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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安家齐事迹败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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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惊慌失措中,纪崇霖纪夫人,安王爷安王妃及时赶到。原来早在陆剑一暴起伤人时,就已有机灵的小厮赶紧跑去致和堂通报,纪安两家大人,一接到消息立马就赶来了。一过月洞门,就看见纪云瑄脚踹安家齐。
“住手!”纪崇霖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登时令鸦飞雀乱的熙恩堂安静了下来。纪云瑄也悻悻收了脚,虽仍一脸忿色,可还是俯首垂肩立于一旁。
安王妃早已飞扑过来,瞅着安家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竟没一块好皮肉,脸上污血横流,一时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的血,心下一痛,惊怒交集,连声音也不由发抖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把我家家齐打成这个样子?!”
安王爷毕竟城府深沉,没有开口,只是沉沉瞟了纪云瑄几眼。
纪崇霖皱了皱眉头,暗想这瑄儿平日最是沉稳不过,今日却为何如此荒唐?他们在致和堂接到小厮通报时,只说纪云皓与安家齐动手打架,没想到过来一看,动手的却是纪云瑄。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淡淡说了句:“先坐下,再说话。”语气无波无澜,如水清淡,却不怒自威。
众人各自归位。坐定后,纪崇霖方才冷冷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纪云瑄身上:“瑄儿,你倒说说看,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纪云瑄立于堂上,冷哼一声,愤愤转头望向安家齐,手指着他怒道:“让他自己说!省得到时说我冤枉了他!”
安家齐用手撑着坐在地上,闻言却是猛地一扭头,把头拧向另一边,一脸倔色,闷声不吭。
纪云瑄冷笑:“你没胆说是吧?你不说,会有人替你说!”说着,双手相击,发出两声脆响,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边瑟瑟探了进来。却是溪溪的贴身婢女静香。
静香瑟瑟缩缩上得前来,跪在堂上以额触地,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纪云瑄冷冷说道:“静香,你就将刚才你告诉我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一字不漏,一句不差。说!”
原来,早在致和堂前,安家齐与柳溪溪在马车上与纪云瑄打招呼时,纪云瑄就已发现溪溪不妥。后来趁隙寻了静香过去打探情况,一问之下大惊失色,怒不可遏,才转回熙恩堂痛打安家齐。
熙恩堂上一片沉寂,只有静香尖细的声音在堂上回旋,带着微微的颤音,像一把银针把从人的耳朵里钻进去,直直刺入了心田。
“约莫一个月前,安世子说三小姐忘了前尘往事是因为……”迟疑了一下,静香惴惴不安地看了纪云瑄一眼,继续说道,“是因为被阴魂附了体。安世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个道士,要给三小姐作法驱鬼。三小姐自然不答应,可安世子命了几个干粗活的嬷嬷硬把三小姐捆了起来,交给那道士做了一天一夜的法。过后三小姐晕了过去,醒来后也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那道士便说只作法还不够,还要服用仙药以增强法力,给了三小姐一些药丸。三小姐不肯服用,道士便让安世子将药丸化成水,硬灌了下去。从那时起,便一天两颗药丸的喂三小姐吃。硬灌了几次后,三小姐便不再反抗,让她吃药她便吃药,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只是却逐渐嗜睡了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七八个时辰是在昏睡。再过了十来天,三小姐还是没恢复记忆,安世子急了,找道士又作了一次法。这次过后,道士说三小姐体内的幽魂法力强大,须得加大药剂,让三小姐一天服用三次。三小姐服用了之后,渐渐的话越来越少,以前问十句还能答个七八句的,后来问十句也答不了一两句,一天从早到晚也说不到三句话。直到几天前,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就像……像傻了一样……”静香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到最末一句已是细若蚊呐,几不可闻。
原来,安家齐那日在飞雨台被打晕后,回去后细细思量一番,觉得暂时还不能杀死柳溪溪。原因很简单,他既指望着纪云璃的魂魄回归,那总得先保留住她的身体。琢磨一通后,他私底下寻了个据说修为高深的道士,来为纪云璃驱魔招魂。因着此事太过离奇诡异,他怕说服不了纪云瑄反遭阻挠,索性连纪云瑄也一并瞒了过去。
一时,熙恩堂上寂若死灰,落针可闻。众人似是被静香的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无法言语。安王爷安王妃更是僵在当场,本是气势十足要纪家拿出个说法,没想到到头来却反被人倒打一耙。
安王妃更是悔青了肠子,当初若不是她免了柳溪溪的问安,每日见柳溪溪见上那么一回,怎么着也不会让安家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陆剑一怔怔立于一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原来溪溪就是这么中了火蔓华沙的毒的!不是误食,更非无意,而是早有预谋,积心处虑的恶意!他怎会,怎会如此信任纪云瑄,相信他会保护好他的溪溪?!他怎能,怎能如此放心安家齐,以为他会善待他的溪溪?!
