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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剑一执言为溪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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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又逢家宴。月初的家宴,柳溪溪刚康复不久,因不想看见陆剑一和姚千影,借口体虚推辞了。此次家宴,柳溪溪又想推掉,却不承想纪崇霖纪老爷专程派了人过来,请三小姐前去赴宴。如此一来,柳溪溪倒不好推辞了。
仍如以往一般,家宴设在熙恩堂。除了远在泽平的纪云峰与抱恙的秋夫人,所有人都到齐了,济济一堂,倒也热闹,颇有个运旺时盛欣欣向荣的大家世族样子。
柳溪溪坐在自己的食案前,挑着筷子随便拣了几口菜,却食不知味。她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她琢磨着纪崇霖特地把她喊过来,显然是有事,却猜不出所为何事,好事坏事。
正暗自思量,就听到爹爹纪崇霖在首位上喊她:“三丫头,你近来身子感觉如何?可是大好了?”
“回爹爹,女儿身子已经痊愈,多谢爹爹记挂!”
纪崇霖微微颔首,眼里透出一点欣慰:“我看你今日气色还不错,想必也是药到病除了。”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你既然已经康复了,这两天就收拾收拾,回安王府去吧。爹娘虽舍不得你,但你毕竟已嫁为安家妇,久居娘家终归要让人议论,早日回安王府方是正经。”
柳溪溪本是垂眉顺眼恭听爹爹教诲,一听此言,蓦地抬头望去,却见纪崇霖端坐堂上,清癯的脸上沉静肃然,并无半分玩笑之色。
她心里一沉,难道纪老爷对女儿竟如此无情,明知安家对她来说是个火坑,还硬要把她往里推?心念急转,却不知该如何回复纪崇霖的话,惴惴不安中,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纪云瑄,希望他能替自己出头说两句。
纪云瑄乍听此言,脸上也是一片诧异,显然事先并不知情。但他方要开口,眼光在爹爹身上转了两转,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启的双唇复又闭上了。
纪夫人见柳溪溪久久不答话,也开口帮腔:“三丫头,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这夫妻没有隔夜仇的,由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家齐这回也知道错了,来我们府上认了好几回错,态度也诚恳,我看你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原谅他这一回。总归你已嫁入了安王府,总不能就这样在娘家呆一辈子让人看笑话不是?”
柳溪溪心里越发的凉,转眸悄眼看向纪云瑄,却见他眼帘低垂,看不清眼中神色,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摆明了袖手旁观。
柳溪溪心里慢慢爬上一丝绝望。正要破釜沉舟直言自己不愿回安王府,却听见陆剑一的声音朗朗响起:“安家齐那般欺负三妹妹,爹爹莫非觉得他欺负得还不够,还要把三妹妹再送过去给他欺负?”
此刻堂上一片寂然,陆剑一这几句话,声音虽不大,但也是掷地有声,叫周遭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纪崇霖向来威望素著,纪府里从未有人敢忤逆于他,陆剑一此言一出,登时响起了几下倒抽冷气之声。姚千影更是脸色发白,在食案底下拼命扯陆剑一的衣袖。
原来,方才纪崇霖出言让柳溪溪回安王府,陆剑一便坐不住想出声反对,只是想起自己应承过纪云瑄要与溪溪保持距离,便又忍住,拧头望向纪云瑄,希望由他来替柳溪溪出头。可纪云瑄却像个缩头乌龟,闷声不吭,眼看柳溪溪孤立无援,陆剑一终于忍不住,乍然奋起。
果然,纪崇霖听了陆剑一的话,面色虽仍一派的古井无波,眼里却掠过一丝薄愠:“这是你三妹妹的事,与你并无干系,轮不到你在此置喙!”
“爹爹也知道她是我三妹妹!我既是她长兄,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爹爹可以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我却不能让自己的妹妹被人伤害!”陆剑一针尖对麦芒,毫不退让。
“放肆!”纪崇霖赫然大怒,千年冰封的面具终于开始破裂。“你怎知三丫头过去就会受委屈被欺负?安王府已跟我保证过,再不伤她一根寒毛!”
“安家齐那混蛋,你们信他,我却不信!有了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我再不会将三妹妹交到他手上!”
“三丫头已入了安家的门,生是安家的人,死是安家的鬼,无所谓你交不交!明日午后,安王府便会派人前来接三丫头回府,你愿不愿意,都是这个结局!”纪崇霖冷言说道,眼里俨然一片冰霜雪色。
陆剑一霍然起身,抓起随身长剑,长臂一横把银剑举在胸前,昂首冷冷说道:“那就要看他有没有本事从我剑下把人要走!”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纪崇霖怒不可遏,立起身来指着陆剑一叱道:“混账东西!你不过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你三妹妹的事,与你何干?她回夫家,又有何不对?你凭什么在这里推三阻四的?!”
