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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十九章 三岔口 ...

  •   “嚯!要说我师哥啊就是有相!”
      清晨,白家堂屋里,竹青兴奋地翻看着大北送来的一大盒子戏照:“瞧这掏翎,瞧这提甲,瞧这背刀推髯!嚯,整儿就是一出戏啊!光这相片儿往天蟾一挂,你也得红!”
      “亏你也是个成名的角儿,说话跟照相馆老板似的。”天青一边扫着屋子一边笑道:“说真的,你也去拍些吧,他家手艺真不错。你想拍什么样的?”
      “我想拍……”
      老半天没听着竹青把这话说完,天青回转身一瞧,只见他正举着一张大相发呆。
      “天哪。”他说。
      相片上是天青和樱草,穿着大北那套簇新的结婚礼服。天青的身姿和神采,眼中湛亮的光芒,在白衬衫、黑领结、黑色燕尾服的衬托下,更加地逼人眼目;樱草娇润的小桃子脸掩映在半遮半透的轻纱中,幽深的黑眼睛,菱角般的小嘴,雪白的颈肩,都如工笔国画一般地明艳动人。通常去照相馆照相的主儿,脸上难免挂着点紧张僵硬,这两人却都微微含着笑,眼中的温柔,嘴角的甜蜜,都一式一样,甚至那一点点天真的羞怯,都一样,像是约好了似地,情不自禁地要在如此端庄的照片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幸福来。
      “你们这是……哎,什么叫金童玉女啊,我今儿算是见着了。”竹青呆呆地看着相片,连说笑都忘了。
      天青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相片,也忍不住满脸含笑。他记得那天拍照的情形,记得樱草从楼上下来,披着轻纱,提着雪白的曳地长裙,向他宛转一笑,楼下顿时鸦雀无声,天青自己也呆在当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在面前,一时眼花缭乱,半晌做声不得。她太美了,天仙一样,温柔的清澈的如雪花一般精致的光芒,美得让他鼻子发酸。她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仰头凝望着他,那眼神直击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刹那间击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也不顾周围赵烟晨他们都瞪眼看着,直接拉过她,在她脸颊吻了一下。哎,他希望赵烟晨把那一刻照下来,把她当时又羞怯又温柔的模样,也拍成相片,不过,没拍到也没关系了,那一刻已经永远留在他心底,她所有的模样,这些年来一天天一刻刻,那么多美得让他鼻子发酸的模样,他都已经深深印在心底,如一张张永不褪色的相片,陪伴他度过岁岁年年……
      多么想赶紧和她在一起,多么想永远陪伴着她,此生余年,都只与她相拥。如果人生是一出戏,他希望他的那出戏,就是他和她的“对儿戏”,偌大戏台,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四目相对,唱念对打,都只与对方纠缠,他不顾台下有没有看客,不求任何人的欢呼喝彩,只求这出戏永远地唱下去,一本二本三本,四折五折六折,天荒地老,无边无涯……
      “嘿,师父起身了吗?”
      一声吆喝打断了天青的冥想。是玄青走进堂屋,瞥了一眼竹青和天青两人,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戏照,顿时也被那些精彩华美的照片吸引了视线。这时候樱草扶着白喜祥从卧室里出来,白喜祥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穿的是枣红织锦寿字马褂,酱色团蝠缎子夹袍,戴了个红帽顶的黑缎小帽。
      三个徒弟顿时忙活起来:
      “师父,快请上座,今儿正日子,我们给您老磕头拜寿!”
      白喜祥笑着坐下,看着这三个小子。今天他们也都穿得十分光鲜,隆重的贺寿衣服,新剃的头脸。樱草穿的是绛红条子夹袍,映着白中透红的面色,漂亮得似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四个孩子一字排开,轮番给白喜祥磕头贺寿:
      “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师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眨眼,六十岁了呢。说起来,是个重要的整寿,应当好好庆祝一番。但是,怎么庆祝呢?今年和往年相比,有着那么大那么空、让人每一想到就心里刺痛的一个缺口啊。
      往年到了这天,惯例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大清早儿晨雾未散,胡同里刚刚响起吆喝声,白家厨房里已经热气腾腾,香味四溢,三婶早早开始准备饭席。她胖胖的身躯在厨房方寸之地灵活地转动着,仿佛有三头六臂,操控着灶台、水缸、坫板、柴堆等各个点和线的运作,同时那爽朗笑语,充斥着整个院子:“菜择好了没,樱草?”“竹青,再偷吃我扇你老大嘴巴子啊!”三婶嘴头厉害,实际上并不动手,骂得再凶,也掩盖不住满脸宠爱的笑,一颗颗小麻子,都泛着暖和和的红光。
      而到了饭席上,三叔才是主角,他豪爽,霸气,酒到杯干,不似白喜祥,只象征性地沾沾杯口便算。酒后的三叔,一张大黑脸上绽着熟红,变成一片酱紫,指手划脚地跟白喜祥扯着闲篇儿,白喜祥照例点头微笑着,无论他说什么,都笑吟吟地听着,间或插上几句话,都正好说到三叔的心里去,让他意气风发,谈兴更浓,说得额头冒出一道道的热汗,顺着下巴的大黑痦子往下滴。
      至于樱草和玄青三兄弟,在饭席上,是插不上话的,他们只是向白喜祥跪拜贺寿,喜孜孜接了红包,其余时候便是在旁边伺候着,端茶打扇,让三位长辈聊得开心。这一席饭,边吃边聊,往往要到深夜,才尽兴而散,三婶搀着醉醺醺的三叔,白喜祥带着四个晚辈,笑咪咪地在院子里互相拱着手儿道别,结束了这一整天的团圆。
      再也不会有了。团圆这个字眼上的绚烂光彩,随着年月推移,越来越惨淡。
      “师父您看,还满意不?”
      天青和竹青一边一个地拥着白喜祥,屋里屋外地检视。
      今年的寿诞,他俩可是费了大心思张罗,尽力想让师父也有和往年一样的欢喜。堂屋里摆了一份寿堂,正中红底撒金的挂轴书着个极大气的寿字,下面供着景泰蓝的香炉蜡钎,八仙人的寿桃寿面,桌前铺着红毡子。院子里头,天青找了外城最好的棚匠张老杆,两天前就带了弟兄来,喊高上房支架子,搭了一座可着院子的暖棚,三面挂檐,三面栏杆,三面玻璃窗,见木头就包红布,棚里花活和门上彩子做得五光十色,灿烂辉煌,周围悬了一溜儿彩屏,绘的都是三国戏出儿:《长坂坡》、《汉津口》、《水淹七军》……棚里放了八套家伙座儿,桌椅全都围着大红圈金绣勾子莲的帔。北平著名的包席大厨王四海已经带了下手师傅在厨房预备好了,每桌三海碗六冷荤六炒菜四大碗一锅子,鱼翅海参大螃蟹全上,用的餐具都是特制的景德镇青花瓷,上面镌着“四海”二字。
      “满意,满意。”白喜祥露出最欣喜最愉悦的笑容。他懂得徒弟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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