良久,堂上的沉寂被一声哭腔打破:“三丫头!我可怜的三丫头!”却是纪夫人掩面而泣。
纪云瑄怒意腾腾,遥指安家齐厉声喝道:“你自己说,静香所言可有一丁半点的偏差?可有一丝半毫的冤屈你?”
安家齐脸色苍白,却仍一脸倔强,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安王爷怒气上头,哐当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砸了过来:“你这畜生!我看你才是妖魔附体,才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安家齐不敢躲闪,硬挺着挨了这一下,许是砸到了伤处,疼得呲牙咧嘴的。滚烫的茶水淋湿了一片,还丝丝冒着热气。
安王妃心疼难耐,霎时扑到安家齐身上,又气又急:“家齐已经被打成这样,你还拿茶盅砸他!你就是把他打死了,又于事何补?”
一直沉默的纪崇霖总算沉沉开声:“家齐,你给我家三丫头吃的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一句话,问到了重点。而今事已至此,再怎么纠结安家齐的过错也确是于事无补,不如赶紧想辙,看看可否亡羊补牢。
面对泰山大人,安家齐倒还不敢造次,嗫嗫回道:“道长只是给了一颗颗丹红的药丸,并未言明其成分,小婿也不知道是何药所制。”
话音刚落,蓦地一声尖叫突起:“此等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给我家三丫头吃?!”却是纪夫人,横眉竖目,怒意滔天。
安家齐无言以对,讪讪低了头。
安王爷眼珠一转,说道:“纪夫人勿急,我这就让人去把那道士抓来审问。”
正欲张口喊人进来,一直俯首跪地的静香却怯怯抬起头,细声细气说道:“禀安王爷,三天前那道士说西方有妖魔作乱,须他去斩妖除魔,已跟安世子辞行远离。临行前给三小姐留了两瓶药丸,说是三小姐再服用完这些药丸,占据她躯壳的阴魂即会离体,原来三小姐的魂魄即能归位……”
一语未完,纪云瑄上前重重一脚踹在她身上:“这些事情,你为何不早回来禀报!莫不是你在安王府住了些日子,就真以为你是安王府的人了?!”
静香一张脸已痛成煞白,却仍不敢叫唤出声,死死咬唇忍着。待得疼痛过去,才颤着声音回道:“奴婢不敢。只是安世子从三小姐处搜了奴婢的身契,威胁奴婢说要是敢透露一字出去,他就把奴婢卖到城西码头的窑子里去……二公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说着,泪水如涓涓细流淅沥而下。
其实,静香只说了前半截,还有后半截咽在了喉咙里。安家齐是威胁过她,可安家齐也许过诺,若是她好好的配合,事成之后,他就把她送回纪府给纪云瑄当小妾。可怜静香对纪云瑄的一番儿女情思,柳溪溪没看出来,纪云瑄没看出来,倒叫安家齐看在了眼里。威逼利诱之下,静香焉有反抗之力?
