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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丧妣陆剑一心伤 ...

  •   姚千影终是没有机会再对柳溪溪下手。纪云瑄起了疑心,没多久便以玲珑残疾不便服侍为由,将她调去打杂,另外叫了个纪家的家生奴婢去服侍姚千影。虽然没有挑破,但大家心知肚明,明为服侍,实是监视。

      到了乌头村的时候,秋夫人经了几日颠簸,病情加重。姚千影作为儿媳,整日伺疾于床前,又要照顾年幼的纪晞桐,再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对付柳溪溪。

      而柳溪溪,自那次后,对姚千影也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尽量不与她接触。

      拖到七月份,秋夫人终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陆剑一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赶了过来,总算见上秋夫人最后一面。

      时值战乱,一切从简;又逢盛夏,尸体不敢久放,因此,秋夫人殁后第二天便下葬了。葬礼过后,陆剑一便不见了踪影。

      柳溪溪担忧,一路细细寻觅,终于在村后的一断崖处找到了陆剑一。

      青山隐隐,荒木莽莽。陆剑一独坐于山崖断边,双腿悬空,一向挺得笔直的肩背此际却有些崩塌。他面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涣散而无神,无意识地望着远处山峦,泄露了他几丝内心悲痛。

      柳溪溪慢慢地走过去,挨着他轻轻坐下。她从未经历过此等事故——上一世唯一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却是自己的死亡——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也只是默默无声。

      过了一会,她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抓着一个酒瓶,于是把酒瓶拿出来,轻声问道:“要酒吗?”

      陆剑一瞟了一眼酒瓶,诧异问道:“你竟然还有酒?哪来的?”

      “在我住的那家农户的厨房找到的。”柳溪溪局促地笑笑,“估计是做饭用的,可能不是什么好酒……可我只找得到这个……二哥哥那边也断酒很久了。”

      陆剑一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叹道:“真不是什么好酒!不过总比没有好。”说完,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小小的瓶子,哪经得起他这么鲸吞牛饮,没两下,酒瓶便见了底。陆剑一扬臂一甩,酒瓶远远地扔了出去,掉落到悬崖下面,久久才听得隐隐的一声闷响。

      柳溪溪搜肠刮肚,尽力回忆上辈子在影视剧里看到的葬礼,那些人是怎么说话来着:“剑一,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节哀……”

      公式化的几句话还没说完,陆剑一便打断了她:“溪溪,你说,是不是我造的杀孽太多,老天才要这么惩罚我,把我看重的人一个个都从我身边带走?也或许,是我前世做错了什么,所以今生注定要孤苦伶仃,一世无依?”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原先木然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线难抑的痛苦。

      柳溪溪错愕,正欲出言安慰,却又听得陆剑一说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爹疼有娘爱,自己却没爹没娘,可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给了我一个……师父。”他顿了一顿——他已经很久没有提及他师父,这似乎成了他心里不可触及的一个伤疤——摇了摇头,他继续说下去,“师父他,让我有了一个家。可没多久,师父走了,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后来有了阿平。我原以为,我们能一直那样下去;可阿平成亲了,养娃娃了;我们还是兄弟,却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相依为命。他有了他自己的家,我只得走开。再后来,你出现了……”

      陆剑一闭了闭眼,语气里带上哽咽,“我曾经很感激上苍,让我遇见了你,可却没想到,老天他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只能眼睁睁地放你走……”

      他深吸了口气,又接着说:“可是还没完,老天拿走了你,又给了我一个娘做补偿。然而,现在,老天又把娘给收回去了。我的心不大,能住进去只有那么几个人,可到头来,老天却一个都不肯放过,一个个都要带走,又剩我孤身一人!是不是,我不配拥有幸福?”仿佛不堪重负般,他弯下了腰,双手捂住了脸庞,从手缝里挤压出来的声音凄怆而苍凉,带着难言的悲伤。

      柳溪溪心头一阵难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此际却软弱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小孩。上一世,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父慈母爱,手足情深,是以她从不知道,自幼缺乏亲情的陆剑一,对这种家的温暖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渴求。所以,秋夫人的死对他来说才那么的难以接受。

      她一阵心疼,抬手轻轻抓住陆剑一的手臂:“剑一,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却不料陆剑一轻嗤一声,放下两手,嘴边的一抹冷笑在日光下冰凉而绝望:“永远?永远有多远?”

      柳溪溪一怔,道:“你不信我?剑一,我……”

      陆剑一截断了她的话:“我信你!我只是信不过命!”他眺望着远山流岚,语气平板地说道:“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年了,也快结束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你我分别的时刻。”

      柳溪溪大惊,恐惧得舌头都打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要打败了吗?你上回还不是跟我说,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吗?”

      说实话,这三年来,柳溪溪没有一时一刻不在祈祷着战争快点结束。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艰辛暂且不提,日日夜夜为陆剑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这种滋味又岂是好受的?可是,即使她再希望战争结束,她也从未希求过是以他们失败来告终这场战争。因为,在造反谋逆的罪名下,打败仗意味着死亡。

      “我没说我们要打败了。”陆剑一依旧远眺,嘴角晕开一抹讥笑,“若是失败,倒也不错。我们俩能死在一块,这算不算一种永远?”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陆剑一今天说的话,她都听不懂?柳溪溪茫然地看着陆剑一,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剑一也没要她作答,缓缓往下说道:“战争结束,我们若是能得胜,安王爷为帝,安家齐便是太子,而你,就是入主东宫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从此以后,你要住在那高墙围住的深宫里,你是君,我是臣,我见了你,还得跪拜叩首,行君臣之礼……”

      柳溪溪怔住。陆剑一以后见了她要跪拜叩首?这多荒唐可笑!简直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可她却笑不出来,半点也笑不出来。

      陆剑一唇边的讥笑染上一缕凄凉:“可即使如此,一年到头,我恐怕也见不了你一面。以后我要见你,只能等节庆或祭祀时的皇家宴请,隔着涌涌的人群,远远地偷瞟你一眼……”

      柳溪溪的眼眶蓦地泛红。她一直盼着战争结束,她和陆剑一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即使不能在一起,隔三差五总能碰碰面,说说话,可她千想万想却是没有想到,战争结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如果真是这样,陆剑一说得对,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刻!那么,她在这场战争里苦苦坚持,苦苦守候,又是为了什么?!