“就凭三妹妹她不愿意回安王府!我不管她是不是安家的人,我只知道,只要她不愿意,就没人可以勉强她做任何事!但凡我这把剑在,我就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
纪崇霖面色铁青,眼里闪过一抹狠戾,正欲发话,却听得柳溪溪的声音清清泠泠地说道:“爹爹息怒!女儿明日就回安王府。今日在此,先向爹娘辞行了。”说着,俯首行了一礼。
陆剑一猛地一震,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柳溪溪,柳溪溪垂首顺肩,一派的恭谦温良,低垂的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纪崇霖脸色稍霁,放缓了声音颔首赞道:“还是三丫头识大体顾大局!”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陆剑一白着一张脸,直直注视柳溪溪说道:“三妹妹,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只要有我在……”
话未说完,一个酒壶砸过来,在距陆剑一身前三四尺的地上砰然炸开,满地开花。纪崇霖气得面色通红,连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你这逆子!莫非是我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如此放肆!从今日起,你给我去跪祠堂,不跪满一个月,不得出祠堂大门!”
陆剑一横眉冷对:“我跪祠堂可以,可三妹妹不能回安王府!”
纪崇霖已气得说不话来,四处环视,想找什么趁手的东西把这不肖子痛打一顿。好在熙恩堂向来是阖家团聚之地,讲究的是个祥和吉瑞,不摆刀枪剑戟之类的凶器,纪崇霖找来找去,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趁手。
就在此时,却听得柳溪溪冷清清开口道:“皓哥哥这般阻拦云璃回归夫家是何用意?自古以来,女子嫁人后回娘家只是小住,断无久居的道理,云璃在此已住了近三月,回归夫家天经地义,何来的不愿之说?请皓哥哥莫再做此无谓之争,徒惹爹爹生气。”
纪夫人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听柳溪溪此言,眼睛一亮,赶紧出来打圆场:“正是正是!三丫头果然是个明事理的!皓儿,你三妹妹既是自己愿意回去,你就不要跟你爹爹犟了,快跟你爹爹认个错,让你爹爹消消气。”
陆剑一却仍定定看着柳溪溪:“三妹妹,你可想清楚了?”
柳溪溪唇角挑起一个冷笑:“云璃虽读书不多,但夫唱妇随的道理还是懂的。先前皓嫂嫂如此说道,皓哥哥便夸她贤惠。如今云璃也想效仿皓嫂嫂做一贤妻,皓哥哥为何却再三阻拦?难道这贤妻良母,皓嫂嫂做得,云璃却做不得?”
陆剑一嘴角狠狠地抽了一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纪崇霖缓了脸色:“三丫头能如此作想,也不枉费你娘平日对你的一番教导。你此番回去,切记要恪守本分,孝敬公婆,谦顺事夫。德言容功,谨记谨遵。不要给纪家丢脸。”
纪夫人接着纪崇霖的话说道:“三丫头,娘知道你这回受了委屈。可事情已经过了,家齐前前后后也来我们府上好几回,诚心诚意地认了错,还再三保证以后必会好好待你。依娘看,你也就把这一页给翻过去了吧。毕竟,你和家齐是夫妻,以后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这次回去后,跟家齐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再将此事记恨于心,可晓得了?”
柳溪溪轻轻点了点头。
纪崇霖坐在上首,咳了一声又道:“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你还是要尽早为安家诞下子嗣,延育血脉,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这才是根本。”
纪夫人附和道:“你爹爹说的是。你若是能为家齐生下一儿半女,他待你自是另眼相看,必不会再像之前那般。这女子,还是得有个孩儿,才能拴住夫君的心。”
柳溪溪默了一默,才低低应道:“是。女儿谨遵爹娘教诲。”
经方才那一闹,纪崇霖显见也有些累了,闭眼挥了挥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散了吧。”说罢,起身离席先行而去。
众人与纪夫人行过礼后,也作鸟兽散了。纪云瑄见柳溪溪往流雪轩方向而去,本想追上去说几句话,没想到刚走了没几步,纪崇霖身边的小厮便过来传话说,纪老爷让他去云外楼一趟。没办法,望着柳溪溪的背影叹了口气,纪云瑄只能折身往云外楼走去。
不过须臾,熙恩堂里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陆剑一和身怀六甲的姚千影。陆剑一怔怔站立,望着门外发呆。姚千影挺着大肚子,强抑心中不安,状似恼怒地数落:“你说你逞什么能呀!人家云瑄跟三妹妹那么要好都没吭声,你替她出什么头!出了头人家也不见得领你的情!这下可好,被爹爹罚跪一个月的祠堂……”
话没说完,陆剑一突然拔腿就走。姚千影追在后面急叫:“哎,你这是去哪?”
陆剑一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自己先回去,我还有事。”话音堪堪落地,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千影看着他往流雪轩匆匆而去的背影,脸色发白,心里却一阵阵的发慌,不知道是惊是怕,是恼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