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5、鬼面童真

　　“叔叔！”
　　管天昌刚吞下一块鸡肉，眼底就晃进一件粉粉的花衫。一个脆亮的声音坠在地上，叮叮如铃玉清灵。他抬起头，淡淡的视线与这声音撞在一起。
　　小小女孩，稚颊嫣嫣，新芽般的小手指着桌上的竹球，脆生生说话，“叔叔，这球儿是我的，可不可以还给我呢？”
　　他疑惑的目光，在二者之间流动，最后停在她的身上，“这是你的球？”
　　“是的，叔叔！”
　　她道：“我们刚才玩耍时，不小心滚到这儿的。”
　　他瞧着她，骇人的脸上滑过一抹怪异表情，挑了挑眉毛道：“真的假的？你可莫骗人呢。”
　　这神情，使他本就可怖的脸面更显阴测，让人看了心生寒冻。
　　女孩忙移开目光，指向旁边道：“恩，球儿的主人不是我，是三狗子。”
　　管天昌朝那边看去，三步开外的地方站着四个孩子。他们手拖着手，全是一副戒备模样。其中一个略胖的男孩，在听到这名字时，飞快垂下了头。
　　“嘶？”男人歪首，发了个疑。
　　女孩儿眨眨眼，问：“怎么了叔叔？”
　　他伸开手臂，对着那几个孩子一个一个数过去，数了好几遍，才转头看回女孩，说道：“小妹妹，你一定是骗人了吧。那儿明明有四个人，怎说只有三个呢？”
　　他的表情颇为认真，不像玩笑。女孩被问的一愣，自己也有些懵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叔叔，不是三个狗子，是三狗子啦！”
　　她走过去，拉住那胖胖的男孩，“诺，就是他啦！”
　　管天昌见状，极为的尴尬，干笑了两声，道：“哦哦，三狗子么，我自然是知道的，刚才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呢。恩，让我来看看啊。”
　　他说着走近几步，仔细将孩子们打量，突然以拳击掌，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他是三狗子，那你们就是大狗子，二狗子，和四狗子了，是也不是？哈哈哈，这下可没的错了吧！”
　　女孩再也憋不住，放出了一串大笑。管天昌皱眉看她，问道：“你笑个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
　　他这憨傻模样，与凶煞面貌全然相左。差比之下，有种诡异的喜感。或许正因如此，云妞消却了防备，大着胆子说：“嗯，你真的说错啦，他们不是大狗子，二狗子，四狗子。而是匏瓜，八秋和马豆！”
　　闻言间，管天昌仿佛被泼了一桶红漆。孩子们看着他的皮肤，从脚底霎时红到了头顶。他抓抓脑壳，尴尬的说：“这个啊，我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又开了一个玩笑！哈哈哈……”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只是这一笑，终于化解了所有恐惧。孩子们互相而视，随即爆发出一阵欢笑。
　　笑声里，男人脸上的涨红，又悄然的瞬时退去，好似可以来的随意，去的随心。
　　“叔叔，那球儿你可以还给我们了吧？”
　　“对呀，咱们可得回家去啦。”
　　孩子翘首以盼，眼珠子全盯着竹球看。但管天昌摸着竹球，就是不给应答。看这黏糊态度，似乎并不想归还。
　　时间又僵许久，三狗子终于忍无可忍，扬声道：“你一个大人，干什么要与我们抢球？太不讲道理啦！”
　　启料，对方却哈哈笑起，“可是，我这个大人呢，就爱与小娃娃争东抢西。”
　　他说：“诶，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游戏？”
　　“对，倘若你们能从我手中拿到竹球，我就把它还给你们。如何？”
　　青翠竹球，此时在他手中，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云妞心说，这有什么难，遂想也不想就点下了头。其余孩子，当然也作如是想法，纷纷表示同意。
　　“好。”
　　管天昌满意一笑，话音出口之时，竹球就如急鞭下的陀螺飞速旋转起来，快的只见得到一团绿光。
　　顾不着惊讶，三狗子眼疾手快，只微愣了一下，就出手去抓。可是，这球不但能旋舞如风，更疾游似电，手还未触及边缘，它就已不在原地。
　　“嘿嘿，晚了啊。”
　　随着一声笑，球在管天昌胸前转的更快。其时，云妞两手一抱攻上前来，然竹球一个巧巧摆动，后撤着飞起，轻敏脱离了她的臂圈，旋在她头顶，发出轻轻的呼啸声。
