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爱灵之贽二周目3 ...
-
等等……冷静一点。
连湘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名为慌乱的潮水退尽之后，残存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她缓慢地朝着那块石碑走去，视线中刻于石上的两个字随着愈发清晰。矮碑孤零零地伫立在雪地中央，这点深邃的灰成为全白雪中唯一的异色。
在某些游戏中的确出现过这样的桥段，墓碑作为心中弱点的具象化，实则是引导着角色放下执念、坦然面对事实真相的存在。
可就算退一步去想，她在这个异常空间中看到自己的墓碑，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她怎么会忘记了呢？她开始这场不止终点的穿越的缘由，不就是因为她乘坐的大巴遭遇事故，直接导致她已经……已经不存于世了么？
连湘抬手揉了揉自己脸颊上僵硬的肌肉。她一直尽力避免去回想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可没想到就算她把这个禁忌的秘密埋得再好再深，上天还是会出其不意地为她展现出最大的恶意。
贴在脸颊上的双手，缓缓转变为捂住眼睛的动作。
“这是为什么呢？”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理智在强迫她肃清最后一丝不必要的情绪宣泄，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必要解决的任务上，“他丢失的‘心’，和我又有什么联系呢？”
在确定自己能够从容面对后，连湘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指。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随着她的靠近，在空气中好像出现了一只看不见的手，它发挥着精湛的雕刻技艺，将一行小小的文字刻在她的名字下方。
开始还只是浅浅的，几乎是一抹就去的痕迹；但渐渐的，在那只无形的工匠的操作中，笔画刻痕如同要深深地嵌入石碑之中。
不止是姓名，若是墓碑，那应该还有生卒年月才对。
连湘。生于一九九三年一月。卒于……
双瞳因惊惧而紧缩。寒意化为一只可怖的指掌，残忍地扼在她的咽喉。
在位于“连湘”的姓名下方，标识着死亡日期的时间点，竟是一九九六年的二月。
“开什么玩笑，”连湘喃喃着，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她逃避般想要躲开这个不明所以的日期，但自己的目光仿佛被定在了这行标注着时间的文字上，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其移开，“这怎么可能呢……”
一九九六年？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在那个时候她只有三岁！
如果她在那个年纪就被世界判定为死亡，之后她和父母与朋友之间留下的重要回忆，存在于她的脑中的她曾参与过的画面……那些究竟算什么？总不至于会有人告诉她，这些对于她而言这样鲜活且真实的记忆，不过也是游戏世界中剧情的一环吧？！
所以，这又是……这又是哪个恶魔的无聊游戏？！借着浩太的外表，说什么要寻找“自己的心”，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这座墓碑的理由！
“这应该是陷阱，想要动摇我前进的决心……”连湘自我说服着。她无比希冀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或者是在游戏中设定的一场所谓心魔的试炼……可是，她从前并非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自己的记忆被修改，把曾经经历过的往事遗忘地一干二净。以至于当她面对眼前非常理能够解释的局面时，对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记忆力，都生出几分不信任来。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连湘”这个名字，对那些恶魔而言，都是个虚构出的代号吗？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软软糯糯的女孩声音，以一种不合年岁的清冷感在她耳边响起。
连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苍白雪地与金黄花丛交织的迷宫之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我应该想起什么吗？”她试探着向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提问。
“是啊，”女童声幽幽地给予她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答案，“其实想不起来才是正常的。”
小女孩话音未落，连湘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好似有什么火烫的事物直接烙在了手部脆弱的皮肤上。她下意识地将手背举到眼前查看，却发现在她的左手中指的指根位置多了个形状不规则的疤痕。
这个疤痕对连湘而言是再眼熟不过了。毕竟，它陪伴她有了十多年的时间。
