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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家齐纳妾云瑄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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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瑄终究还是没有去找安家齐算账,只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细说起来,这事还是柳溪溪有错在先,哪个男人能在洞房花烛夜容忍自己的妻子说这样的话呢?把事情闹开来,对纪安两家都没有任何好处。这个哑巴亏,也只能是强咽下肚了。
况且,虽然家齐动了手,但他心里的苦,纪云瑄也是一清二楚,对家齐深感同情的同时,他把满腔的怨怒愤恨,全算到了陆剑一头上。
日子便在表面的花团锦绣下风平浪静地滑过。自新婚之夜后,安家齐便未踏入卧室一步,每晚皆歇在了书房。他与柳溪溪,虽同住在凌霄阁,却极少碰面。
有时柳溪溪在院子里走动,蓦然间回首,总能捕捉到安家齐复杂的眼光,隔了树影绰绰的庭院追随着她的身形。那眼光,一如从前,带着几分探究,几许怀疑,幽幽燃烧着热切的渴望,流露出深深的爱恋,但细辨之下,却又比先前多了些哀戚的伤痛。安家齐每一察觉到柳溪溪的回望,旋即猝然回头,转身大步离去,再不留恋半分。
溪溪看着安家齐毅然远去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这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并不爱家齐,却还是嫁给了他,霸占了作为他妻子的名分,剥夺了他重新寻找幸福的权利。真正是尸位素餐!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软弱,因为自己的贪慕富贵!
墨香的下场给她敲响了警钟,她害怕自己也落得同一下场,被爹爹随随便便找户人家打发了。安家齐好歹已熟交多时,身份地位、相貌才情都是无可挑剔的,对自己又如珠如宝,放眼看去,白痴都知道,安家齐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选择对她有利,对家齐呢?这对家齐是否又公平?这桩婚姻不过是场交易,眼下她得到了她所要的,尊贵的地位,奢侈的用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可是,家齐所要的,她又能否给得起?她错了,真的错了!她只考虑到她自己,却没有为家齐想想。心头一阵怅悔,她不由得对家齐心生愧疚。
安王妃从新婚那晚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处探得了内情,震惊之余,不免对柳溪溪生出些许埋怨,对家齐的种种恶行,也全都有了谅解的借口。她自是最清楚自己儿子对纪云璃的一片痴情,眼见他们两人一日日冷淡,家齐一天天的痛苦,心疼怜惜之余,对柳溪溪更是多了几分厌恶与憎恨。到后来,更是一见柳溪溪就心烦,索性免了她每日的请安,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与此同时,纪府里的陆剑一,也是日复一日地过着平静如水的日子。自那天听了纪云瑄一番话之后,他已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打探跟柳溪溪有关的一切事情。纪府里的人,最了解柳溪溪状况的,莫过于纪云瑄。而纪云瑄,自是把柳安两人的情况将他瞒了个严严实实。
陆剑一觉得自己仿佛只剩下个空壳,每日里行尸走肉般的,木然的行走,木然的言谈,木然的微笑,木然的用餐就寝。一切按部就班,照本宣科。表面看去毫无异样,只是他却知道,他的心,已经丢在了别处。
想起以前,他和杨永平还是穷困潦倒时,也曾幻想过倘若有朝一日,他们二人腰缠万贯会怎么样。两人躺在破庙里,睁眼透过屋顶的破洞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满脸向往地做着无上美梦,华屋豪宅,仆婢如云,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只觉得这种日子真是赛神仙,哪怕只过上一天,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可如今,这一切他都已经有了,却又怀念起以前快意恩仇,挥汗洒血的日子来。那时的他,多简单多快乐,可以恣意欢笑,可以肆意痛哭,可以尽情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
自从他成了纪家长公子后,他便给了杨永平一笔钱,让他从精风堂脱离出来,在定州开了一家绸庄,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那日,杨永平的绸庄开业请他过去,酒宴之后,他顺道去了一下凤鸣山。但只到山脚下,他却再也迈不开步子。山顶的那间小木屋里,有太多柳溪溪留下来的痕迹。
墙上是她亲手贴的墙纸,书桌上有她练字时留下的笔墨,衣柜里有她的衣裙,餐桌上,有她买的龙凤烛,压着她亲手剪的红双喜,更有……他亲自为她购置的嫁衣!
