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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调包的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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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家的一帮厮役,在林中打了几个圈,除了嫣红的杜鹃,娇粉的新桃,愣是连片红色衣角也没有发现。恹恹然回来,见着主人脸色更黑,哪敢走近,畏畏缩缩的又想进林子避上一避,却被一把清脆声音打断了动作。
“喂!我说你们,要去哪呢?”
众人齐齐回头,望见个倩影款款行来,火红衣裙微摇碎摆,艳比当空的春日,不是那失踪已久的新娘子,又是哪个?
就听她甜甜的说:“路东是水塘上看着花鸭,路西是烂地里趴了黄狗,都无趣的很,没的玩呢!”
脆甜嗓音流泻,闲闲懒懒间带了一丝娇赖尾音,听的枯等漫久的众人心中似涌入一缕甘泉,受用至极。而那满面躁汗的新郎,更若被一通春雨灌浇,遍体舒畅,喜笑颜开了。只是他们全不知道,这嫁衣下的人,早已不是该等的那个了。
喜娘轻扯住蒲羚要扑过去的身体,笑嘻嘻的迎上去,“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这一去大会时间,新郎啊可要把我这老婆子责怪死啦!”
新娘由她殷勤搀扶,走的更是妙柳扶风,娇滴滴问:“他为何要责怪于你?”
“还不是奴家做事不利,该要时刻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
“是我要你不必跟随,那便不是你的错。”
“诶,是是。”
喜婆点头称着是,就觉手中一空。新娘将手臂从她掌中抽回,停下了步子不再行走了。
“小姐怎的了?这番耽误了不少时候,我们得加速赶路才好呢。”
小姐却用力把头一摇,拒绝道:“我不要走了,不走了!”
“……小姐可是累着了?也是,这来来回回的。没事啊,让奴家背您过去,咱到轿上坐。”
可小姐不依,将身子偏过,以手捂面,就嘤嘤哀哀啜泣起来。
这一哭突然,众人全是一愣。她脸被喜帕遮去,瞧不见神色模样,但帕上颤动的流苏,抖动的肩头,都看得出确实哭的伤心。
紫金山庄如今虽不及以往名声显赫,但也曾盛名江湖,仍有余威。柳孜妹虽为滕家义女,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千金,自然得罪不起。更何况这大喜之日,若出了差错,连华堂同要问罪。
喜娘便有些慌神,暗怪自己多言,急围着小姐连声劝哄。
另边的蒲少爷瞧见,也走过来问道:“夫人怎么了?夫人哭什么?”
哪晓得柳小姐听是他靠近,把脚一跺,背了身去,哭的更大声了,“你走开!我不爱与你说话!”
这一声轻斥,蛮横中带着娇糯,由她脆生生说出来,极是动听。是以蒲少爷虽被泼了一澎凉水,却也丝毫不着恼,反而更挨近几步,伸手要抓她身子。
不料小姐旋身一闪,避开他手爪。动作间,裙裾飘飘拂动,蒲少爷身躯也随之摇晃几下,跟着不知怎的啪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屁股!”
好么,这批喜戴彩的新郎官,还没拜天地呢,就先敬了厚土了。然那新娘却毫无反应,只是肩头颤动,似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之中。
“少爷您没事吧?”
“嘿,赶紧的,把少爷扶起来!”
……
随从一拥而上,将人从地上扶起。
可是,蒲少爷刚刚站稳,气还未喘全一口,对他避之不及的新娘子,却似突然转了性,反身快步走近,抬起秀足,狠狠绊在他肥腿。可怜的蒲家大少,即刻又跌回了土里。
“妈的,臭娘们!”
这次他半身肥肉都砸在土石上,痛的不行,左掌心更擦起了一块油皮。疼痛如溅起的火星,点燃了凶戾的火线。
一把推开扶上来的伙计,摇摆着站起,抡起手臂就向着始作俑者招呼。柳小姐垂手静立,神闲气清,好似全然感受不到他逼人的怒气。
“哎呀少爷,这可使不得啊!”
在场的从人,面孔心肠都扭成一团,不知该先出言提醒新娘为好,还是该先拉住暴怒的新郎官为妙。而这时,蒲少爷挟怒的一掌已然挥至。
“救命呀——!”
尖利的嗓音,犹如窜天的炮仗,惊的大家胸口齐齐一震。不过,伙计们微张的嘴还没闭拢,丫鬟们捂眼的手仍未放下,柳小姐已从蒲扇般的掌下脱身逃的远远。
“蒲羚,你要做什么?!”她将脚一跺,指一点,遥对着蒲少爷问起罪来。
“呸!”蒲羚唾了一口,吭吭的走近,“不知好歹的臭娘们,找死!”
