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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十四章 玉堂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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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这座“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都”的古城,自前年张少帅东北易帜之后,已经正式更名,但是不少老百姓还是习惯叫它的老名字“奉天”。沈阳的大班社、大角儿也有不少,戏院林立,看戏的都是行家,台上台下那场面,与北平也是一式的兴旺。这几日的沈阳大戏院,更是热闹非凡,水牌高挂,彩灯环绕,竭尽宣传鼓吹之力,隆重推出京师名班喜成社。
五日走台,六日正式开锣,大小角儿们各以拿手好戏打炮,叫了个满堂好座儿。白喜祥自己那是不用说,玄青的《上天台》、竹青的《青风寨》、妃红的《十三妹》、柳吟香的《黄鹤楼》,都大受欢迎。天青以一干年轻角儿中的头牌,贴出勾脸武生戏《状元印》,讲的是名将常遇春大破元丞相萨敦诱敌之计、夺取状元印反出武科场的故事。这出戏身段繁多,开打场子也多,还要唱曲牌,手眼身法步非常讲究,非嘴里考究、武功坚实的武生不敢动。天青的常遇春,勾紫三块瓦脸,戴紫扎巾盔,穿箭衣,挂黑满,蹬厚底,手持大枪,雄威凛凛:
“晓夜趱行赴京地,仗骅骝,雄心盖世。
星光灿,月沉西。赴科场,赶趁相及。
要夺取,头名状第!”
整个沈阳大戏院,几乎要掀了屋顶一般的喊好儿声。
戏院里一些地头蛇们,对这几个年轻人本有疑虑,一场戏下来,都道一个“服”字。
“不愧是北平来的角儿啊!四梁八柱,都这么硬整!”
“哪里哪里,各位爷捧了。”白喜祥也很高兴。
唱到第八天,喜成社红遍沈阳城,上座居高不下,剧院经理点头哈腰地来找黎茂财,商量再续一周的约。白喜祥闻听,十分犹疑:
“见好就收吧,还是按原先定的,十八号回去。我对这地方还是不放心。街上真有日本人游行呀,听说还在城北操兵演习,局势太不宁定。”
“咳,这儿要是不宁定,东北就没有宁定的地儿了,”黎茂财不以为然:“您没听他们说么,这北面东面,各个方向,都是东北军大营,驻着十数万兵马,机枪大炮,要什么有什么,小日本再张狂,也不敢动沈阳一个指头儿的。有钱不赚咱不傻了吗,再续一周,玄青他们几个孩子可就红透了呀,回北平后都长份儿。”
“……好吧,好吧。”
于是十日约满之后,又续新约。十八日这场仍卖了满座,喜成社上下都十分兴奋,晚上完戏回到客栈里,一帮小子还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听说他们这戏院传音儿不大好,后半场都听不清爽,平时很难满座的,咱们这可是破了天荒了。”
“是啊,我看后半场的人都挤在前面过道上看。有人说,白老板来了,就算听不清,光看身段,都值回票钱。”
乔双紫推开门吼:“睡觉!这都半夜了!明儿还有戏呢!”……
夜深,人静。沈阳的九月,冷热分明,正午时候大太阳照得燥热,到了晚上,却颇有寒意,月光冷清清的像是浸了冰水一般。客栈里睡的是火炕,但现在又没到烧炕取暖的时候,那冷炕头睡得,倒不如冬天舒服。不过,戏班孩子白天劳身费力,极是辛苦,一贯都是说睡就睡,什么冷炕热炕的也都将就了。
“轰隆,轰隆,轰……”
头挨枕头没多久,忽然传来隆隆巨响,一屋子人都惊醒了。竹青揉着睡眼,喃喃道:“沈阳这哪门子规矩?深更半夜的……”
邻铺的天青按住他,侧耳倾听一下,忙出门探望睡在隔壁的师父。白喜祥也醒了,乔双紫已经奔进来守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惊疑地挑着窗帘远眺:“外面怎么回事?”
“不知道,师父,三叔,您二位先别走动,我出去看看!”
各家各户的灯,一盏盏亮了,越来越多的人被炮声所惊,披起衣服走出家门,站在大街上张看。天青快步迈出客栈,仰头一望,他惊呆了——
一道道火光,照亮城北天空。来到室外,隆隆声更加震耳欲聋,那真的是炮声。天空中窜来窜去的,都是炮火的轨迹。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沈阳城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