从阳光灿烂的下午一直站到日落西山,他终是没有勇气上山去看一眼。茫然回身,牵着马默默离去。夕阳余晖照在他孤单身影上,几许寥落,几许冷寂。
陆剑一心事重重,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姚千影却毫不察觉。虽说陆剑一那一晚过后仍旧搬回了书房,可平日里待她之意,却一如往常,并无任何异样,她慢慢的也就放下心来。
那日与柳溪溪交谈之后,姚千影先是暗自欣喜,过后犹觉放心不下,又暗中差人去魏城探查一番。
结果探子回报,魏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大户人家,只有一家是姓柳的,而这一家,却只得两个儿子,并无闺女。
姚千影先是吃了一惊,后转念一想,看来这柳姑娘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如此看来,三妹妹的话应该也大致不差了。如若不然,这柳姑娘不过是个小家碧玉,纪云皓若是对其念念不忘,大不了一顶花轿将她娶过门纳为侍妾不就得了,自己纵是不情愿,碍着善嫉恶名,明面上也总不会太过分,他又怎会如此煎熬?定是那柳姑娘已魂归西天,纪云皓因此而心生愧疚,才会有那晚那般失常的举止。
姚千影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有理,事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一颗心慢慢地安定下来。纵然有些愤愤不平,但毕竟人已经不在人世,她又怎好去跟一个死人争?况且,她向来自负美貌才情无双,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地对待纪云皓,假以时日,不怕纪云皓会不全心全意待她。如此作想,渐渐的心平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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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暮春时节,最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
三月份的时候,安王府内也一片春/色满园,桃花羞粉面,红杏出墙来。但是,安王府上下却皆是缄口纳言,不置一词,唯恐走漏了这一丁半点的春/色。原因无他,只是安家齐新纳了两名小妾。
这个年代,男子纳妾并不稀奇,只是安家齐新妇过门堪堪才一月,他便又迎娶新人,而且一娶便是两个,这摆明了丝毫是不给新妇面子。
安王府与纪府毕竟还有利益关系,安王爷并不想与纪家撕破脸皮,奈何安家齐这一次是横了心一意孤行,安王妃对其又百般偏袒,他竟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全府上下一律缄口,只盼瞒得一时是一时。
但纸毕竟包不了火。消息传来,纪夫人暴怒,痛斥安家齐,怒冲冲的就要去找他算账,却叫纪老爷几句话浇得火气全消。
纪崇霖说:“你去找他又能怎样?他今天给你面子休了那两人,明儿他再纳进几个你还能再去找他?再说了,他日家齐若是做上那九五之尊,他的后宫又岂能只独我们家三丫头一个?不过是早晚的事!早几天与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
纪夫人哑口无言。透心透背的悲凉涌上心头,为三丫头,也为她自己。身为女人的悲哀,男人永远不懂!就像永远燃烧的太阳,如何懂得月亮的盈缺?
纪夫人终是忍下了这一口气。毕竟安纪两家利益相关,不可能为了此等区区小事而不顾大局。可纪夫人忍得,纪云瑄却忍不得。彼时纪云瑄正在外地公干,等三月中旬回到景州听见消息,不由得怒气填胸,当下便气势汹汹地上安王府去找安家齐。
及至安王府,却找不见安家齐,甚至连柳溪溪也不知他去向。问府里下人,一个个却眼光闪躲,言辞支吾。纪云瑄心知有异,掉头去了张府,找由来与安家齐交好的张家大公子张伯维相询。
没想到,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纪云瑄气得脸色发白。原来,原来安家齐竟是夜宿眠月坊!
这眠月坊,是景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早先他们也常去,纪云瑄便是在那里认识了他心仪的女子。只是,他们向来不过是与清倌闲坐,并不曾狎妓嫖宿。而家齐,听张伯维言,这几晚,竟都是在那里过的夜。
纪云瑄赶到眠月坊的时候,安家齐已醉意醺然,歪在一堆莺莺燕燕当中,听一衣着暴露的女子唱小曲,双眼微阖,手打节拍。旁边一红衣女子正仔细地将葡萄剥皮,送进他口中。一派香拥翠绕的靡丽春/色。
见纪云瑄来了,他微微笑着慵懒起身:“阿瑄,你来了?”又用脚踢了踢跪倚在榻边的一艳丽女子,“去。纪二公子来了,还不快点把你拿手好戏露上一手?”
