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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金蝶易色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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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柳溪溪一觉醒来,盯着头顶的鲛绡纱帐发呆。纱帐上淡浅的雪青底色,上绘碧叶金荷,周遭一圈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端的是雅致。柳溪溪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正迷糊着,近身侍女静香进来禀告说纪夫人谴人来请三小姐过兰馨苑去。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起身洗漱,更衣整容。收拾妥当,静香领着柳溪溪,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缓步向兰馨苑走去。兰馨苑是纪夫人日常居住的园子,位于熙恩堂后方,处于整个后院的正中。流雪轩已是距离兰馨苑较近的庭院,但由于纪府内院空旷开远,走过去还是有一段距离。
昨日入内院时,人多声杂,柳溪溪顾不上细看景观。今晨一路慢行,才发觉这园林与外院风格迥异。外院端严幽邃,肃穆旷远,而内院,亭台错落有致,花木相掩相映。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其中间以飞泉流瀑,曲洞幽池,溶溶荡荡,曲折萦迂。直叫人叹为观止。
时值深冬,园子里却不显萧索荒芜之意。池边垂柳,藤萝翠竹,点点绿意,驱赶了冬日寒意;更有红绸彩灯,点缀其中,增添了节日喜庆。柳溪溪这才想起来,还有不到十天,便是除夕了。不知古代的过年跟现代有什么不一样,心里隐约浮起些兴奋期待,嘴角也挂上了一缕笑意。
转过一个弯,兰馨苑遥遥在望。刚到大门口,迎面从兰馨苑里转出一对璧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明艳照人,正是纪云璃的嫡亲大哥纪云峰与他的夫人安家慧。他们过来跟纪夫人请安,眼下正要回去。
柳溪溪上前行礼问安。纪云峰向来沉默寡言,心机深沉,且自幼随叔父在外习武,与家中弟妹并不亲近,当下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倒是安家慧,本就是个开朗泼辣的性子,又加上与家齐的那层关系,素来与纪云璃亲厚,此时拉了柳溪溪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三妹妹昨晚睡得可好?屋里的东西可有什么短缺的?我院子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那个枣泥菊花酥,可真叫一个绝!回头我叫桂香给你拿一些过去尝尝鲜……”柳溪溪不忍拂了安家慧的好意,笑言称谢。
一旁的纪云峰耐不住,轻咳一声:“家慧,你母亲和娘还在等着三妹妹呢!”
“哎呀!瞧我这记性!一看到三妹妹,满心欢喜的,竟把这茬给忘了!三妹妹,你先去,回头咱们再好好叙叙。”安家慧夸张地拍了拍额头,笑语吟吟。
听到安王妃也来了,柳溪溪微感诧异。辞别了大哥大嫂,径自入了兰馨苑。
及至正厅,安王妃与纪夫人分坐高堂左右两端,正喝茶叙话。柳溪溪上前,盈盈跪拜请安。纪府规矩森严,尊卑有序,在来时的路上,静香已跟柳溪溪提点一番。柳溪溪囫囵吞枣,现炒现卖,一套繁复礼节只做得似是而非。幸好纪夫人爱女失而复得,不胜欣喜,并不计较这些虚礼缛节。
有侍女上来禀报,说早膳已备好。纪夫人遂一脸慈爱地携了柳溪溪的手,与安王妃一道前往花厅用餐。
用过早餐,复回正厅安坐闲话。安王妃端起茶杯,却不饮用,只是心不在焉地有一下没一下撇着浮沫。
纪夫人看了她一眼,体贴笑道:“姐姐,你我相交多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有话不妨直说罢。”
安王妃脸色为难:“妹妹,三丫头昨儿才回府,我本不该这么着急……可事关家齐终身大事,又牵扯到王府声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日没个妥当答复,便一日没个安宁的。三丫头,你别怪你谢姨母,姨母毕竟也是安王府的王妃,也有身不由己的难处。”
纪夫人已从纪云瑄处得知柳溪溪的守贞凤蝶并未易色,当下有恃无恐:“姐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三丫头毕竟在外流落一年,你心有顾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也罢,迟早都要验明正身的,早一日晚一日,没什么区别。我们不若现下就去内室检阅一番,也好让你一颗心早点放回肚子里去,更省得某些人别有用心地诋毁我家三丫头的清誉。”说到最后一句,纪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