      陆剑一的声音还在继续,语调平板无波,却令柳溪溪感到刺骨的寒冷:“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安家齐那样对你,纪家却还一再坚持要把你送回安王府;为什么他们那么在意你和安家齐的子嗣问题;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你诞下的后代才能继承皇位!这便是纪家答应辅助安王爷谋反的条件!爹爹是想让以后的皇家血统里,都流淌着纪氏的血脉!”

      “所以,”陆剑一仰头望天,努力地睁大眼睛,“不管这场战争是赢是输,溪溪,我们都没有以后……”

      柳溪溪眼泪簌簌而下。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陆剑一为何会如此的绝望,如此的悲伤。住在他心里的人,包括她自己,不管愿不愿意,一个个都走了,远离他而去,他的心,现在只是一个旷荡荡的空房子了!

      “这些事,你从何得知?”柳溪溪抬手擦了擦眼泪,问道。

      “上个月我们在溥华山设伏,险胜敌军。在庆功宴上,安王爷和爹爹都喝高了,说了许多话。”

      从安王爷和爹爹的口中得来,那想必不会虚假。柳溪溪心里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猝然破灭,绝望如同荒草,肆无忌惮地蔓延。

      ×××××

      姚千影昨夜里和陆剑一一起守灵,一宿未睡,葬礼过后便回屋子补眠。谁知一觉醒来,听得婢女道皓公子还未回来,心下隐隐不安。灵堂里葬礼上,陆剑一眼里的哀恸,她看得一清二楚,怕有什么意外,交代了婢女几句,匆匆出门去寻找陆剑一。

      这乌头村不过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姚千影转眼间便已走了个遍,慢慢的便寻到村后山崖边来。转过一块巨石,她一眼便看到了断崖边上坐着的那两人,虽默默无语,却都是满面悲切。姚千影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心里有如针扎剑刺:他果然又和她在一起!

      初初的激愤过去后,姚千影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知道,此时的纪云皓深陷悲痛,她若是再过去生事,只会惹他反感,把他越推越远。

      “姚千影,姚千影,你千万要冷静!”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你要扮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这样才能赢得他的心。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一个泼妇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怒气,换上一副温柔笑脸,聘聘婷婷走了过去。

      柳溪溪听到动静,拧头回望,见是姚千影,吓得一下子蹦跳了起来。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她看到姚千影,总是莫名的心慌。

      陆剑一随之回头,淡淡地扫了姚千影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天边浮云聚散,仿佛根本没有姚千影这个人的存在。

      对于陆剑一的浑若无视,姚千影微微有些气恼。她咬了咬唇,平息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轻轻柔柔说道:“云皓,午膳的时候你吃了没几口,现在想必饿了。我叫人熬了些粥,你回去用一点,可好?”

      陆剑一头也不回,冷冷清清答道:“不必了。我不饿。”

      姚千影脸上笑容僵了一僵,转瞬又轻言细语劝道:“我知道娘去了你心里难过,可再怎么难过,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是不?再没胃口,也好歹吃几口。这样饿着,会把胃饿坏的……”

      话没说完,即被陆剑一不耐烦地打断:“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可以回去了!”

      姚千影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纵是她再三告诫自己要隐忍,可也架不住陆剑一这般轻慢。她忍了又忍,可射向柳溪溪的眼光里还是露出抑制不了的恶意。

      在她的眼光逼视下,柳溪溪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难堪。为了掩饰这份难堪,她轻轻对陆剑一说道:“我院子里还有事没忙完,我先走了。”说着,抬腿就要离去。

      却不料,陆剑一快如闪电般抓住了她的手,不容抗拒地说道:“别走!再陪我一会!”

      这句话有如电流,瞬间将姚千影击溃。她失魂落魄地盯着陆剑一紧抓着柳溪溪的手,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从未有过的疲倦袭上心头。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对他一腔热忱,他却视若无睹,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个三妹妹!既然如此,自己这样的付出,这样的委曲求全又有何意义?!

      她毅然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倏忽停住脚步,哽咽说道:“云皓,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妻。在你最伤最痛的时候,难道不该是你最亲近的人陪在你身边么?”

      陆剑一无动于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姚千影滴下泪来,终于踉跄离去。崎岖山道上,她背影孤峭,如雨中残荷般凄楚无助。

      柳溪溪怔然站立,望着她迤渐远去的背影,心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辛酸。为何这条路走到现在,每个人脸上都不见笑容?自己一再的坚持,到底是执迷不悟还是锲而不舍?前路茫茫,她和陆剑一又该何去何从?

      风卷暮云,雾起群山。薄雾挟带着苍茫暮色,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个温柔的怀抱,把柳溪溪和陆剑一包裹其中。天苍苍,暮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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