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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闲看庭前花开落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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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华这几日有些失落。
满月那日,秦相送来的圣旨他虽然接了,但本想着隔日进宫再向圣上禀明实情,让其收回成命,却没想到几次求见圣上都有事,不得宣见。这几日,礼部主事的任官状和官印都到了府上,四阁学士的封绶也传遍了四阁十六院,每日文渊阁点卯的时候,大家对他的称呼都从洛探花变成了洛学士。而礼部那边,一时缺了主事,一大堆事都积在案上,进退不得。
唉……
如今之计,只有去相府向秦相问个清楚,为何当初的一年之约明明说好了只留一年,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行至相府门前时,洛华突然发现门口竟然还停着洛府的轿子。不用多说,这一定是父亲马上要离开暨京,来找秦相话别的。
父亲和秦相相识已有三十多年,彼此兄弟相称,十年之前,父亲开始出使东南属国,每次离京的时候秦相都会跟父亲下一盘棋,但不下完,留着残局等他回来再接着完局。
父亲十日后就要走了,一走就是三年,我准备去送送他——这是鸟儿满月那夜,宋依依替他端茶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来的话。
她只说了这一句,没有要他同意,更没有叫他陪同。可就是她那么轻描淡写的一说,却让他这几日如陀螺一般,忙着文渊阁和皇宫两头跑的同时,一直记挂着……
三年。
那人真的一走,就是三年?那,等他再回来,就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二少爷,这边走。相爷和洛老爷在后院的清幕亭里下棋呢。”
相府的下人和他相熟,见他登门也不去通报,直接带着人就去了相府后院的清幕亭。
此时正值三月中旬,相府后院中种的一行晚梅开的正盛,清幕亭内外都是阵阵梅香,再加上上午的暖阳,与和煦的微风,让人觉得通体的舒爽,只想搬一把藤椅躺在上面,盖一张薄毯,然后静静的闭眼享受。
“相爷……”
秦相手执黑子,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落子,便抬手打断了下人的禀告。
洛老爷正处上风,便分出神来,抬眼向亭外一瞧,就看到洛华站在清幕亭外几步之远,正看着他的方向。
“老哥哥,这赌我输了。”洛老爷收回视线,轻叹一声,冲秦相说了这么一句。
秦相没找到破解之法,听他这么一说,只好先收回黑子,然后抬头直接冲亭外的洛华喊了一句:
“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帮本相看看,该怎么破你爹的小飞角!”
洛华随即几步走进清幕亭,走到秦相身后,先是看了自己爹一眼,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观察起了棋局。
“洛华,这是你爹从东之国藩主那里切磋棋技之后学的一招,我强行打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落得个两败俱伤,而且自己的西北角还差一眼,可能守不住……”
秦相跟洛华探讨棋局,洛老爷则在一旁悠悠的品茶,一点儿也不介意对方多了一个帮手,而且那个帮手还是自己的二儿子。洛华曾经师从秦相的事他是知道的,后来与洛英一同做了齐太傅的关门弟子,这他也是知道,但是洛华的棋艺到底如何,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同他下过一盘棋。
扫了一眼棋局,洛华思量了片刻,执起黑子,回头看了秦相一眼。
“听你的。”秦相对洛华很是信任。
得到了秦相的应允,洛华便在棋盘上落了子。他没有像秦相说的那样粘打,反而深入敌营断了一子,使的黑子的攻势比之前更甚了几分。
“老哥哥,我在东之国的时候,那里有位大人物棋艺出神入化,曾经与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黑子为攻不错,但有时候太过凌厉,不知退让,也不见得是好事啊。”
洛老爷感叹一句,放下了茶杯,在洛华刚刚的黑子之后又粘了一子。
东南角,父子俩厮杀了三个回合,最后白棋关了口,洛老爷拣出了阵亡的黑子,战斗暂时结束。
看着手下的残局,洛华突然勾唇一笑,开口道:“如果有机会,我倒想见识见识爹口中那个大人物。”
洛老爷冷哼了一声,冲他道了一句:“黄口小儿!”