纪云瑄怒火难平,当即扬声喊人进来,拖了静香去悔过院打板子。满座寂然的熙恩堂上,只有静香凄凉的哭声在半空盘旋回绕:“二公子饶命呀!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求二公子饶了奴婢一回……”静香被两个粗仆拖着渐渐远去,哭声也随之被吹散在风中,慢慢的杳无声息。
纪夫人带着哭腔,颤着声音问道:“那狗道士逃了,没人知道那药丸的成分,难道就没法子可以救三丫头了吗?”
安王爷正欲出声,却听得纪崇霖冷清清说道:“那道士不是还留了些药丸吗?送过去给崇桢,或许他能查出些门道也不可知。”
“不用了,”一直缄默的陆剑一忽的开口,只是声音又干又涩,仿佛被砂砺刮磨过,嘶哑而粗糙,“三妹妹中的是火蔓华沙的毒。”
“火蔓华沙?这是什么东西?”纪云瑄问道。
“火蔓华沙,其花赤红艳丽,如火似血,有一种特殊花香,闻之会令人神思恍惚,出现幻觉,或笑或舞,过后犹不自知。此花爱生长于墓地,传闻是引导人死后的灵魂通往黄泉阴司的花,又称引魂花。”
熙恩堂上,陆剑一的声音平平板板,背书似的干巴巴,“其花果叶茎,均有毒性,少量则令人神志不清,谵忘躁动,大量则让人当场呼吸衰竭而亡。若只以微量服之,积于体内,时日一久,便会造成慢性中毒,轻则令人反应迟钝,精神倦怠,慢慢的神志惑乱,状若痴呆;重则……”
“重则怎样?”纪夫人等了片刻,不见陆剑一继续说下去,耐不住问道。
“重则陷入昏迷,直至心力衰竭,呼吸麻痹而死。”
砰的一声,却是纪夫人手中的茶盏脱手坠地,跌了个粉碎。回过神来,她急切问道:“那三丫头她……她如今可还有救?”
陆剑一脸上掠过一抹痛色,一双黑眸里,此刻满满的全是掩饰不住的惶然与惊恐:“我……我没把握……”
姚千影抚着微隆的腹部,混迹于众人之中。方才陆剑一突然出手伤人,已令她大感讶异,此刻,陆剑一悲痛欲绝的面孔映入眼帘,莫名的她脑里竟闪过了半年前柳溪溪在熙恩堂上吐血时,陆剑一当时那惨无血色的脸来。两张脸孔重叠在一块,令得她心头突突直跳,简直比刚刚听到的秘闻还要叫她胆战心惊。
纪云瑄听了陆剑一的话,已按捺不住,红着眼眶冲上前去,攥起拳头便要朝安家齐挥下。安家齐却毫无惧色,倔然迎着纪云瑄的目光,一脸激愤地喊道:“你打啊!打啊!干脆一拳打死我好啦!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纪云瑄的拳头一顿,凝在半空再也挥不下去。心里却仍是不平,也扯着嗓子吼道:“我三妹妹神清志明,只不过就记不得往事,你凭什么说她鬼魂附身?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是她自己说的!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她不是纪云璃,她只是寄居在三妹妹身体里的一个幽魂!这都是她自己说的!”安家齐不顾一切地大吼,压抑许久的悲愤此刻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汹涌喷薄而出。
不止纪云瑄,熙恩堂上的众人再一次怔愣,目目相觑,惊疑不定。陆剑一更是恼恨得无以复加,这种鬼话,之前柳溪溪为了让他带她私奔时说过一次,没想到她现今为了摆脱安家齐,竟又把这种鬼话搬了出来,当真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现如今,她可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熙恩堂上,安家齐愤慨的声音还在回响:“我早说过她不是三妹妹的,是你们都不肯信我!从性情才气到日常习惯,她有哪点像原先的三妹妹了?这不是阴魂附体又是什么?”