　　孩子们好生奇怪，觉得这球儿怎么这般灵活，一边又不愿轻易放弃，同时朝小球扑去。可惜，任他们有人多掌多，也如盲了眼的百足之虫，没有一人能碰触到丝毫。
　　忽的，竹球朝下低低一沉，接着猛一下的斜射，直冲着匏瓜撞去，咚的打在他胸口。随后，像被施了法力般，依次砰砰击在其他人胸上，大家伙觉得有一只厚重拳头，轻轻的捶来将，他们推了出去。而那小球，仍在男人的指上悠悠旋转，骄傲的俯视下方。
　　“哎。”他惋惜的叹了口气，“你们太慢了啊。”
　　这时候，云妞和伙伴们交换了个眼色，低声说道：“大家，准备了啊。”
　　孩童们一起点头，全体跃上前去，却不是冲着竹球，而是向着他扑拢，霎时间战况立变。
　　本占上风的他，刹那被团团围住。孩子抓手的抓手，搂腰的搂腰，还有两个抱住大腿。这一招，他们平日胡闹游戏时常常用来，彼此之前默契十足。他被这样纠缠，顿时感觉全身似挂满了秤砣，每一处都受了束缚，再也施展不开。
　　匏瓜乘机攀上他肩膀，蹬腰踩腿的，唰唰唰上爬，一把抱住他手中小球，大喊道：“哈哈哈，抢到了！我们赢啦！”
　　管天昌见大势已去，丧气的抡胳膊踢腿，要将他们挨个甩下。挂在背后的匏瓜，觉得与他贴在一起的部分，忽然有些酥麻，力气似被抽去了一般，就要软绵绵滑落，索性一脚蹬在他背心，自己嘭的跳下来。
　　大约没有防备，管天昌遭此一踢，身体不由朝前倒去，摇晃几下没有站住，身子向前一扑，摔在了桌子上，大半张脸都掉进面碗里头。
　　所有的孩子，登时僵住，片霎后又哗啦啦退后，迅速站到了自认安全的位置。
　　片晌，他才将头从碗里拔出。午时的阳光，爱怜的洒满他的头，他的脸。发丝上的鸡肉细渣，面颊上的油沫汁水，都被照了个分分明明。
　　“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叔叔，这个……给你。”
　　云妞不知何时又走回来，手上握着一块手绢要递给他，“叔叔，你很喜欢这只球么？”
　　管天昌抬起眼睛，微微一笑，“是啊，我很喜欢。”
　　女孩儿脸庞发亮，快乐的说：“你来与我们一块儿玩吧，只要我们做了朋友，就能一起玩球了！”
　　她的声音脆亮清扬，笑容璀璨如光。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作了长久的停留，而后爆发出爽朗的一笑，应道：“哈哈哈好呀！”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谢谢你啦小妹妹，只是好可惜，我的家不在这里。”
　　云妞神情一黯，“啊，那怎么办呢？”
　　他温然一笑，弯下腰，将竹球递到她面前，“诺拿去吧，赶紧回家，爹妈要担心啦。”
　　“啊！谢谢叔叔！”她万分欣喜，接过球笑的两颊飞花。
　　他看着欢喜，抬手拍拍她脑袋，“快走吧，不要再耽搁啦。”
　　“恩！”她抱球转身，又想起什么，将手绢塞进他手里，“叔叔，你擦擦脸吧。”
　　说完，才招呼了伙伴欢快的跑开。
　　管天昌目送他们走远，才拿起那块手绢打开。普通的绢帕四四方方，小角上独秀了一支小小山菊。他轻轻一笑，将它叠好塞进了怀中。
　　“老板，劳烦收拾一下。”
　　他用衣袖将脸擦干净，吩咐阿贵过来收拾，自己一人坐回桌边，慢悠悠的从袖口间拨出来一颗纸团。
　　这颗纸团被捏的很小很紧，拆开需要花上一些功夫。但他并不着急，慢悠悠搓揉着。
　　其实，这团纸在他手中已有一段时间，当那只竹球滚过来时，它也跟着落在了自己的脚边。所以，方才那一场，是七分的兴起加三分的试探。目的是想知道，这二者间是否有所关联？而现下看来，纸团不过搭了竹球的便利。
　　完全展开的纸张，只有半张大小，边缘毛糙而不规则，一看就是有人于慌忙中随意撕扯下来的。上面简简单单写了三个字：连华堂。
　　连华堂？
　　男人的眼睛缓缓一眨，眉间浮起一抹疑云。
　　视线慢慢下移，最终停留在一个青蓝色的印纹之上。这个印纹，简笔素勾了连绵青川，脉纹条理独无其二，是水针门独有的印纹。
　　“老板，帮我再下碗面来，刚活动了一下，这肚子啊又开始叫了。”
　　他的神情有几分凝重，将那张纸片又团起来捏进掌心。
　　“等你忙活好了，就过来陪我坐坐，咱俩聊聊天。”
　　阿贵苦着脸从灶边伸出头，笑容难看的道：“嗨，小的一个粗人，话都说不利索，爷您和我有什么好聊的呢？”
　　“有的聊有的聊。”男人又把手掌打开，里面的纸团已变作了尘灰。
　　他将尘灰撒到地上，“我们就来聊一聊杭州城这两年里名声最亮，风头最盛的连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