洛华没有再回话,后撤了一步,将棋局交还给了秦相。秦相刚刚一直在旁观,再加上他对洛华棋技的了解,很快就发现了那小子的在棋盘上做的手脚。
西南角是丢了,因为洛华根本就没打算要西南角,三个回合,他在西边三四线上埋了两颗黑子,不仅和原来的棋子拉成了战线,原来岌岌可危的西北角也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了。
“贤弟,你瞧瞧,我丢了一角,赚了一边,倒也不吃亏。”
洛老爷也瞧出了端倪,原以为洛华是来替秦相解西南角之困的,没想到他竟是目指西线和西北角,一开始摆出的厮杀之势,还有投下的两子都是做做样子,哄骗自己,而自己竟也上了当。故而一时语塞,坐在那里皱着眉生起了闷气。
“好了,这回的棋就下到这儿吧。”秦相抬袖掩唇轻咳了几声,然后撩袍起身,冲着洛家父子俩道:“现在轮到谈正事的时候了。贤弟,刚刚那个赌是你输了,所以这之后一切都得听我的,你不能插手。”
两人的赌打在棋局的开盘,赌的是洛华今日会不会来求情,秦相赌赢了,要求便是无论他说什么,洛华说什么,洛老爷都不能打断或插手。
关于洛华父子之间的症结,秦相再了解不过。父亲喜欢掌控一切,可惜儿子天性不喜管束,再加上父子聚少离多,之间的种种误会只怕一时难以开解。洛华怕麻烦,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殿前策论,圣上夸赞他年少多才,虽然没有封他为状元,但却赏了他一套宅子,使得他就这样名正言顺的搬了出去,还与秦朗在风月楼中大醉了一场,美其名曰:
树大分叉,子大离家。
赌约在前,洛老爷不得违背,只好将眼神瞥向别处,抿着嘴没有反驳,只是轻飘飘的道了一句:
“回屋子里谈吧,你的身子骨可不比往日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洛华用余光仔细打量了一眼秦相的面色,果见他精神有些不济,眼睛里还有一些熬夜过后出现的淡淡的血丝。
回到后院屋内,婢女端来两杯清茶,给秦相的却是一杯参茶,洛华见状便试探的开口询问:“相爷近日可是公务繁忙?”
秦相喝一口特质的参茶,清了清嗓子,回道:“无事,公务再忙,也都是本相分内之事,倒是你……本相听礼部的赵大人说,你一直未去上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哦,这件事我正想找您说呢。”洛华从怀中拿出官印和任官状,端端正正的放到桌上,“我想相爷您是忘记了,再过两个月,我们的一年之约就到期了。您答应过一年之后,就让我离开暨京的。”
洛华话音刚落,一边的洛老爷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到了木桌上,放出了当的一声。秦相抬眼看了一眼,捋了捋花白胡须,对洛华道:
“你可是在指责本相不守信用?”
“洛华不敢。”
“那圣旨是陛下的意思,本相只是代为传旨罢了。”
“那能不能麻烦相爷为洛华通报一声,我想进宫面圣——”
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洛老爷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到桌面上,大喝了一声:“够了孽子,你不要得寸进尺!马上给我滚回你的探花府!”
“相爷……”
洛华面有为难之色,呼唤了一声秦相,但秦相好像突然气血不畅,顾不得回应,转身扶着椅背重重的咳了起来,再加上洛老爷一直大呼让他快滚,他只好起身拱了拱手,在下人一团手忙脚乱中道了告辞。
脚刚刚踏出门外,身后传来了婢女的一声惊呼——
“啊,老爷吐血了!”
……
入夜。
洛华披着银辉,带着一身疲累返回府中。
宋依依见状,便知他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她上前问他是否在相府用过了晚饭,洛华摇头,她转身准备吩咐人去准备,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拉到了怀中,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的去嗅她身上的香气。
“依依……秦相旧疾复发,大夫说,如果不好好调理,怕是连今年秋天都熬不过……”
宋依依心里一紧,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回抱住他,给他无声的安慰。
“……依依,我现在不能离开。”
“嗯。”
“但如果我现在不走,就在也走不了了……”
“嗯。”
“我不想留下,留下只有烦恼,无穷无尽……”
“嗯。”
“但若是离开,我恐怕此生都会愧疚不已,我——”
宋依依突然伸手堵住了他的唇,仰起头,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
“我们留下,好不好?”
“依依……”
“我们留下。以后,不管有什么烦恼,我陪你一起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