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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孟山碧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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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才言语上的关切,还不及雁晴氏平日嘘寒问暖的十分之一。尚烟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可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也似孟子山的潺潺水流,带来了一丝异乡的温暖。
回房后,尚烟把玩着手里的竹笛,忽然愣了一下——方才,她好像没告诉过哥哥自己的名字?
可少年已离去多时,也没机会问他是怎么回事了。
尚烟照了照镜子,发现眼睛已经肿成了两颗小桃子。她揉着眼睛,正巧看见父亲从窗口里丢下的袋子,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满了金条和孟子山钱币。钱币都是最大额的,哪怕她大手大脚花钱,也足够用上好些年了。从小到大,在物质方面,叶光纪一直都是尽可能地满足她,虽然她从未因此开心过。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心情乱极了。可想想明日起,她便暂时远离这个糟心的家庭了,又觉得好受很多。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她和爹爹闹得不愉快,和雁晴氏母子三人闹得不愉快,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她。可是,来到了孟子山,她又像看到了希望。
原来,世间非但有好景,也有好人。
哥哥父母的诗,也很美好。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尚烟反复念着这首诗,身体蜷缩贴墙,渐渐感到了些许睡意。
或许是因为这个哥哥眼睛颜色的原因,在半梦半醒中,一段童年往事涌入脑海。
一次,叶光纪与羲和重返佛陀耶,带着小尚烟去参加亲戚的婚宴。
大家都知道,小尚烟是白帝和月神的外孙女,便私底下让子女巴结她。于是,在大人们聚会时,一大群小男孩把小尚烟抬到后院内,一大群小女孩跟在旁边,小丫鬟似的伺候着。
尚烟正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却被一个小男孩夺走注意。
佛陀耶的天与别处大不相同。苍穹是金色,云雾是银色,轿子车辇贯穿飞行,均由仙官守着,凤凰翔龙拽着,妖灵界的舶来丝绸缠绕着,融入云与光中。
佛陀耶的杏花充满神力,也与别处不同,花香自骨而非蕊,由细细仙风送来,吹落梢头浅光粉白,满地作烟萝。乍一看去,每一团佛陀耶杏花附近,都有浅紫色的蜜蜂游离徘徊,堪称奇景。
树下,那小男孩抬头,观察这些紫色蜜蜂。
他黑发浓郁,高鼻雪肤,小身板儿身着绛紫短袍,斜倚在树干上,看上去懒懒的,缺了神族素有的端庄。而且,对于一个男孩子而言,他睫毛有些太长了,因而显得有些媚态。加之英眉斜飞,眼角微挑,他这一份漂亮里,又缺失了几分神族的高风绝尘。确切说,是高风绝尘的反面。
这种气质,若用那些大人的话来说,属于“长大会祸害少女”的那一款,货真价实的。
像是察觉到了尚烟的视线,他不经意抬眸,花瓣落了他满肩。
隔着十里花香,纷扬花瓣,两个孩子的视线相遇了。
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花瓣是粉白的,他的头发是黑的,眼眸却是紫色的。
小尚烟诧异万分。紫色的眼睛,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吓得赶紧躲开视线,小心脏砰砰乱跳,那些紫蜜蜂似乎飞到了耳朵里,在她脑海里嗡嗡乱叫。
这个哥哥,也太好看了。
她要面子,草草地恢复了先前的姿态,不露出半点心猿意马。
当时,被高高举起的小尚烟,粉脸生春,美玉无瑕,额心一枚金色花印,小小年纪姿色尽显,该如何描述呢?可在九重天任何大剧院里,饰演任何一个红颜祸水的童年时期。
但是,小尚烟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的美貌。”
她在孩子们耳边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便跟在军队训练似的,分成了两队人,一队人搀着她,另一队立地站直。站直的队列前方,带头的孩子大喊道:“叶——尚——烟——大——小——姐!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绝美妖姬,你的美貌终究是会乱世的,我们不能放你流落民间!叶——尚——烟——大——小——姐!你可听见了?!叶——尚——烟——大——小——姐!”其中,“叶尚烟大小姐”喊得极其响亮,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
“都怪奴,怪奴,偏生得沉鱼落雁,绝代红颜。真儿个花输了我粉颊,柳输了我腰,便是那帝君御书房的丹青,也将我这美容姿难画描!啊,可惜,奴奴未遇命中人,还不能死!”尚烟翘起兰花指,作泫然欲泣,强抬玉腕状,“快,受奴美貌所累的姐妹们,速速护驾也!”
女孩们齐声道:“是的,叶——尚——烟——大——小——姐!”
男孩们:“……”
“现在,我们该护驾叶——尚——烟——大——小——姐!往何处逃去也?”
“去那里,那里安全!”
