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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剑一偶得万字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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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大师留了两个相邻的禅院出来,柳溪溪住了一个院子,纪云瑄与安家齐合住一院。
月上柳梢头。玩乐了一天,也有些乏了。柳溪溪沐浴出来,换了件家常藕色云绣裳,披着一头湿发,于桌前坐了,挑着香膏搽脸抹手,静香在身后拿干布细细地帮她把头发绞干。
忽然一声惨叫,尖锐高昂,像一把刺刀,霎时划破了山夜的静谧。柳溪溪辨别出是安家齐的声音,遽然起身,朝门外猛冲而去。静香抓着干布,追在身后大叫:“三小姐!三小姐!你头发还没挽起。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柳溪溪一路急奔,赶到安家齐的院子里时,院子里已围了一圈侍卫和一众僧人。她随便抓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张口便问:“出了什么事?”。
“回禀三小姐,世子在沐浴时,浴桶里突然蹿出了一条蛇。”
“蛇?有没有毒的?有没有受伤?”
“这个,在下不清楚,世子还在里面……。”
柳溪溪心一急,就要往前去查看,但那些侍卫居然也不让路,就那么直直地杵在那里。“让开!”柳溪溪一声断喝,众人才不情不愿地慢慢挪出一条通道。
当最后一个遮挡视线的人也离开时,柳溪溪恍然大悟,明白那些侍卫为何不愿让她进来了。只见安家齐脸色苍白,披头散发,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袍,光着双腿立在厢房门外,而且,更要命的是,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轻薄的袍子一沾水,呈半透明状的粘在身上,若隐若现,曲线毕露。身后的静香“呀”的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安家齐听见声响,回头一望,瞥见柳溪溪,“啊”的一声大叫,急急转过身以袖遮脸:“三妹妹,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出了何事……”安家齐的这幅狼狈样,柳溪溪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在现代,泳装的、内衣秀的男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安家齐躲躲闪闪的态度,和周围侍卫侧目的眼光,倒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衣不蔽体的那个人是她。
“我……我没事了。你先回去,我整好衣裳再去找你。快走!快走!”安家齐窘迫得恨不得地遁,只巴望着柳溪溪快点离开。
柳溪溪疑惑问道:“你真没事?有没有受伤?”
“真没事!你快走!快走!”
柳溪溪正要离开,一转头却看到纪云瑄急匆匆地从回廊另一端举步如飞地过来,身上衣裳倒是齐整,只是一头墨发,湿漉漉的散在脑后,滴滴答答地沥着水珠,显然也是刚从浴桶里爬出来的。
看到安家齐的模样,他双眉紧蹙,对柳溪溪沉声说道:“三妹妹,你先回你的院子里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柳溪溪点点头,转身出了院子。心里暗想,这些个酸腐夫子,出了事还这么穷讲究,真是食古不化,墨守成规!要是来一场地震,看他们是逃命要紧还是礼数要紧!
心里腹诽着,转过墙角,却见陆剑一正抱臂倚在她的院子门口,一脸的轻松自得。柳溪溪心思一转,回头对静香说道:“你先回屋吧。我有事要问陆公子。”静香福了一礼,先行进了屋。
柳溪溪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阶梯,盯着陆剑一洋洋得意的笑脸,心里灵光闪动,霍然明朗。她慢慢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好戏啊!”陆剑一懒洋洋地回答,嘴角一抹得色。跟在柳溪溪后面,进了院子。
“那蛇是你放的是不是?”
“娘子,你没凭没据的,不可冤枉好人。”
柳溪溪转过身,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陆剑一。
陆剑一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啦好啦,别这么看着我了。不过就一条水蛇,没有毒的,咬不死人。”
柳溪溪烟眉微蹙:“就算没毒的也不好。你放在浴桶内,这万一要是咬……咬到了……这可怎么是好?”
“咬到了无非受点皮肉之苦。我说过了是没毒的,不会致命的。”陆剑一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吃吃苦头才好,谁让他一天到晚老惦记着我家娘子!”
柳溪溪脸色微红,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说,万一那蛇咬到了他下身,你岂不是害了他一辈子?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
陆剑一蓦地沉了脸,冷讥道:“我倒忘了,他是你未婚夫婿,差点就毁了你的一生‘幸福’!”
“陆剑一!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柳溪溪也恼了,“不管他是不是我未婚夫婿,哪怕是换了别人,你开玩笑也不能这么不知轻重!恶作剧也要把握分寸的,你不能为了你一时的痛快毁了别人的一生!”
