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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孟山碧月 ...

  •   “爹是新神族,娶我娘时,只是个在神界没根基的穷小子,也尚未任职九莲刺史吧。而娘是上神,不是吗?”说到最后,尚烟还哈哈笑了两声,言语更显讽刺。
      所谓“新神族”,便是指出生、成长在神界之外,靠后天努力飞升成神的人。神族要么无姓,要么有特定复姓,所以,当初羲和正处于“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鼎盛时期,叶光纪的土著神族情敌们只听见“叶”这一凡人姓氏,便足以大感不快,更别提羲和娘家人的态度。
      “你……你说什么?”叶光纪的脸瞬间白了。
      “你俩悬殊之大,众所周知,为何娶她,还需要解释?”
      “胡说八道!”叶光纪怒道,“我叶光纪一路仕途,光明磊落,从未靠过任何人!你瞧不起新神族,别忘了,你的身体里也流着‘新神族’的血液!”
      “新神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某些新神族血液里,满满都是权力的味道。就像现在,你希望我嫁给那什么共工韶宇,不也是在利用我攀高枝吗?”
      其实,若处于冷静之时,尚烟绝不会如此作想。但她此刻正在气头上,又年轻气盛,难免口不择言。
      “尚烟,你……”叶光纪气得面红耳赤,强压着怒气道,“是,我是对不起你娘,但不曾对不起你。叶尚烟,你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我是你亲爹,你说话放尊重点!”
      “让我没了娘,你哪里对得起我?是给我银子花,还是给我生了弟弟妹妹?”尚烟也愈发激动,“连我娘写给你的情诗,你都用来送给别人的儿子,害她病死了!”
      “你娘得病,是我让她得的吗?!”叶光纪的声音拔高了许多。
      面对那么高大的亲爹,尚烟有些害怕,但此刻怒气已盖过了惧意,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不是吗?!”
      “好了好了,夫君,烟儿,你们都少说几句……”雁晴氏推了推叶光纪。
      见雁晴氏这样,尚烟更加生气了:“你说,你和雁晴姨娘勾三搭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娘在给你拼命生儿子?可有想过我会没有娘?!你可有想过,我娘若是嫁给其他人,便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叶光纪给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因为这一下过于响亮,隔壁的雪年和芷姗都闻声过来,但都不说话,只是躲在门背后,偷偷摸摸看着这一幕。
      从小到大,这是尚烟第一次挨父亲打。她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惊诧地看向叶光纪。
      “雁晴姨娘也是你的长辈!”叶光纪指着她,手指颤抖,“你如此没大没小,忤逆不孝,成何体统?!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娘也不是这样的,看看你,都长成了什么臭脾气!”
      尚烟崩溃了,含着泪道:“长成了你这臭脾气!”
      叶光纪气疯了,但见尚烟又悲又怒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既气这不孝女,又痛恨这不孝女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好、好,你说得好!好极了!”
      此时,一个弱弱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才不像爹爹。”
      叶光纪和尚烟一同转头,见芷姗怯生生地靠近叶光纪,也挡在父亲面前:“爹爹是极孝顺的,从来不与爷爷奶奶顶嘴。哪怕辜负自己最爱的女人,也要让爷爷奶奶抱上孙子。爹爹承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姐姐不能明白也罢了,好歹也不要让他如此伤心难过。”
      尚烟那番话有多刺耳,芷姗这番话便有多悦耳,句句都戳到了叶光纪心坎儿里。又想起这些年,只要在外跟人聊起孩子,他总是第一个想到尚烟,便觉得自己白疼了这丫头。
      “尚烟,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妹妹——”叶光纪指了指芷姗,“看看她的知书达理,娴静孝敬,再看看你自己!”
      尚烟眼眶通红,嘴唇发抖。她充满恨意地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她才不是我妹妹。”
      “什么?”
      “她是破坏我们家庭的证据,是你背叛我娘、害她病逝的证据!”
      叶光纪险些又一次动手。雁晴氏强行冲过来,奋力拦住他:“别,真的别打了,父女一场,动手伤感情啊!夫君,有话好好说!”
      尚烟气急:“打死我好了!告诉你,你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对你伏低做小,巴结奉承,这辈子都不可能!”