连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疤会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疤痕烙在她自己的身体上。连湘在恐怖游戏的世界中轮回，占据的从来都是陌生人的身体。然而这个痕迹的再次出现，就像是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暗示着她，她所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的游戏，而是另一种姿态的真实。
“等等……”连湘盯着自己中指指根处那块与肤色有明显不同的浅淡印记，它似是要唤醒了脑海中那些模糊久远朦胧不清的回忆。有一阵碎散的记忆片段飞快地从她眼前闪过，关于乡下老家的那条小河，与倒映在水面的绽放的烟花。
“九六年的二月，那年的大年初三……”
“我对那个时候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所以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疤痕究竟是怎么出现的。真奇怪，我明明都记得那年年初四早晨吃了白糖年糕，偏偏就记不起年初三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不如说九六年年初四之前的事情我都没有记忆。”
“听我妈说，年初三一大早她和我爸带着我回乡下走亲戚，顺便在奶奶家过夜。晚上的时候，我跟着邻家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一起去放烟火。妈妈明明叮嘱过我要跟紧邻家的姐姐不要乱跑的，结果我还是走丢了。”
“大人们说找了我好久，但一直都没找到。邻家的小姐姐被她爸爸责骂了，难过的不停哭。没想到后来我居然莫名其妙地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整个人湿漉漉的，手背上全是血。不管大人们问什么，我都一句话不说。我妈说，那个时候我的脸色很难看，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据说，几乎就和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连湘摇了摇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这个时候陷入了回忆的涡流中。“可是这些事情我自己都没有印象了，不管大人们描述地多么详实具体，我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呵呵，”听到她的自语，女童轻轻地笑了，“你当然不可能想起来……”她的笑声哀怨清婉，透出一股与声线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与苦涩。
“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的记忆呢？”
飘忽不定的声音，这次切实停在了她的背后。
确定了声音的来源后，连湘回过身去。只是在看清出现在她身后的矮小人影时，她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那些关于“游戏”“幻影”“考验”之类的自我暗示，在她看清身后出现的女孩时，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孩仰起脸，乖巧地向着她笑了笑。那张如苹果般的脸颊本应该是红润而富有生气的，但现在那张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就连她在家庭相簿的全家福中看到过无数次的可爱笑容，都在这一刻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脸孔，发型，和极具那个年代审美的花棉袄。
连湘无措定在原地，看着三岁的自己一步步向她走近，身子仿佛在接受刀刀凌迟。
在同一时刻，不同年龄段的两人面对面的景象。饶是她在恐怖游戏的世界中经历再多，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你是谁？”连湘自己都觉得，这时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过愚蠢。可她就是固执地想要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青白色的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你问我，连湘？”女童的声音中浸了丝寒意。
连湘不安地吞了口唾沫，面对女孩的主动靠近，她则被动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以为那是你的墓碑？”她最熟悉的小女孩睨了眼她身后石碑，接着牵动着嘴角，拉扯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下一秒，女孩子猛得朝她扑了过来，她的喉头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那是我的墓碑！”因为身高不够她只能抓住连湘的衣摆，用小小的拳头抡打着她的身体，“因为死的是我！你这个强占了我的身体的混蛋！快点从我的身体里出去！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是你夺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夺走了本应该属于我的人生！凭什么！凭什么啊！”