安王妃会心一笑。她知道纪夫人指的是纪老爷的侍妾孙姨娘。自从纪云璃被找到的消息传回府中,孙姨娘身边的人便有意无意地暗中散发各种谣言,箭头直指纪云璃贞洁,暗示纪云璃与安家齐的婚事怕是要黄了。
柳溪溪初听安王妃说话时还有点云里雾里的,等到纪夫人开口,已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心里对这个时代视女子贞操为性命的做法颇为不齿,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遂垂首敛眉应道:“母亲说的极是。云璃言行无亏于德,自是不惧他人非议。谢姨母不必自责。姨母身居高位,所谓高处不胜寒,自有常人不能体会的艰难。云璃明白。”
安王妃欣慰笑道:“我就知道,这三丫头打小就是个明事理的!我家家齐能娶你,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一行人进了内室,屏退左右,关门闭窗,只留了静香及纪夫人的贴身婢女明香随身服侍。
安王妃与纪夫人安坐于琉璃榻上,柳溪溪背向而立,静香上前帮她宽衣。褪去外裳,柳溪溪低眉顺眼,安然转身。却只听得安王妃倒抽一口凉气,纪夫人那端“哐当”一声脆响,茶盅掉地摔了个满地开花。
柳溪溪愕然,眼光往自己胸前扫去,只见冰肌雪肤上,一只银蝶光华明润,展翅欲飞。柳溪溪一怔,不明白昨天还金光闪耀的金蝶今天怎么就变成了银蝶。
这厢正怔忪,那边纪夫人已是怒喝如雷:“这是怎么回事?!静香,你是怎么伺候小姐的?”
静香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如筛糠:“夫人息怒!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时,那凤蝶还是金色的,奴婢实在不知怎的就……”
纪夫人脸色铁青,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仿若一把长剑直刺云霄:“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在暗指昨夜我们纪府里出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夫人饶命!奴婢口拙失言,请夫人息怒!”静香连连磕头。
最初的惊愕过去,安王妃反而镇定下来:“妹妹息怒。静香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她能知道些什么?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凝神注目柳溪溪。
纪夫人眼光也随之转到了柳溪溪身上。
顶着四道探究的眼光,柳溪溪一撩衣裙,直直跪下:“娘,诚如静香所言,女儿也不明个中缘由。女儿虽流落在外,但一直恪守本分,不曾行差踏错半分。归家之时,纹蝶仍为金黄。墨香亲眼见过,二哥哥也知晓此事。昨儿沐浴时,纹蝶安好无恙,一觉醒来不知为何就变了色。昨儿夜里,女儿睡得香甜,也不觉异样。此事着实诡异,女儿也百思不得其解。”
安王妃面沉如水,静默不语。
纪夫人急怒交心,一声长叹:“瑄儿昨天是对我说过这事,我才如此放心。可眼下,你这又是如何解释?”再也坐不下去,纪夫人拍案而起,扬声叫道,“明香,去暮苍居请二公子。还有墨香,一并带过来。”
纪云瑄匆忙赶到时,纪夫人一行已移座于正厅,三人相对,寂寂无言。纪云瑄行迹匆匆,神色却从容。身后跟着的安家齐,脸色苍白,步履慌乱。
“家齐?你怎么也来了?”安王妃讶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来找三妹妹,听下人说三妹妹过来给杜姨母请安了,就先去阿瑄那里坐一会……”安家齐嘴里跟安王妃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往柳溪溪身上瞟。
纪云瑄徐徐行过礼后,泰然开口:“谢姨母,家齐正在我那里叙话,正巧明香过来禀告,说这边出了事,家齐也是担忧三妹妹,就跟我一起过来看一眼。”
安王妃心知家齐在此,事情可能变得更加复杂,却也碍着纪夫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能轻轻颔首。
二人落座,侍女上茶。纪夫人忧心忡忡:“瑄儿,你昨日说你在定州与三丫头重逢时,墨香那时就已查看过她身上的纹蝶?”
“确实如此。”纪云瑄使了个眼色,立于身后的墨香走上前来,福了一福,脆声说道:“回禀夫人,在定州来客居时,二公子与三小姐初见,彼时三小姐不认得二公子,二公子为了让三小姐相信她是纪三小姐,告知三小姐她身上有纹身,三小姐查验时,是奴婢亲身伺候,也是奴婢亲眼所见,三小姐的守贞凤蝶色泽金黄,并未易色。回府一路,也是奴婢一路跟随,贴身服侍,并无差错。”
“那……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何短短一夜过去,凤蝶就无端变了色?”纪夫人蓦地提高了声调,“静香!昨儿夜里,谁睡外间?可有异常?”
