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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纪晞桐无辜坠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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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萧萧。车队依旧南行。
这日行的一段山路,山势峻险,悬壁峭拔。一面是有如刀削的峭壁,一面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窄窄的一条羊肠小道,只余一辆马车堪堪通过,稍有不慎,即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崖。路艰既险,走得自是辛苦又缓慢。
故而,当在一转角处发现一处空旷地时,尽管离天黑还早,纪云瑄还是命人停下队伍,扎营休整,准备在此过夜。
家仆们来来往往地忙碌,搭帐篷的,搬行李的,烧开水的,一片喧闹。空地的另一头,纪家的女眷们聚在一起,扯着闲话,舒展筋骨。
柳溪溪没有过去。如今那群人,一个个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人愿意与她说话,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只有一个林芷蘅,遇见了还肯对她笑笑,但也仅限于此,再无多话。她慢慢也习惯了,习惯了好几日不开一句口,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沉思。
事情走到这一地步,她不知道她留在纪家还有什么意义。跟这车队往南,纯粹是惯性使然。这一路走来,皆是崇山峻岭,莽林荒野——纪云瑄刻意避开了城镇——她就算要走,也不知该往哪里走。更何况,陆剑一还生死不明。即使决意了要放手,可到底还是惦念他的安危。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她确切得悉了陆剑一的死讯,或许,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决然远去。
柳溪溪在崖边上找了个僻静角落,屈膝坐下,默默地望着天际流云发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坐得这么边,也不怕危险!”
柳溪溪一震,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脖子,映入眼帘的是纪云瑄温和平静的脸庞。这是纪云瑄这一个月来首次开口跟她说话。她蓦地喉头一阵发紧,语气竟有些哽咽:“二哥哥……”
纪云瑄撩开下袍,在她身边坐下:“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他淡淡问道,语气平静,一如既往,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柳溪溪惊喜交加,不敢置信地问道:“二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纪云瑄垂下头,沉默片刻方缓缓说道:“我已经失去了家齐,不能连你也一块失去。”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感伤。
柳溪溪骤然明白。即使纪云瑄内心清楚她只是个冒牌货,可她这个躯壳的存在,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事实往往过于惨烈,让人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直面正视。
静默须臾。纪云瑄换了一种轻快的口气,开口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件事。”
“何事?”
“是这样的。爹爹那边最近跟敌军打得很是激烈,前阵子一连折损了好几员大将。如今那边将领不足,爹爹想让我过去领兵……”
话未说完,即被柳溪溪一声惊呼打断:“领兵?你又没打过仗,怎能去领兵作战?”
“爹爹以前请先生给大哥教授兵法时,我也有在旁聆听。这些年,我也一直在阅览兵书,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可那不过是纸上谈兵!怎比得上战场上的一刀一剑来得真实?更何况,你的武艺……”柳溪溪无意贬低纪云瑄,可纪云瑄的武艺确实稀松平常,他不比纪云峰,自小就预备着走武道一途,故而常年习武。
纪云瑄淡然一笑:“兵书读得再多,终归是要到战场上去见真章的,否则也只是废纸一堆。至于我武艺疏浅,其实并不打紧。你没听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么?其实将领真正上阵杀敌的并不多。”
柳溪溪很想说,如果将领真正上阵杀敌的并不多,那之前的那些大将又是如何折损的?可见纪云瑄一副事已议定,今日不过是来知会你一声的模样,便不敢再多舌。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又何苦打击他的自信?但一双杏眼里,却浮起了一股隐隐的担忧。
纪云瑄继续接着方才被柳溪溪打断的话说道:“我过两日就要过爹爹那边去了。车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二嫂嫂接着管。可你二嫂嫂身子底子本就虚弱,这些年又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身体越发的不济了。我怕她太过劳心伤神,所以想让你去给她搭把手。”
柳溪溪迟疑说道:“不是还有大嫂嫂么?为什么不找大嫂嫂?”柳溪溪并非不愿帮手,只是知道安家慧一直热衷于争权夺利,一直忌恨着纪云瑄大权独揽,如今纪云瑄抽身离去,这管事之权落入林芷蘅手中,定会叫她不快。自己再从旁分一杯羹,怕是更惹她恼怒。如今这种情形,柳溪溪不愿再为自己树敌。
纪云瑄仿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思,说道:“大嫂嫂那个人,你别看她表面上咋呼得厉害,实际上不过是只纸老虎,外强中干。她是很想管家,可她不是那块料。把纪家交给她,我不放心。”
他侧过头来看着柳溪溪:“你二嫂嫂,外柔内刚,平日里好像全无主见,但其实她有她自己的原则与底线。她处事公正,进退有度,把纪家交到她手里,我再放心不过。唯一的顾虑,就是她的身子……”
他黯了眼神,慢慢地低下头,“若是她也因劳累过度而病倒,我到时要怎么跟晞和交代?”