“畜生!你做错了事还敢满口胡言为自己狡辩!”安王爷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叱道,“此等神神鬼鬼的荒谬之言,岂可相信!再者,纪家的三丫头如今变成这模样,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到底有没有说过,谁又知道!那狗屁道士,若不是装神弄鬼,骗取钱财,为何一见事态不妙就脚底抹油开溜了?你别想编出几句谎言,就可以瞒天过海为自己开脱!我告诉你,纪家的三丫头要是医不好了,我就把你这小兔崽子的头揪下来给你岳丈大人赔罪!”
安王妃的脸一白,想开口为家齐好言几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是懦懦闭上了嘴。她跟安王爷朝夕相对二十余载,自是清楚安王爷的心思。自家儿子已把纪家三丫头折磨成痴傻人儿,若是再反咬一口纪家三丫头是幽灵附体,不管是不是真的,纪家人都不会乐意接受这个事实。如果家齐一再坚持下去,势必要与纪家翻脸。而如今举事在即,须倚仗纪家的地方多的是,这个关头,千万不可与纪家闹翻。这件事上,自家若不先摆出个态度来,纪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安王爷此番一顿怒骂,气是有些气,可更多的,还是做戏给纪家看吧。
果然,见安王爷痛斥安家齐,纪崇霖和纪夫人脸色稍霁。可不待他们紧皱的眉头完全松开,就听见安家齐激厉的声音喊道:“我这次不过是不走运,碰上了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下次我找个有真才实学,法力高强的道士来,不怕收拾不了她!到时你们就知道我今日所言是真是伪了!”
安王爷这下是真的义愤填膺了,再没有半分半毫的假意做态:“你这逆子!有了一次还不够,还妄想有下次!这次纪家的三丫头都变成这样了,再有下次,还不得把她的小命断送掉!你……你……你这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我……我……”安王爷气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手指遥遥点着安家齐,剧烈地抖动。
安家齐却视若无睹,拧头盯向门外的柳溪溪,声音凄厉而绝望:“她若是变不回原来的三妹妹,死了又何妨?她要是一直就这个样子,我要她何用?!”苍白的脸上一片绝决。
陆剑一脚下一个趔趄,身形晃了一晃。他在一旁看得真切,安家齐望向柳溪溪的眼里,饱含着深深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这个眼神瞬间将他击溃。他原以为,安家齐对柳溪溪,与他对溪溪是一样的,如今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怎能,将溪溪交到这样一个对她满腔仇恨深怀怨愤的人手中?!
他原以为舍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可以换来溪溪美满喜乐的一生。到头来,这只不过是个笑话。老天并不曾答应与他的这笔交易,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付出,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这一刻,悔恨如惊涛骇浪汹涌而至,瞬间将他淹没。是他,一步步地将溪溪推开;是他,一再地把溪溪塞到这个人怀里;是他,亲自把溪溪送进了这个人的花轿!是他,都是他!是他错了!大错特错!悔不该当初啊!
身旁乱糟糟的一片。安王爷已被安家齐的话激起滔天怒火,抄起桌上陈设的一柄玉如意要教训这个不肖子。众人拦的拦,劝的劝,阻的阻,乱作一团。
而安家齐,不闪不躲不避不让,跪坐在地上,脸上泪痕狼藉,声嘶力竭地呐喊:“她不是我三妹妹!她不过空有三妹妹的一个躯壳,她不是,不是真的纪云璃!我的三妹妹被她害死了!”
纪云瑄从方才便一直蹲跪在安家齐身旁,此刻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忍不住抬手抱紧了他:“家齐,你清醒清醒!”
安家齐倒在纪云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个被人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阿瑄!我要我的三妹妹!我要三妹妹!三妹妹……三妹妹她回不来了啊……回不来了……”
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树梢,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柳溪溪就站在这一片半明半灭的树荫里,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看着熙恩堂里一派人仰马翻的慌乱。
里面天翻地覆皆因她而起,而此时此刻,她却像一个局外人般无动于衷,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着一出剧情恶俗的戏文般,连眼帘也懒得挑高一分。
隔着绰绰人影,陆剑一透过菱花窗棂望着她,心头剧痛。天地悠悠,万物皆空,唯有这一抹孤清身影,人淡如菊,衣素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