情，不想再回魔界。也就是说，不论考虑情感因素，还是考虑现实因素，他都有娶尚烟的资本。他才是最适合烟烟的人，自己怎能因为一时心生妒意，便将她据为己有。
　　尚烟也发现了，这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虽猜不到他具体想说什么，但她能感知到，他对她是既喜欢，又犹豫。这不奇怪。毕竟，赤弥灵灵是如日中天的赤帝之女，她却是佛陀耶内史之女、没落昭华氏之后，比起赤弥灵灵，她的家世还是不够好。虽然他退婚了，但赤弥灵灵都会倒追的男孩子，自然有余地选择其他最拔尖的上神女子。
　　“喜欢”和“成亲”，完全是两回事。
　　“是啊，我今天照了好多次镜子，把我美得不行了。”她道，“不过，紫修哥哥，若我现在不用这映月炼心膏，等过一些年再用，还会有效果吗？”
　　“怎么，你现在不用？”
　　“我太容易分心了。若恢复容貌，只怕一天到晚都忍不住玩弄脂粉，这会影响我考无量太学的。所以，若是能延迟一些用，自是最好。”尚烟想，既然家世不够好，还是得自己加把劲儿才行。先考上无量太学好了。
　　紫修道：“想考无量太学？有志气。映月炼心膏何时用都有效的。那你等念了高学再用吧。”
　　“太好了，我一定要考上。紫修哥哥可是也想考无量太学？”
　　紫修怔了一下，道：“念书之事，我们回神界再说。还有，你服用了魔蟾果，现在应该觉得有些口干体热？”
　　尚烟醍醐灌顶：“原来我这么热，是因为这果子。”
　　“既已生效，你的日扬圣斩、昭华剑阵，上限大涨，应可修至极高境界了。我再教你一些剑诀，你来练一下。”
　　“好啊！”尚烟大喜，站起身来。
　　“你先记住这一段……”
　　紫修跟尚烟念诵了一段长剑诀。听他说了三次，尚烟便将内容背了下来，并解释了一通。紫修先是感慨，这姑娘的记性和悟性都相当惊人。但真到动手时，他又在思索，方才为何会觉得她悟性惊人。
　　“……笨死了。”见她第八次舞剑失败，紫修抓住她的手腕，往前挥了一下。
　　“感受这个力度，这个方向。”紫修把着她的手腕，重复了两次，“感受到了？不要总是软绵绵的，动作那么散。”
　　“好、好！”
　　尚烟认真地看着前方，照着紫修的意思，舞了两次剑。结果只比方才好了一点点。到第三次时，她又软下来了。
　　“不行。”紫修又一次握住她的手腕，再带她感受同样的力度。
　　结果，他手一松，尚烟老毛病又犯了。
　　“你是怎么回事，在魔界不是学得好好的，为何现在会笨成这样？”紫修有些不耐烦了，见尚烟又失败了一次，“你们女人是不是使剑都这么笨？”
　　“我告诉你哦，你这话若是让火火听到，她肯定会跟你拼命的……”
　　“她打不过我。”紫修道。
　　尚烟正待多解释几句，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因为，紫修径直绕到她背后，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抬了一些，固定好位置：“如此，手腕抬起之时，不要往下塌。你再感受一下。”
　　尚烟骤然睁大眼，站着没动，呆愣而僵硬。随着熟悉的苍兰花香溢出，她的心跳咚咚乱跳起来。她没说话，只任他教自己。然而，她的手腕便跟鼻涕虫附体一般，不管他如何拧，都不住往下坠。
　　紫修也意识到这动作有多亲密，更感受到了尚烟的紧张，对她不再那么苛刻，竟温柔了许多：“你不要急，再试试。”
　　“嗯。”
　　这一次，尚烟舞剑的动作放慢了许多，而后回头道：“所以，紫修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她回头看着他，眼睛盛满星光，仿佛会说话。而她的身形柔软，此刻依偎在他怀里，更是令他瞬间想起了四个字——软玉温香。紫修抬起眼眸，回避了她的目光：“快说。再磨磨唧唧，天都要亮了。”
　　“可以抱抱我吗？”
　　紫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
　　星河如白练，万丈璀璨；月光似落泉，千仞穿空。在这白萍洲胜景之中，看着他的侧脸，尚烟也很紧张，但她还是在紫修的肩头靠了一下：“紫修哥哥，抱抱我……”
　　紫修眼中诧异之色更甚。但他并未怎么犹豫，便低下头，将尚烟抱在怀中。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了。
　　这个拥抱，原本是多余的。
　　自上次孟子山一别，都多少年了？他记不清了。当时明明做得很好的。
　　可现在，控制不住了。
　　“再抱紧一点……”尚烟靠在紫修怀里，轻声道，“紫修哥哥，在这里，我好害怕。”
　　“没事。”紫修的声音也变轻了很多，“……我会保护你的。”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只恨不得从此将她藏在怀里，再不放手。
　　真不该受到蛊惑。
　　怪只怪此间月色太动人。
　　尚烟听到了紫修的心跳。她知道，自己的脸也在微微发热，也舍不得这个过于温柔的拥抱。