女子媚笑着应了,眼波如水,在纪云瑄身上转了几转,才起身从角落里拎出一把琵琶,调弦试音,对着纪云瑄微微施了一礼,张口便要开唱。
纪云瑄脸色发青,冷冷横了那艳女一眼,那女子打了个寒颤,张开的嘴登时发不出半句声来。
“滚!”纪云瑄只吐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字眼,却让屋子里的温度霎时从春天进入到了数九寒冬。
满屋子的艳女惊疑不定,俱把眼光投向了安家齐。安家齐一使眼色,众人皆缩手缩脚退了出去。
安家齐懒洋洋走到屋内圆桌边上坐下,笑道:“你不想听曲也成,我们哥俩静上一静,好好喝上一杯。”说着拿过酒杯,倾壶斟酒。
纪云瑄静静看着他,眼里怒气渐散,慢慢的浮起一层怜悯:“家齐,你还没胡闹够吗?”
安家齐的手一抖,酒水洒出了酒杯,瞬息渗入桌布不见踪影。
不过刹那,安家齐旋即又恢复了浪荡哥儿的模样,咧着嘴笑道:“我这怎么是胡闹呢?我以前是不知道女人的好啊!此等销魂蚀骨的滋味,叫人尝过一次便再难忘怀……”
“够了!”纪云瑄一声怒斥,打断了安家齐。他痛心地看着安家齐,一字字缓缓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家齐!你这样做,你心里就好过吗?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你不纳妾不讨小,就和三妹妹一世一双人……”
纪云瑄话没说完,安家齐蓦地抬起头来,阴鸷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纪云瑄。
纪云瑄被他看得一窒,语音也低微迟缓了下去。可不过片刻,心头怒火又起,语气复又高昂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家里新娶了两个不说,还夜不归宿,天天厮混于这烟花柳巷之地!你这么做,要置三妹妹于何地?!”
安家齐遽然失控,红了眼睛大吼:“她心里有我吗?!她心里有我吗?!只要她一句话,她只要发一句话,我立马回去,把家里的那两个也给休了!我只要她一句话!不!她不说话也成,只要她皱一下眉头,她皱一下眉头就好,我……我……”
说到此处,安家齐悲愤难抑,竟语带哽咽,“我搞出这么多事来,她就一点表示也没有。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她根本就不在意我!”说到伤心之处,安家齐激愤难捺,骤然出手,将桌布连同桌上果盘酒壶等物,齐齐扫落在地,霎时乒乒乓乓,瓷裂盏碎之声,不绝于耳。
纪云瑄看着狂怒暴躁有如困兽的安家齐,眼里掠过一抹悲怆,嘴唇颤抖着,巍巍喊出“家齐”二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家齐眼睛通红,脸上肌肉痛苦扭曲,声嘶力竭地喊着:“她说她的心给了别人了!能给我的只有她的身子!可我要她的身子做什么?她胸脯没有小媚的挺,臀部又没有红莺的翘,她有什么好?我……”
话没说完,却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半人高的瓷花瓶在他面前轰然炸破。原来却是纪云瑄眼见安家齐越说越离谱,忍无可忍,抓起墙边摆放的花瓶砸了过去。安家齐自知失言,讷讷住了嘴。
纪云瑄却怒不可遏,跨上前来揪了他的衣襟:“你疯了么?拿三妹妹跟那些女人相提并论?!”
安家齐恨恨回视纪云瑄,吼道:“她不是我三妹妹!我三妹妹不是这样子的!”
与纪云瑄对视片刻,他渐渐的消敛了火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深的哀痛:“阿瑄,我观察她很久了,她不是三妹妹!不是以前的三妹妹!她不过是空有三妹妹的一个躯壳罢了!我的三妹妹,回不来了……”低沉的声音涩涩沙哑,似乎蕴含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无穷无尽的绝望。
纪云瑄怔怔松了手,眼底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