      叶光纪气笑了,不再说话。
      雁晴氏瞥了尚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憎恨之色,拉了拉叶光纪的袖子,整顿容色,道:“夫君,烟儿年纪还小,你和她计较什么呢。烟儿,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她走过去,想看尚烟的脸颊。
      “你走开!不要碰我!”尚烟打开雁晴氏的手。
      此时,雪年也冲进房来,勃然大怒:“你敢欺负我娘?!你若是不想听爹爹教诲,还对我们家如此不满,可以滚出叶府!”
      叶光纪正想骂雪年,雁晴氏抢先道:“雪年,不可以这样对你姐姐说话!我们家也是她的家,你怎么可以叫她滚出去?!”
      “对、对不起,娘,我失言了……”雪年见娘如此震怒,怂了。
      雁晴氏急促呼吸了少顷,又道:“夫君,烟儿定是心中渴想娘亲,才会说出这般气话。待她冷静以后,一定会知道爹爹有多爱她,会好好向你赔不是。”
      其实,叶光纪早没了脾气,只是一时面子下不来:“我不要她给我赔不是,她只要别再说出这等不孝之言,我便谢天谢地了!”
      “唉,我看烟儿的性子,便是像你。”雁晴氏叹了一声,“你们父女俩都一个样,谁也别说谁脾气不好。”
      “像他多好啊,自私自利,名利双收,不用受人欺辱!”尚烟愤然道。
      “你听听,她都说的什么话!”叶光纪指着尚烟,对雁晴氏说道。
      “好了!真的别吵了!”雁晴氏把叶光纪强行往外拖,“夫君,我看你还是先同我到隔壁休息少顷,消消气。你也真是的,老大不小了,和孩子怄什么气……”
      叶光纪寻思方才尚烟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分明是没拿自己当父亲,又想起这些年,雁晴氏不知跟他打过多少尚烟的小报告,每次他都训斥她,只帮尚烟,到底还是因为羲和之死,令他对她万般愧疚,无限宽容,不想却养出个逆女来,一时之间,心中竟有绝望之意。即将走出门时,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聘书,停下脚步,叹道:“叶尚烟,你对你娘的执念太重,如病入膏肓,纵有枯木逢春之术,也是治不好的了。今日听你所言,我更加确信,当年生下雪年,乃是明智之举。”
      尚烟依然捂着脸,含着泪,怔怔看着他。
      “女儿家,终究还是早嫁人的好。”
      叶光纪伸出食指,朝聘书的方向指了一下,但见一道墨光飞出来,击中聘书。聘书周身冒蓝光,徐徐升空展开,但见纸张上已出现了手写的“许婚”二字。
      “爹,你——”尚烟上前一步。
      “今时今日,你还可以叫叫爹。将来与共工韶宇成了亲,你便是共工氏了。”叶光纪颓然道,“待你成亲后,不必考虑娘家一点半点,以免你爹这新神族,又来攀高枝。”
      雁晴氏心中自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见叶光纪此时神色,也不敢多言,只与他一同出去。雪年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芷姗最后看了尚烟一眼,有些同情,有些无奈,有些不服气,款款离去。
      “不,我不嫁……”尚烟快步走上前去,但听得门“哐当”一声响,已被芷姗关上。
      尚烟气得浑身发抖,脑袋嗡嗡作响,冲过去把门拴上,赌气地踹了门一脚。脚趾痛得快断了,也无法缓解心中的悲愤。她忍着痛,爬上床,把自己整颗脑袋埋在被窝里。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在门口停好一会儿,敲了两下门。
      尚烟探出脑袋,看看门外,却不出声。
      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从里面被拴住了。
      “烟儿。”是叶光纪的声音。
      尚烟怒火消失了大半,却开始感到害怕。
      门外的父亲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尚烟都以为他已经走了,才道:“烟儿,你睡着了?”
      尚烟留意到,外面除了父亲,也没有别人。他语气软了很多,应该是来向她言和的。但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他。听他这么说,她正好为自己找到了不开门的借口——装睡。
      又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外长叹一口气。尚烟便听见“吱嘎”一声响,窗户打开了一个缝。接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从窗户塞入,落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怎么了,叶光纪打尚烟的时候,尚烟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但听到爹爹变得温柔,她却觉得胸膛中一片滚烫。她紧紧攥着被褥,没敢动弹一下。
      方才,她说了好多过分的话。爹现在一定很伤心。
      ——她才不管他伤不伤心!