陆剑一冷冷一笑:“为我一时痛快毁别人一生,这对我来说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你别忘了,我本就是个杀手,取人性命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何况是放条小蛇捉弄捉弄人!”言毕,袖子一拂,摔门而去。
柳溪溪独立庭院,看着开开合合晃晃荡荡的院门发呆。月光幽冷,如水倾泻,树影婆娑,更漏声声。
因出了这水蛇事件,虽然安家齐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未受伤,但兴致却因此而大败。第二天连龙瀑潭也没去,一早起来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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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一这次显见是真动了气,一连好些天,都没来柳溪溪的流雪轩。每日清晨在暮苍居练剑时,也是木着一张脸,中规中矩的,除了剑术一句题外话都不接,仿佛真的只是纪府里的一个尽忠职守的侍卫而已。
柳溪溪先是愕然,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这么小鸡肚肠,索性也赌气不理他。可没过几天,柳溪溪憋不住了,悄眼打量陆剑一,却仍是一副万年冰川的模样,丝毫没有解冻的迹象。
那天,趁着纪云瑄去更衣的空隙,柳溪溪一把扯住了陆剑一的衣袖:“你真的不理我了?”
陆剑一回身,微微俯首:“三小姐有何吩咐?若是没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柳溪溪气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倒像个娘们似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就说了你几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犯得着这样吗?”
陆剑一冷声言道:“三小姐若是看在下不顺眼,大可不必理会在下。何必在此拉拉扯扯?”说着,发力一扯,把袖子从柳溪溪手中抽出,转身扬长而去。
柳溪溪气结,待要追上去,却见墨香从回廊下转了过来,只得跺跺脚作罢。
回了流雪轩,倚在窗边把玩着桃木小人,对着天际流云发了半天呆,还是烦闷不已。想以前跟陆剑一在一起,大多是陆剑一惹她生气,哄她开心,如今颠倒了个,她倒不知要如何去哄陆剑一了。手里的桃木小人还是之前在凤鸣山上时陆剑一为了给她赔礼道歉而雕刻的,如今已被摩挲得温润油滑。心里忽然灵思一动,陆剑一既能雕琢桃木小人哄她开心,她若是送个礼物给他,大约也是能令他消气罢。
可是,要送什么礼才好?眼光一转,瞟到案几上还没收回去的针线箩筐,脸上随即微微一笑,一回生二回熟,不如也做个荷包罢。
说做便做。柳溪溪当即动手,这回挑了个高山青松的图案,想了想,又提笔在样纸上加了郑板桥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写毕罢笔,看了看图稿,满意地笑了笑,此诗衬陆剑一,甚好。
慢工出细活。这次不比上回,柳溪溪精缝细绣,费了五天功夫,总算把荷包给绣出来了。却又跟上回一样,开始发愁用什么压荷包了。
安家齐雅人清致,自是可以放些干花附庸风雅,可陆剑一向来却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嗤之以鼻,自是不能再用干花压荷包了。挖空心思想了半天,突然记起上回自凤鸣山带回的那枚方形玉佩。那时纪云瑄郑重其事地要她收好,想必价值不菲。柳溪溪眼睛一亮,当即唤来静香,让她把那枚玉佩找了出来。
那玉佩质地水润通透,坚密细腻,显是极好的玉石。一般的玉佩不是圆的便是椭圆的,少见有方状的,但这枚玉佩却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且其上所刻万字符,虽说是源于佛教,可总令柳溪溪想起希特勒的纳粹符号,心生不喜。柳溪溪嫌其过于阳刚,一次也未佩戴过。如今拿来给陆剑一压荷包,岂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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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柳溪溪揣了荷包,兴冲冲地赶往暮苍居。
晨曦,薄雾;青竹,凝露;剑光,如瀑。陆剑一与纪云瑄正在竹林边的空地上比试,一来一往,长剑裂空;剑气振荡,锋芒耀眼。
“铮”的一声,陆剑一银剑拍在纪云瑄手臂上,纪云瑄手中亮剑脱手而出。陆剑一收剑回鞘,拱手抱拳:“二公子,得罪了!”
纪云瑄笑道:“无妨。陆公子剑术果真精妙无双!我原想我已练了几个月,总该有点成效,不曾想还是不成气候!唉!”
“人家练了多久,你才练了多久,这能比吗?二哥哥这不是自寻烦恼么!”柳溪溪笑吟吟地迎上前,递了手巾给纪云瑄拭汗。
“我不过是想看看,这几个月下来,我能练到什么程度,哪就真的想跟陆公子一比高低了。”
陆剑一在旁恭敬答道:“二公子天资聪慧,一点即通,这才不过三月,能有如此进度,已属难得。若再加以时日,定大有所成。”
纪云瑄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陆剑一:“陆公子这是笑话我呢!”随手将手巾往石桌上一丢,“我出了一身汗,先更衣去。陆公子你且陪三小姐练练。”说着,领了墨香往正屋走去。
阳光从摇曳的竹梢间筛下,撒落一地碎金。风里送来翠竹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青叶窸窣作响,更衬得中庭寂寂。
陆剑一也不理睬柳溪溪,径自在石凳上坐下,抽剑出来细细擦拭。柳溪溪跟过去,在他身边蹲下:“还生气哪?”