静香跪下:“回夫人的话,昨儿夜里是奴婢守夜,三小姐夜里睡得安稳,并无异常。”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大堂上一时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纪云瑄遥望对面的柳溪溪,心里蓦地转过一个念头。略一思索,转头对安王妃微微欠身:“谢姨母,此事颇有蹊跷,小侄定派人细查,给姨母一个满意答复。还望姨母看在我们两府相交多年的情分上,先不要声张此事,以免有损纪府清誉。”
安王妃沉吟半晌,方才一字字斟词酌句地说道:“瑄儿,你和三丫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们跟家齐没什么两样。出了这种事,我也于心不忍。姨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纵然你把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又有何用?终究是改变不了事实。此事我不会声张,但是,家齐毕竟是皇嗣血脉,他的夫人是未来的安王妃,容不得有半点污迹。我再心疼三丫头,也不能……”
话没说完,就听得扑通一声闷响,却是安家齐直挺挺地跪在大堂正中,惨白着一张脸,眼里却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灼灼如炙。他朗朗开口,声音掷地有声:“母妃,今生今世我非三妹妹不娶!不管三妹妹完璧与否,我都要定她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众人神色各异。纪云瑄惊喜交加,眼里有着暖暖的感动。纪夫人震惊之余,隐含了一丝窃喜。柳溪溪好生感慨,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不计较女子贞操的痴心男儿真不容易!可感慨之余,不免有点失望。她一直安安静静地端坐一隅不争不辩,就是期望能借此机会摆脱与安家齐的婚约,安家齐这么一闹,不知道她的如意算盘还能不能打下去。
安王妃怒意腾腾,愤而起身,横指戳向安家齐,厉声怒骂:“你这个不肖子!你以为你的婚事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么?你难道要整个安王府都因为你而成为他人的笑话?你若真要一意孤行,你这个安世子也做不成了!”
安家齐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衬得一双黑眸深邃如海,幽幽光芒若燎原星火,微弱却顽强:“若无三妹妹陪伴在侧,这个世子做得又有何乐趣可言?”
安王妃面色如罩冰霜,蓦地一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在地,胸口急剧起伏,手指巍颤颤地点着安家齐,嘴唇哆嗦,却无法言声。纪夫人连忙上前,亲自端茶递上:“姐姐息怒!先喝口茶顺顺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又回头对着安家齐骂道:“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把你娘气成这样!你娘若是被你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我看你可担得起这罪责?”
安王妃缓过一口气来,扯着纪夫人的手,悲声泣道:“妹妹,不是我嫌弃你家三丫头,只是我也是安王府的王妃,我若是让三丫头进了门,皇室声誉毁于我手,百年之后,我无颜去见安家列祖列宗啊!”拭了拭泪,又咬牙恨道:“这些年,我费了多少心力,才保住了家齐的世子之位,这你也是知道的,家里那个姓何的,仗着王爷宠爱,明里暗里的一直挑拨,要把她儿子家慕扶上世子之位。我殚思极虑,才得以有今日。可家齐一旦娶三丫头作世子妃,此事岂不授人把柄?家齐的世子之位怕是难保了。这以后,叫我们母子如何在王府里立足?不是我心狠,不疼惜这两个孩子,只是我左思右想反复琢磨,还是不成啊!”
纪夫人脸色戚然,知道安王妃所言非虚。即使安家齐执意要娶三丫头,安王爷为了不让王府声誉受损,恐怕会废了家齐的世子之位。家齐若不再是王府世子,这场联姻也就失去了意义。
纪云瑄神色复杂地盯了柳溪溪一会,回过头来对着安王妃恭敬说道:“谢姨母的顾虑不无道理。只是,小侄还是那句话,此事颇多蹊跷,个中真相,或许并非姨母所想。请给小侄几天时间,待小侄查出事情真相后,再做决断不迟。”
安王妃收了泪,又恢复以往一贯的从容优雅:“也罢。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就照你说的办吧。先把年过了,年后再商议吧。”又转头向纪夫人告退,“今日姐姐失仪,让妹妹见笑了!改日再容我向妹妹赔罪。”言罢,优雅转身,娉婷离去。经过安家齐身边时,冷然声喝:“你这逆子,还不随我回去!”
安家齐起身追随安王妃而去,心却犹有不甘,频频回望柳溪溪,缠绵目光,如断藕连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