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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十九章 三岔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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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中国首屈一指的锦绣繁华地。
和许多北平人一样,天青自小儿已经熟悉这个城市的名字。它不是国都,但比国都更具声名,它印在最漂亮最时髦的用品上,挂在最新潮最活络的人嘴边,它就是昌荣繁盛的现代中国的象征。但是,只有真正到了上海才知道,它比想象中更新潮更繁盛,更宏阔更独特,街景、建筑、气候、植物、服饰、语言、用度,全都与北平天差地别,陌生得像是到了外国一般。
好角儿跑码头,不能是孤身一人,越大的角儿带的班底越多,天青第一次出门,当然更不能免俗,白喜祥派了三位好佬为他保驾护航:一位是管盔箱的钱师傅,天青从小到大,勒头都是他跟的,这勒头的手艺好坏,跟一个伶人的台上表现可是关系重大,不能随便换师傅;另一位呢,是白喜祥的私房琴师杨二爷。伶人和琴师,关系密不可分,伶人唱得再好,也需要一个优秀的琴师来托住,方能成就一段天籁。早前伶人都是用官中琴师鼓师,无论台上多少角色,一把胡琴到底,后来渐渐地,开始流行私房琴师,每个享名的角儿,都有他专用的琴师。杨二爷跟了白喜祥多年,是著名的“胡琴圣手”,手音特佳,刚劲俊茂,卓而不群,尤其对于台上的角儿傍得极严实,绝不喧宾夺主,尺寸、垫头托腔、气口过门都丝丝入扣,就算那角儿今儿个嗓子不在家,他都能妥妥当当地把一段唱给托下来;再有一位是喜成社的后台管事崔福水。他曾为白喜祥做了多年“跟包”,帮他打理唱戏前后的琐事,包括化妆扮戏穿行头甚至端茶擦汗这些,对一个伶人在戏园子所需操办的一切事务都驾轻就熟,是个最堪倚重的可靠人物。
白喜祥派这三位爷陪着天青,其中拳拳心意,那也不需细表了。一行四人带着几箱子行李,乘长江轮渡,花三天时间才到上海。魏华彩领了人马在站口迎接。
“哗,靳老板穿西装真是老时髦额,勿要太好看!电影明星勿得比!”一见天青出站,姿容俊朗,风采照人,魏华彩先忍不住大赞一番,然后才道:“阿拉四爷很想亲自迎接靳老板的,但是最近惹了官非,勿方便抛头露面,望靳老板海涵。这些日子就是在下陪着侬了。下榻在牯岭路人安里,来沪的角儿们都住那儿,请靳老板上车,这就过去吧。”
“怎么,顾四爷惹了官非?”刚到埠就听了这么个消息,天青不由得有些疑虑。
“噢,小事体,小事体。”魏华彩一边上车一边道:“就是出了条人命而已。”
天青和崔福水面面相觑。
入住人安里之后,慢慢打听,才知道这位顾茶轩顾四爷,不是一个普通的戏院经理,而是著名的上海闻人,青帮大亨,号称“江北皇帝”,在上海滩可谓翻手云覆手雨,号令江湖雄霸一方。天蟾舞台只是他出于爱戏而投资的产业之一,真正的事业横跨政界商界:饭店、茶楼、车行、玻璃厂、百货商店、轮船公司……名下各种商号不一而足。至于那件人命官司,是今年夏天另一位上海滩“天字辈”青帮大亨黄金荣的得意门生被暗杀,因为一些明里暗里的争斗,黄金荣将顾四爷告上法庭说是凶手。双方都是实力雄厚的闻人,本来很简单的案情搞得扑朔迷离,闹了快有半年时间,还未审理出个头绪。
“那……”崔福水也是通达世情的人物,尽管心中好奇,也不敢直问魏华彩案情真相,只打听自己这边的切身相关:“顾四爷身陷官非,天蟾演出会不会受影响?”
“勿相干。四爷这样人物,就算只管在家里呼呼大睡,产业也都是照常运转。戏呢,该唱的一样唱,该看的一样看,这不,还特地去北平邀角儿嘛。”魏华彩言辞客气而又不容置疑:
“侬只管唱侬的戏就好额。今天晚上,四爷在公馆宴请各位,明天起,休息两天,然后拿出三天时间拜会各方闻人、新闻界、票界,喏,阿拉上海唱戏,这些交际必须有的,哪柱香烧不到都会出乱子的。下周开始正式演出,照约定,头三天打炮戏,连续日场加夜场,以后二十七天只唱夜场,最后再唱三场勿收戏份的作为临别纪念,一共三十六场,戏码勿翻头。呵呵,就看靳老板的啰。”
“没问题,没问题。”
转头来,崔福水悄悄对天青叮嘱:
“白二爷有十几年未曾到南边来,咱们对这边情形都不熟了,还真不知道名闻天下的天蟾舞台有这样背景。难怪周爷好端端在这儿唱着,去年忽然逃到天津去了,看来就是惹着了这位四爷。咱们只来跑跑码头,倒也不必操心太多,不过你当心着点儿,谨言慎行,专心唱好自己的戏。”
“是,崔师傅。”天青微微一笑:“咱们做伶人的,只拿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