　　可是，这个混蛋紫修，甚是欠收拾。
　　“紫修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说过，没有男人想碰我，想抱我的。”尚烟嘻嘻笑了两声，“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紫修这才发现，中计了。他立刻推开她。
　　“胡说，我这是在教你剑法，谁叫你那么笨……”他看向远处，“不说了，接着练。”
　　尚烟细细笑了两声，闪到紫修前方，按照他教的剑招，在空中划出“×”形剑气，对着一侧山崖推了一下。金色剑光四射，猛冲出去，直击一块庞大的山石。
　　轰隆隆声响起，山石裂成了碎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极了，一点都不绵软。
　　“现在，紫修哥哥还觉得我们女人笨吗？”尚烟扬了扬眉，笑道。
　　月色下，紫修面色白皙，耳根却透着粉：“尚烟，你……”
　　尚烟用手指敲了敲下巴：“奇怪，有人说我嫁不掉，没人要，没人抱呢。方才一定是我的幻觉，一定是。”
　　紫修哭笑不得，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尚烟嗷嗷叫，捂着脑袋道：“紫修哥哥，你的耳根又开始发红了？”
　　紫修捂住耳朵：“许是此处太冷，冻红的。”
　　“原来如此。我还道你是害羞了。”
　　“怎么可能。”紫修岔开话题道，“待回神界之后，可以再向你父亲讨教讨教，他应该可以传授你更厉害的术法。”
　　“好啊。”尚烟顿了顿，又用力摇头，“不不不，我要跟你学。”
　　“跟我学，不太方便。”
　　“为何不方便？跟我爹才不方便。”
　　“那是你亲爹，即便家里有姨娘和妹妹，他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的。而且，你不是已经和妹妹言和了么？”
　　“绝无可能！”尚烟想到雁晴氏便火冒三丈，“雁晴氏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啊。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其实，未必孩子便会像父母。你便不像你娘，不是么。”
　　“我当然像我娘。”
　　“你娘精通园艺花草，焚香居设，性情温柔如水，既秉出世之心，又怀寝丘之志，你和她哪里像了？”
　　“我也喜欢花草焚香！”
　　“是么？”紫修佯装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某人说要教我如何种杏，结果我在一旁忙了大半天，整个活杏屏风都弄好了，一看附近，她人没了。四处一打量，哦，原来编发辫去了。”
　　尚烟被他怼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你只知道笑我！”
　　“叫她，她还不应，应了便是一通乱发脾气，怪我把她头发上的花都吓掉了。”
　　“可恶，你记忆力这么好是想做甚！”她涨红了脸，“总之，那只是一次意外！”
　　“臭美成这样，真像你娘？”
　　“这你便不知道了，我娘也很爱美的。我这编发辫的活儿，都是师承我娘呢。”提到羲和，尚烟又是怀念，又是骄傲，“总之，我和我娘一样，也向往淡泊名利、男耕女织的生活的。”
　　紫修摇摇头：“我看不是男耕女织，是男耕男织。”
　　“……为何？”
　　“只你这动手能力，你能织什么？你若嫁了谁，谁要自认倒霉，什么都替你做了。你或许也只能喊喊：‘夫君，你好棒哦。’然后接着梳妆打扮去了。”
　　紫修的洞若观火，将尚烟的小伎俩彻底拆穿。她恼道：“臭紫修哥哥，娶我的人又不是你，你替他担心做什么呢。”
　　“我怎么记得，某人小时候曾说过，长大了要我当夫君呢。”
　　“我没说过！”
　　“我又没说是你，你接如此快做什么？”
　　“你……你……我嫁给蜥蜴精也不嫁你！”
　　紫修笑道：“哪个蜥蜴精如此倒霉？放过那个蜥蜴精。”
　　“你这混蛋，我和你同归于尽！”
　　尚烟气到爆炸，对着紫修的胸口，一个头撞冲过去。紫修也吓了一跳，道：“别过来，你别冲动。”想后撤，结果还是被她翻在地。运气不好的是，她这一用力，身体也失衡了，往前扑倒，“扑腾”一声，趴在了他身上。
　　星辰临萍洲，明月傍九霄。银光沐浴中，二人对望着，好似世间万物也为他们暂停了一下。
　　紫修虽有些邪气，脸却生得极秀气，所以，尚烟一直都当他是漂亮哥哥，极少将他与“男人”联系在一起。这一刻，他的眸子倒映着星光月色，似紫黑宝石，还是深邃美丽，妖异万分，但是，她看见了，他静静望着自己，喉结动了一下。
　　分明想要前进，却更想要退却。她慌乱地起身，别过头去，闭上眼睛，平息自己的心跳。紫修也慢慢坐起身来，整顿衣衫，没说话。
　　尚烟道：“总、总之，我像我娘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