      对了,臭老爹又自作主张,要她和共工韶宇订婚。
      ——对,对对,为了退婚,她也要出去和这臭老爹谈判!
      尚烟跳下床,跑去把门打开。
      门外,哪还有叶光纪的身影。
      尚烟追出去,却只迎来了夜间的朔风。
      “爹爹!”尚烟大喊了一声。
      照料尚烟生活起居的云婶睡在隔壁,闻声起来,自己还穿着单衣,便替尚烟拿了外披,搭在她肩上:“大小姐,孟子山晚上冷,你别冻着了……”
      尚烟哪有心思顾虑这些,只跌跌撞撞地追出去,骑着鸾鸟在漫山树林中穿梭,然而没能在空中找到人,只好将鸾鸟停在溪边,又唤了几声“爹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突然哭了出来,抱着腿,蹲在河边。
      “爹爹,娘……”尚烟涨红了脸,泪水顺着脸庞大颗大颗滑落,肩膀不住发抖,“娘,我好想你啊,你何时才能回来……”
      她哭着哭着,听见一个少年轻轻念诵道: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溪水流过,与夜莺之声交织在一起,都不如这似水如歌的嗓音来得动听。
      她慢慢抬起头,只见云雾散去,夜浓如酒,月色暴露中空,波光如练,莹亮如梦,亦为眼前的水面撒落万千涟漪,碎玉散星一般。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溪水边。
      溪水涟漪扩散,似跳动的星辰,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
      他身穿紫黑色劲装,身材瘦削,腰间佩剑,后脑上面具的长长系带、腰间的浅紫色冰蚕自然垂落,又时而因风轻扬,与黑发一同被抖得凌乱起舞。
      尚烟一时忘了哭泣,只怔怔地看着他:“有人在这里哭,你还吟诗,是在笑话我?”
      “你很思念母亲?”
      少年转过头来,脸上戴着一个白狐面具,一半轮廓被明月照亮,一半又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尚烟发现,他面具后的眼睛竟也是紫色。而面具下方的皮肤,几乎和面具一样白。
      雪白映深紫,有一股妖异之气,在这明月之夜,比千年妖狐更具蛊惑之色。
      这一瞬,尚烟想起了孩童时的玩伴,紫修哥哥。
      紫修哥哥也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只是瞳色很清澈,没有这样深。
      眼前少年的眼眸却神秘莫测,似大海中央最深处的月下海面,既令人害怕,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会诱人犯罪的魅力,好似他便应该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不应该笑,不应该温和。可是,他的声音偏偏平静温和,令人有一种被神灵谢恩礼遇的不适感。
      “是……”想到母亲,尚烟又觉得伤心得不得了,眼泪几乎要再次落下来。
      “听你提到母亲,我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时感慨,因而吟诵。若是打扰到了你,见谅。”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这首诗是我爹思慕我娘时写的。”少年淡淡看向空中的明月,“意思是,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原本无情,但因为月色太美,让男子觉得,她已经动了情。其实,多情的是明月,而不是人。”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你爹可真爱你娘……”尚烟喃喃道,“他们一直相爱吗?”
      “嗯。”
      听到这样深情的诗,再想想自己父母的悲剧,尚烟只觉得分外脆弱。她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笑道:“真好。你爹娘真好。”
      “此处不太安全,你还是早些离去。”
      可听他这样说,她又有些怕了,只轻声道:“那……那我走了。谢谢这位哥哥,听到你父母的美好故事,我觉得很受鼓舞。”
      “世间这样的夫妻多得很,他们也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对罢了。”
      “那我也想多知道一些这样‘普普通通’的故事。还是要谢谢哥哥。”
      若是换了寻常少年,听了这样的话,多半也便没了下文。但这少年成长过程中,经历了诸多风雨,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已极会揣测他人心思,疑道:“怎么,看你这反应,你爹娘没这么好?”
      尚烟噎了一下。换作以往她那骄傲的个性,必然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但这一夜,也不知是清风太过淡若寒灰,还是月色太过冷眼旁观,她只觉得孤独跟冷空气似的,一寸寸袭入四肢百骸,许多事,当真是不吐不快。她禁不住道:“我娘很好,可她没了;我爹还在,可他不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孟山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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