柳溪溪默然不语。她自是知晓纪云瑄的意思。现今车队药材早已告罄,此刻再染恙,无异于死路一条。
她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说道:“二哥哥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力帮着二嫂嫂,不叫她太操劳就是了。”
纪云瑄朝她暖暖一笑。二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刻。他依然还是那个疼她爱她,包容她宠溺她的二哥哥……
两人坐在悬崖边上,纪云瑄正细细跟她交待车队的一些事务,突然身后的空地上,姚千影一声惊恐的尖叫,把两人齐齐吓了一跳。
回过身去,却见姚千影一脸的惊慌失措,抱着纪晞桐语无伦次地喊叫:“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呀?桐儿,你不要吓娘。你醒醒!你醒醒!”
原来纪晞桐年幼体弱,近日得了风寒,高烧不退,此时更是发展至骤然惊厥。姚千影初次遇到这种情况,吓得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柳溪溪放眼望去,只见纪晞桐满脸通红,两眼翻白,牙关紧咬,瘫软的身子时不时抽搐,似是已失去知觉。姚千影一边喊叫一边摇晃着她,六神无主;姜英和乳娘立在一旁,却也是一脸的束手无策。
姜英不擅儿科,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小儿高热惊厥,不知该如何处理;而乳娘,当初姚千影为了奶水好,坚持要找个首次生育的妇人当乳娘,故而她其实对养育幼儿也全无经验。
车队里随行的其他女眷,也未曾遇见过此种病症,一时皆是爱莫能助。
柳溪溪自然也不懂医治,但前世的常识告诉她,高热时没有退烧药,也可以用物理降温。而且,发烧时需要散热,衣物不能捂太多,可姚千影怕纪晞桐发热畏寒,竟给她穿了厚厚好几层的衣裳。
急切之下,她一时没有想太多,疾跑过去,伸手便去解纪晞桐身上的衣物:“快给她脱掉一些,捂太多了反而容易发热!”
姚千影先是一愣,回过神后眼里闪过一抹怨怒,啪的一下打掉柳溪溪的手:“你给我滚开!不许你碰我的女儿!”
柳溪溪吃痛缩回了手,顾不上和她计较,只急急说道:“大人的恩怨先放一边,救人要紧!她衣服穿多了,热散不出来。再烧下去会把脑子给烧傻的。”一边说着,一边复又伸出手去,麻利地将纪晞桐的外袍给脱下来。
姚千影遽然暴怒:“你脱桐儿衣袍作什么?!她汗还没捂出来,脱什么衣服?你要冻死她么?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安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你就是想借机除去我家桐儿!滚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离我们远一点!”她一边叫骂,一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急遽后退。
退了三四丈远,凌乱的脚步突然被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一绊,她踉跄一下,身子猛然往后仰跌,怀中的纪晞桐猝然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一颗不能回头的流星般,迅速而决绝地坠向山崖。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皆来不及反应。离纪晞桐最近的是站在崖边的纪云瑄。见状他纵身一跃,飞扑过去,堪堪抓住了纪晞桐的小脚。
却不料纪晞桐来势凶猛,纪云瑄那一抓根本止不住她的惯性,她脚上一滑,小小的身子便如快速坠落的陨石,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势绝然地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纪云瑄看着手中仅留的那只小巧玲珑的软缎鞋,脸上一片惨白。
幽深悬崖下丛林密布,云雾缭绕,看不出究竟。片刻之后,方有一声沉重的闷响从崖底下隐隐传来。
姚千影陡然放声尖叫:“啊!”尖锐高昂的嗓音直入云霄。
“你这个扫帚星!是你害死了我桐儿!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赔我桐儿!赔我桐儿!”她冲着柳溪溪扑过来,钗横鬓乱,状似癫狂。眼里的恨意深刻而怨毒,恨不得将柳溪溪撕成碎片。
周围的仆妇和女眷齐齐上前拦阻,成筐的安慰从她们嘴里汩汩吐出,却半句也没有进到姚千影耳里。
“你们滚开!不要拦着我!我要杀了她!杀了她!为我桐儿报仇!谁敢挡道我就连他也一块杀掉!”她若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边咒骂,一边奋力挣扎,尖利的指甲又抓又挠,在众人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众人不敌,纷纷后退。纪云瑄见此,急步走到姚千影背后,翻手为刃,一个手刀狠狠地敲下去,姚千影登时身子一软,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姚千影被人扶了下去。柳溪溪还仍然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她满脑子里只来回盘旋着一句话:“陆剑一那么爱晞桐,他要是回来了知道这事,得有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