“什么,你想弄死我?你们想得罪紫金山庄?我……我要找我爹爹!”她一边控诉,一边又躲过一记熊扑。
蒲羚没什么功夫底子,但人高马大,又屯了一身子膘肉,嚯嚯奔跑起来,气粗势壮,看着也颇有些迫人的威慑。
再瞧那柳小姐体态纤薄,在他跟前像极了羽翼未齐的仔鸡,可谓是不堪一击。不过好在她身姿轻盈,动作活络,在蒲羚笨重的扑拢间,总能险险避过。几圈来回,左闪右退的,倒也没吃什么亏。
“蒲羚,你是欺我在此地无人可依么?”
“今日你欺的是我,明日结敌的便是紫金山庄!”
蒲羚闻言,放慢步子,搓了搓鼻头,哧哧冷笑着向后招呼道:“别管什么庄什么人,只管给少爷将人拿下,就重重有赏!”
随人伙计心知此事不比以往,遂除了面面相觑,却也都不敢冒然跟进。
急的冷汗淋漓的喜娘,总算找着了机会,跑上来拉住蒲羚衣袖,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少爷少爷,您息怒啊。这柳孜妹不比他人,紫金山庄是不好开罪的。这门亲事堂主极为上心,要是给他搅黄了去,定不会轻饶了你啊。”
蒲羚是蒲堂主唯一的子侄,素来备受宠爱。此人心智低常人一等,但脾性却高人七分,平日里胡作非为无人敢有半语,但唯对他那亲叔父却是相当忌畏。此下听喜娘这样说来,想起叔父往日种种严厉,背后不禁一凉,心中的火气灭去了七八分。
喜娘略松出一口气,扯扯蒲羚袖口哄道:“以后就是夫妻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少爷啊,你给姑娘赔个错。”
蒲羚牛眼一瞪,“让她认个错才是!”
“哼,明明是你的错,为何要我来认错?”
柳小姐叫他这么一说,当然不高兴了,晃着红裙走上来,一拳头就砸在他胸膛。嗔道:“你欺负人!”
粉拳噼里啪啦,霎时急鼓也似,但击下时却柔如雨毛,轻轻扬扬降落。蒲羚正跑到嘴边的话,被一通砸碎,落进喉咙里,回到肚子中。就连心口上未燃尽的火气,也瞬间熄灭哑,啵的升起一道青烟,化作了另一股压抑不住的茁茁火苗。
什么疼痛?什么对错?都抛去九霄云外。只被面前这软言嗔语,搞的头晕目眩,肥手一拢,将那拳头握牢,道:“哎,可打疼我了,夫人息怒,息怒啊……”
对方遭他一抓,怔了一怔,手腕转动就要抽回。可他哪里舍得放,捏的更紧,“夫人别走,夫人别走……”
“放开!”
一股钝力伴着轻斥从掌中传来,震的蒲羚手心阵阵刺麻,不由指节一张,松开了手。
“哼!”
新娘抽回了手,反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掐。而后,提起罗裙,撇下一干众人,迈步去了大道中央。雨后,空气中的水汽还来不及散尽,道路上的湿泥也赶不及干去。然而,她毫无顾忌,爽咧咧就在那盘腿坐下,留给身后人一个彤红背影。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的作为震的膛目结舌,堪堪回过神来,也不知作何动作。喜娘最善相机行事,这会也是一筹莫展。
这倒霉的差事,古怪的人!
倒是蒲羚方被她勾的心酥肺麻,也不管许多,跟着巴巴走过去要依挨着她。
“夫人,你坐这干嘛?我陪你一块好不?”
“哼,我不爱与你一块坐。”
蒲羚蹭了几下,都没近得她身,只有赔笑道:“为什么呀?”
“你对我不好,我便不要与你一起!”
“冤枉啊,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小姐就嗔:“你怪我不带喜娘跟随,又凶我骂我,还是对我好了?”
蒲羚就急,“我……我没的这事!我对你好的,不气不气,我给你陪不是。”
说话间油手又不老实摸过去,被她一巴掌拍下。
“我爹爹说,蒲少爷人才品貌一等的好。”
“嘿嘿……过奖过奖。”
“我爹爹还说,蒲少爷贴心又疼人。”
“嘿嘿……当然当然。”
“我爹爹又说,蒲少爷温柔还听话。”
“嘿嘿……听话听话。”
蒲羚被这几句捧的心花怒放,合着她甜美声音,真真是飘飘迎风驰上云天,昏昏然了。
她甜腻腻道:“那……你对我到底好不好的?”
“好好!”
“怎么的好?”
“顶顶的好!”
“顶顶是多好?”
“那是最最的好!”
噗!她喷出一笑,满意的点点头,伸出食指一枚,对他勾了一勾。蒲少爷立马贴上前去,脸庞笑开了花。
她大声说道:“那轿子太闷,我不爱坐!”
“那你要坐哪?”
她嘻嘻的笑,身子摇的如同那熏花醉柳一般,懒洋洋道:“你坐花轿,我坐马,得叻得叻跃龙瓦!”
滞停多时的喜队,终于又重新出发,喜乐高扬一路,向着日轮的方向前行。而愈来愈烈的阳光,也慢慢逆着方向,朝着中空爬升爬升。
终在正午时刻,直射于杭州城西的某个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