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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十一章 铜网阵 ...

  •   “……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
      这天蓝与海青与明洁的阳光,
      驱净了梅雨时期无欢的踪迹,
      也散放了我心头的网罗与纽结,
      像一朵曼陀罗花英英的露爽,
      在空灵与自由中忘却了迷惘……”
      樱草伏在宿舍窗前,轻声吟诵徐志摩的诗句。
      自从广盛楼别后,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与期待。
      什么叫幸福呢?幸福就是求仁得仁。对别人来说,它不见得有多么重要,但那是你最大的期望,最深的思念,最重的牵挂,就这样从天而降,送到你的面前……樱草没有想到,自己在天青心目中,竟有那样的位置,他说:有人比在意他自己,更在意你!天青哥……她很后悔自己没有说完那句心里话:我也是的啊,天青哥,我比在意我自己,更在意你!
      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吗,还是只是,她执念太深的梦境?因为来得太美好,太突然,简直让她都不敢相信。天青哥的“在意”,是不是真是她心里想的含义呢?他一向都是关心她爱护她的大哥哥,他对她的在意,从来都不曾缺少过,或许他仍然是把她当作小妹妹来倾心关照,一切只是樱草想得太多?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樱草的心里,一忽儿觉得尘埃落定,生命踏实圆满;一忽儿又觉得一切还是未知,全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盼望着再见到天青,想听他说话,想对他说几句心里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好,只要能看着他,他的神情,他的目光,都能平定她起伏辗转的心潮……
      “林樱草,有人找你。”
      樱草拐着还未痊愈的脚,快乐地奔向校门口。门边大槐树下,已经站了个穿长衫的人,粗壮,结实,闪亮的大光头……
      樱草愣住了:这不是天青哥,是许久不见了的竹青哥。他一改平日的嘻笑模样,满脸惶急,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樱草!师哥出事了,怎么办,你是读大书的人,你拿个主意!”
      不祥的预感,飞快地笼罩了樱草的心。
      “谁,怎么了,你慢慢说!”
      “天青师哥,被警察拿去了,说是共产党……”
      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在樱草头顶炸开,整个脊背上,刹那间全是冷汗。她强撑着站稳,听竹青把广盛楼发生的事说完:
      “……就这么给拿了。肯定是冤枉的,你知道,天青师哥那样的人,发什么传单?师父到处托人疏通,但是人家一听是□□,都吓得什么似的,说现在□□的事正在浪尖上,碰不得。怎么办?共产党是怎么回事,会枪毙吗?我怕师哥他……”竹青素来忍不住眼泪,说到这里,一双圆眼睛里已然涌满了泪水。
      樱草呆了片刻,握紧拳头:
      “先去看看天青哥!他押在哪里?”……
      炮局监狱,戒备森严。普通犯人也还罢了,□□那儿,更是严加看管,等闲不让探监。
      “我们是他的弟弟妹妹……”
      “是他祖宗也不成。”狱警翘着二郎腿,看笑话似地瞧着樱草和竹青。“□□,共产党!明白吗?”
      “他不是共产党……”
      “新鲜,跟我说这个?只怕得去跟阎王爷说喽。”
      樱草和竹青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
      “还不快走,你们以为这是哪儿,庙会?”狱警斜视着樱草,上下打量,忽然眼光一亮,停在她的手腕上。
      樱草低下头来,看到了自己腕上的翡翠镯子。那还是前清宫里的东西,色做碧绿,深邃润泽。她并不在意它的价值,但这是她娘戴过的,有着娘的气息与手泽,所以视若至宝,时时带在身边。
      “不过呢……”狱警说。
      樱草一咬牙,褪下镯子攥在手里,犹豫地抚摸着,一时没有出声。那狱警也没再驱赶他们,贪婪的目光,紧盯在镯子上。
      “长官,您行个方便。”樱草微微颤抖着,递上那只镯子。……
      监狱会客室,狭小,阴冷,被一座木栅栏一分两半,各放着一副桌椅。樱草和竹青坐在栏杆外,紧张地望着里面黑暗的通道。
      两个狱警押着天青进门的一刻,樱草脑中一阵晕眩。她几乎都不认识他了,那丰神俊朗的师哥,此时憔悴得不像一个真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穿破烂的囚衣,手上脚上,都锁了镣铐,走动时候,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他抬眼看见樱草和竹青,神情惊愕万分,盯了他俩好一会儿,才在木栅栏里面坐下:
      “樱草,竹青……你们怎么来的?”
      “天青哥!”樱草的泪珠在眼中飞转:“你受苦了……”她焦切地端详他,上下打量他的脸上身上,猛然间,看到他脖颈上一条粗长伤痕,一直延伸到囚衣里,颜色已变成暗紫,依然触目惊心。
      “他们打你了……”泪水终于从她的眼眶涌出,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天青勉强笑了一下:“别哭,都过去了。”
      两边都站着狱警,荷枪实弹,紧紧监视着他们。天青没有办法详述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仔细想过了:不能讲,不可以讲。这样险毒的陷阱,没有谁能救他,□□,最重最敏感的罪行,人“赃”俱在,谁能开脱?挣扎下去,一旦连累了师妹师弟和师父……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他们就是自己最亲的人,这条命宁愿送了,也不能伤到他们。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樱草,她也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满脸都是泪痕。她还穿着学校制服,身材纤纤细细的,这样瘦小,这样柔弱,脚伤多半还没有好,却不顾一切跑到这种地方来探望他……
      “你们来了就足够了,我心安了。樱草,别哭。竹青,你怎么也哭,小姑娘似的。”
      樱草用力抹去眼泪:“天青哥,我们想法子救你。会公开审判吗?那些传单不可能是你的,大伙儿都能给你作证。”
      天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听说现在非常时期,□□可以不过审。”
      竹青急道:“那怎么成?就这样,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我这次……有人算计好了害我的,证物直接从我屋子里起出来,很难开脱。”
      “什么,有人害你?”竹青跳起来:“谁干的?我宰了他!”
      “就怕你这样。别问了,命当如此,我认了,只是……拜托你一件事。”
      竹青抓住木栅栏:“什么事,你说,我拼了命也会做到!”
      “你保护好樱草……”天青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尤其是最近,多照看她。”他转过头,望向樱草:“樱草,焦德利可能还会找你麻烦,你务必防备。平时尽量在学校,或者在家里,不要出门。”
      “焦德利?”樱草猛然睁大眼睛:“事情是他搞出来的,是不是?他报复你!”
      “不要问了,你不要管我,当心你自己!”天青凝视她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移开:“我以后……不能照看你了,我……最不放心的……”
      “时间到了!”背后的狱警吼道。
      三人同时抬起头,互相看着,眼神瞬间胶结,有一种恐惧,此去再也不能相见的恐惧,贯穿了他们的心。天青被两个狱警拉起来,拖着向门外走,他转头看着樱草和竹青,目光中充满了留恋,深深地,仿佛要把他们看到自己的心里去。樱草的心一片片炸裂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把手伸进木栅栏的窗口,哭着喊道:
      “天青哥,你……不能离开我!”
      天青在这一瞬间,什么也不顾了,用力甩开两个狱警,一步奔回窗前。隔着宽大的窗台,他使劲向外探着手,手铐一下子就擦破了他的手腕,但是他终于碰到了樱草的手指:
      “樱草……你好好儿的……”
      天青被狱警连踢带打地架出了门。樱草哭倒在竹青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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