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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十八章 一箭仇 ...

  •   天青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怎么也没想到,玄青师哥家里有女人。看着二十来岁,倒是和玄青年纪相当,提起玄青的语气,熟络亲昵,但显然又不是嫂子。她的姿容,极尽妍美,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超凡风华,令人不敢逼视。天青马上就想告辞离开,但是师父寿辰在即,许多事要靠师哥拿主意,他这个做师弟的不敢擅作主张。此番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时间可等不起了。
      “那我在外面等他。”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打扰您了,告退。”
      殷姑娘倒显得有些意外,略怔片刻,展颜一笑:
      “不必见外,在堂屋等吧。我去沏茶。”
      几番推辞不成,天青只好在堂屋坐下等待。殷姑娘沏上茶来,异香扑鼻,不知是什么品种,天青十分拘束,只道了谢,却没有喝。就这样呆坐了两个时辰,玄青也未回来,倒是殷姑娘又出来了,在他下首,悄然陪坐。
      “劳您等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殷姑娘温言致歉:“听玄青说,您是打小儿就和他同门学艺的,有个十数年了吧?”
      天青恭敬地颔首:
      “十六年了。我六岁那年拜的师父。”
      “那靳老板可谓天赋异秉啊,这十六年的功夫,才二十出头,已经是北平响当当的红角儿。”
      “您过誉了,我差得远。”
      殷绣帘用团扇掩了半边脸,悄悄打量天青。这位目不斜视端坐着的师弟,跟玄青平日里的描述,完全不同。他丝毫没有什么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气焰,也毫无狠毒奸恶之相,一张脸上清朗坦荡,眼神明澈而宁定,神态纯良,言辞温厚,怎么看都是个性情刚正的老实人,要说特别,可能在于隐隐的一丝傲气,略有凌人锋芒。殷绣帘长久以来一直听玄青把他师弟描述得十恶不赦,如今亲眼见着,反差如此之大,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您是学了没多久就归工武生了?玄青呢?”
      “师哥打从开始就工老生。师父一直说,他是个难得的好苗子,祖师爷赏饭吃,天生就有老生范儿。”
      提到玄青小时候,殷绣帘的内心有温柔的触动。她还从未听玄青提过自己童年,他给她的感觉,好像是一出娘胎就长胡子了。
      “怎么叫天生有老生范儿?”
      天青笑了:“师哥七八岁时候,五官神情,体态身段,都已经是地道的老生,师父说,这是天赋,教不出来的,天生是这里事儿。他以前有个学生,教个攒眉都学不会呢。”
      殷绣帘悠然神往:“真想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几岁登台的,挑帘红么?”
      “十岁,很红的。他的扮相特有神采,望台上一站就很拿人,嗓子也很好,仓前仓后都音醇味厚。”
      “哎,那可真不容易,我有个师兄,没过得了倒仓这关,就此不能唱了。”
      “您也是梨园行?”
      “我是唱大鼓书的。十四岁卖身学艺,走了两年江湖,到北平后,在天桥茶馆里驻唱。”
      天青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鼓书艺人,可比我们更不容易,尤其是姑娘家,在天桥那地方,难免忍屈受辱,挣的都是血汗钱。您现在还唱吗?”
      “不唱了。”殷绣帘被他目光中的诚朴所动,禁不住有些自伤自怜起来:“只唱了两年,被班主偷偷卖去百顺胡同,从此……”
      天青满脸讶异,瞬间转为愤怒的通红,情不自禁地伸手在椅边一拍:
      “这班主该千刀万剐!您,您,您这命太苦了……”他想再说些什么,又拘束地住了口,只用力摇了摇头:“年纪轻轻的姑娘家,遭受这么多磨难,得怎样熬下来!……”
      殷绣帘心中一震,禁不住地有些动容。十四岁背井离乡,此后天涯流落,还从未有一个人这样真诚地同情过她,关怀过她,连玄青都没有。眼前这素昧平生的师弟,一点都没有轻蔑她低贱的出身,亦没有垂涎她惊人的美艳,他跟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一份纯良,发乎内心,让她这枯寂已久的,早对人间失望的心,都隐隐感受到一丝温暖……
      “还好了,能遇见你玄青师哥,终身有靠。”她浅笑着低下头。
      “嗯,师哥的性情比我们老成得多,行事成熟谨慎,师父常叫我们多学学他……”
      天青忽然住了口,欣喜地站起身来。
      殷绣帘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是玄青进了院子。他跨进门槛,掩好街门,回身正待举步,忽然一眼看见堂屋里的天青和殷绣帘,顿时停住了脚。
      “师哥,你回来了。”天青笑着迎出堂屋。
      “你怎么来了?”玄青看看他,又看看殷绣帘。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师父寿辰的事。再过一个月就是正日子,得操办起来了,六十整寿啊。这几年尽赶上天灾人祸的,都没能好好办一次,今年三叔三婶又都……”
      玄青咧嘴一笑:“多大的事儿不能去广盛楼说,要到我家来说?”
      “我连等了几天,你都没去啊。”
      “没贴我的戏,我去什么去?”玄青眼皮掀动,瞄向殷绣帘:“你招待得好贵客,聊得挺开心哪。”
      殷绣帘软语解释:“自家人,怎好怠慢的,他等了你一下午……”
      玄青笑道:“是你的自家人?”
      殷绣帘低了头,一声不响地走回屋子。
      天青微微蹙眉:“师哥,你……”
      “怎么,心疼了?”玄青转过身,盯住他。
      天青顿了一顿,低声道:“师哥,只想请您拿个主意,今年师父的寿辰,怎么操办。三叔三婶都不在了,就咱们四个陪着,我怕他老人家触景生情,伤了身体。要么咱们去个热闹的大饭庄子……”
      玄青盯住他伤后初愈的右腿:“你还用找我拿主意?那么大的本事,自己照量着办就是了,你是他的心头肉,怎么办都是对。”
      “师哥……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装模作样的跟我炸什么酱。”玄青又笑了起来,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怎么着,磨叽了一下午还不肯走,我这家里,是有蜜还是有糖?”
      天青不再说什么。他拱了拱手,转身撩起长衫,快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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