陆剑一看也不看她一眼,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拭剑。
柳溪溪从怀里掏出荷包,递到他眼前:“呐,这个给你。你收了之后,不许再生气了啊。”
陆剑一瞥了荷包一眼,嘴角微微地泛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女红这么烂,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柳溪溪一怒,抓着荷包手就往回缩:“你爱要不要!你不要自有别人要!”
陆剑一以为她要转送给安家齐,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现在就去送我二哥哥,你看他要不要!”
“我说过不要吗?”陆剑一说着,抢过柳溪溪手里的荷包,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好诗!有气魄!你作的?”
柳溪溪报赫摇头:“不是。是一个叫郑板桥的人写的。我不过是看他写得好,就拿来一用。你,不生气了?”
陆剑一用鼻子哼了一声:“以后不许你再替姓安那小子说话!”
“你干嘛那么小气?齐哥哥是飞扬跋扈了些,可本质并不坏……”话没说完,就觉得头顶一股寒意,抬眸一瞧,陆剑一两道目光冷冽清寒,泠泠然似要将她的脸冻成一块冰坨。
柳溪溪赶紧噤声,好不容易才哄得陆剑一不恼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安家齐前功尽弃。
陆剑一冷哼一声,掂了掂手里的荷包,问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剑一正要打开,柳溪溪却一眼瞥见纪云瑄更完衣,从回廊上转了过来,忙一手捂上荷包,慌里慌张说道:“快收起来,我二哥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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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更深漏断,万籁俱寂。
陆剑一回到自己在松涛院的小屋里,想起清早柳溪溪给的荷包,摸出来摩挲了一会,嘴角弯起一股温柔的笑意。
就着昏黄的烛光,解开荷包束口,把里面东西倒出来一看,直觉得有些眼熟。举着玉佩,对着窗口的月光,陆剑一眯着眼细细打量一番,脑里突然灵光一闪,双眼蓦然睁开,精光暴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此前已潜入云外楼搜寻几次,发现书房内有一石砌密室,可苦于没有钥匙,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琢磨了那门锁好些时日,只觉得上面纹路奇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苦思冥想就是记不起来。
各种方法都尝试过了,那密室之门却仍是牢不可破。无奈之下,他已去信给莫言非师叔,让莫师叔给他准备一些火药,若实在不行,就只能强攻了。
现今一拿到柳溪溪送的万字佩,陆剑一顿时如醍醐灌顶,刹那间神思洞明。这万字佩上的刻纹,与那密室门锁的纹路丝丝吻合,岂不正是那密室门锁的钥匙?在凤鸣山上,他见过溪溪的这枚玉佩,怪不得眼熟!
陆剑一心下大喜,有了这枚玉佩,距大功告成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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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柳溪溪起晚了,待她到暮苍居时,纪云瑄已练完剑,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竹林边上看账本。
柳溪溪悄悄从背后绕过去,突然一声大叫,把纪云瑄吓了一跳,不由埋怨道:“三妹妹这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调皮!”
柳溪溪嘻嘻一笑:“谁让你这么不经吓呢!怎么跑这里看账本了?”
“这里凉快。今日睡过头了?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还学什么剑!”
“我这不是来了么!陆公子人呢?”
纪云瑄环顾四周:“不知道。刚刚还在这的。他不会走远的,要不我喊墨香去找找看。”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就行了。你好好看你的账本!”说着,拍了拍纪云瑄的肩膀,抬腿就走了。
纪云瑄笑着摇摇头,复又低头专心看账本。
柳溪溪在回廊下兜了一圈,却找不见陆剑一的人,正有些奇怪,眼睛不经意间瞟到竹林深处影影绰绰似有人影。举步过去,却是陆剑一和墨香二人,头挨着头正喁喁细语。
乍见柳溪溪过去,墨香如惊兔般跳起,脸飞红云,匆匆福了一礼:“三小姐来了?奴婢这就给三小姐沏茶去。”说完,逃也似的小碎步跑了。
柳溪溪气打不出一处来,一双杏眼几欲喷火:“你又在招惹小姑娘了?”
陆剑一嬉笑着凑上前来:“娘子别发火。我不过跟她扯几句闲话,并没有招惹她。”
柳溪溪冷冷盯着陆剑一:“我警告你,墨香是我二哥哥的人,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
“我哪敢呢?有你一个都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我还活不活了?”
柳溪溪一怒,正要回骂,陆剑一却挨近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这两天就要动手了,你准备一下,随时要走。”
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柳溪溪的一腔怒火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陆剑一将她带走,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却感到一阵迷茫:真的要走了吗?真的要离开她的二哥哥吗?还有她的娘,和静香……她若就这样走了,他们会如何震惊如何伤心?
竹林清幽,偶有鸟鸣啾啾。柳溪溪孤身伫立,一缕若有若无的惆怅萦绕心头,离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