接着,这一队孩子陡然大喊起来,抬着尚烟,向紫瞳小男孩狂奔而去。另一队列的孩子们也“哇哇”大喊着,向他们追杀过来。只见护驾队跑得飞快,队员速度还不一致,稀稀拉拉的,乱七八糟地先抵达了紫瞳小男孩前方数尺。他们停下来,回头等了一会儿追击队。待追击队近了,他们才接着跑。
紫瞳小男孩看着他们,一脸困惑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追击队猛地扑上来,把护驾队撞散了。于是,主角登场,尚烟倒在紫瞳小男孩脚下。但她怕痛,便没太用力,只先慢慢跪在草坪,再趴在一团草里。
“啊,不要管奴,姐妹们们快逃……”尚烟对他们伸出了兰花指。
接着,不管是护驾队,还是追击队,所有孩子突然解散退场。
“这位哥哥……”尚烟抬头,奄奄一息地看着他,“抱歉,奴奴被人追杀至此,无法告知哥哥姓名,哥哥千万莫猜身份……”
紫瞳小男孩道:“我听到了,你叫叶尚烟大小姐。”孩子们喊得太大声,这六个字,怕是十年八载的,都忘不掉了。
尚烟倒吸一口气:“竟被你发现了……”咳了两声,从草堆里慢慢爬起来,西子捧心般捂着胸口,弱弱地道,“奴奴谢谢这位哥哥的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紫瞳男孩道:“紫修。”
“紫修,真好听。那么,恩公紫修哥哥,待奴奴出落得更加国色天香之时,便是让你入赘我府之日。”
小紫修先是一愣,后好整以暇道:“我是要娶老婆的话,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样也不可少。你如何让我入赘?”
“这些都不需要,你当个好夫君便是。”小尚烟挺了挺胸,说着说着,忘了剧本人设,又变得神采飞扬,笑容甜甜了。
“为何?”
“因为,我什么都有呢。”
尚烟叉着腰,眼里都是小公主才有的底气。可她随即又灿烂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细长的缝,桃瓣色的双唇中间,露出一点点糯米般的小牙齿:“我要像娘亲一样,若是嫁给什么人,只是因为喜欢他。”
小紫修眨了眨眼,那极长的睫毛跟着颤抖,耳根一层层变得越来越粉,倒真的有些像个姑娘家了:“胡、胡说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紫修哥哥呀。”
听过小尚烟说的话,小紫修心跳快了几拍,只别过头去,耳根微微发红:“尚烟,你所居何处?”
尚烟摇了摇头:“我家不在佛陀耶,在九莲。紫修哥哥呢?”
“我家也不在佛陀耶。”
“那你住在何处呢?”
小紫修想了想,道:“现下居无定所,不过暂居此地。”
尚烟虽不知神界究竟有多大,但很清楚,若两个人不住同一地方,将来想要五花大绑哥哥进门,恐怕有些困难。因此,她未免有些失落,又道:“难怪方才你看蜜蜂会如此投入,我听爹爹说,紫色蜜蜂是只有佛陀耶才有的。”
“我并不是在看蜜蜂。”小紫修指了指头上的杏树,“是在看这杏花。”
“咦,杏花不是哪里都有吗?”
“我娘喜欢杏花。但她身子弱,如今又深居简出,所住之处,很难时刻看见杏花。她在宫……”小紫修顿了顿,改口道,“她在家中放置了杏花屏风,也种了杏花盆景,却又时常叹气,说绣出来的杏花再美,到底是死物,不如真花;盆景虽是活花,却又少了野生杏树的枝骨嶙峋之美。总是有些遗憾。”
小尚烟听罢,沉吟半晌,道:“你们家大吗?”
“还算大。”
“那这还不简单?只需在家里挖个坑,将杏树种在室内便是。”
“将树种在家里,亏你想得出来。”小紫修没好气地笑道,“且不说掘地三尺有多麻烦,你觉得室内凭空多一棵恁大的树,何美之有?”
“你娘想看活杏,我不过提议,可没说这样很美哦。”小尚烟眼睛转了转,喜道,“有了!我娘很擅长弄这些花花草草,她今天刚好也在,我去帮你问问她!”
小紫修摇摇头:“算了。也不算什么重要之事。”
“要的要的,这是我未来婆婆的事,如何不重要呢?紫修哥哥等等我,我去去便回!”
尚烟,神族小丫头片子,二百五十五岁那年,自以为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爱情。
她却没想到,这一去便没再回来了。
因为,找到娘亲时,娘亲正垂着脑袋,发丝凌乱,眼睛红肿,不停用丝绢擦拭眼角。
小尚烟“吧嗒吧嗒”地快步跑过去,也想安慰娘亲,但真走到娘亲面前,反倒吓得不敢前进了,只小声道:“娘……”
羲和回头一看女儿,禁不住跪在尚烟面前,抱住尚烟:“烟儿!”
可就在这时,尚烟的小胳膊被一只大手拽住,整个人都被拖到一边。若不是回头看见了叶光纪的脸,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如此蛮力竟是爹爹使的。
叶光纪冷冷道:“尚烟,若你爹要离开这个家,你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小尚烟整个人都吓懵了。她吞了吞唾沫,呆滞了片刻,忽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这样会拽痛烟儿的!”羲和捶打叶光纪的胳膊,哭得更加惨烈了,“为何要问烟儿这种问题,你何苦如此逼她!若真要有个人走,我走便是!”
“烟儿,爹也不想离开,但爹无能为力。”叶光纪闭上眼,长叹一声,“你娘容不下你弟弟。”
“弟……弟?”
当年的小尚烟早习惯了独占父母的日子,对“弟弟”感到十分陌生。而在她的世界里,压根便不能理解,父亲还能跟其他女人生孩子。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母亲已经怀孕了。
如今她知道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