小女孩不断地尖叫着，几近破音。
连湘麻木地任由小女孩捶打着自己。女孩子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够听懂，但是把这些词语联系起来，那些句子想要表达的意义她完全都不明白。
她木木地盯着不远处，有一片雪花落在了向日葵的花瓣上，金灿灿的花瓣映衬着无暇的雪片，显得格外好看。但是雪花并没有堆积在花瓣上，因为它，很快就融化了。
就算是幻境，这里的雪是还会融化的。
那为什么，落在她掌心中的雪花完全没有即将要消融的迹象呢？
因为她，只是个没有体温的游魂吗？
连湘捉住了小连湘不断捶打着她的双手。以成年人的身高与气力，想要制服这样的小女孩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大体力。“你在编造什么天方夜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她身上宣泄着愤怒情绪的小姑娘，“你难道不就是我吗？”
女孩试着挣脱未果后就放弃了继续使劲儿。她恨恨地瞪着连湘，大声反驳道，“才不是！你根本不是我！我才是真正的连湘！至于你……你明明只是个从他人的灵魂中分裂出的碎片，趁人之危占据我的身体！”
“噗，”连湘嗤笑了一声——她只是自以为自己在笑，“你是真正的连湘？而我只是灵魂碎片？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游戏的世界里啊，你以为伪装成我小时候的样子，然后胡乱说上个三言两语，就会让我自乱阵脚吗？”
可是没有人会知道，哪怕面上维持着极致的镇定神色，这一刻连湘心中压抑着是几乎要将她的精神彻底吞没的恐惧。
当年鬼姬只告诉她她的灵魂残缺不全，她就自以为是地认定是自己的灵魂缺失了某个部分，却忘记思考另一种可能：她的灵魂之所以会不完整，是因为她才是别人缺失的部件。
她过于平静的质问让小连湘噎了噎。毕竟还是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就有些急了。她反手抓住连湘擒住她的双手，急迫地说：“你想要证据？莫非你忘记了，你是恶魔游戏中的‘棋子’，是恶魔的玩物……呵，被烙上恶魔的图腾的、又强占了我的身体的你，作为真正的虚假的存在，你在向我讨要证据？”
小连湘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好。这是我给你的证据。”
女孩子短短的手指轻柔地擦过连湘左手疤痕处的新生的肌肤，在她指尖擦过的瞬间，连湘只感到自己的皮肤上仿佛燃起了一团看不见的火焰。
“象征着‘虚假’的‘你’，是无法抵抗代表‘真实’的‘我’的。”指尖擦过的瞬间，小连湘抬起眼皮，在她死水般沉寂的眸底，掠过一道让她无法读懂的寒光。
在被透明的火焰灼烧过后，一团黑色的雾气——她曾经在凡瑟姆的眉间见到过无数次的雾气，从那个疤痕深处被挤压了出来。
恶魔的魔咒，被破除了。
“这是棋子的象征，恶魔的图腾。”小连湘冷漠地说，“这个印记深刻于灵魂之上，无论期间你转换过多少个身体，它都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一刻不忘地提醒你，你真正的身份。”
连湘记得在“恐怖校园”中，逸岛千里小姐曾温柔地用指腹抚过这个位置，她当时说的那句“就是这里”，正是在暗示恶魔的图腾的所在之处。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基本什么都不明白。
“这又算什么？”连湘冷淡地回答，“只要是恶魔，就都会知道这件事。”说着，她嘴角咧出个笑容，伸手拍了拍小连湘的脑袋，“告诉我吧，你是谁？为什么要装成我小时候的样子骗我？是想动摇我继续走下去的决心么？”
小女孩愤愤地躲开她的手，“别在自欺欺人了。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那时作为灵魂的残片，被恶魔塞进我的身体的时候的记忆。”
连湘的手僵在半空。她空洞的眼神中飞速掠过无数的记忆的断片。
水中的窒息感……冰冷的手指贴合于脖颈上的肌肤……那些深刻的残留于身体上的印象，并非来自土田先生。她尤记得自己挣扎着从河流中爬上岸边，乡下老家那条清冽的溪水中，倒映出绽放于黑暗天空中的璀璨焰火……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立在不远处，隐约可见藏在帽檐下的苍白肌肤。
“恶魔通过这个图腾将你这个灵魂残片放到了我的身体里面。你的记忆之所以是从九六年的大年初四开始，那是因为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你的经历。既然不是你亲身体验过的事，自然就不会在你的意识中形成回忆。”
看着出现在自己手背上的象征恶魔图腾的黑雾，连湘半句辩驳都说不出。
她的话可信吗？那自己的记忆，可信吗？
若不可信，那自己心底的臣服与负罪感，究竟又来自何处呢？
“现在你明白了吧！”小连湘质问她。小女孩气得浑身颤抖，漆黑眼底闪烁着某种晶亮，“可是你完全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所谓的人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十多年的平凡而又幸福的人生是偷来的……她本质只是一个被遗弃的灵魂的碎片。
在膨胀到顶点的怒气中，小女孩挣脱开被连湘钳制着的双手，重重地推了她一把。
连湘本就在发呆，对于小连湘的偷袭她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在试了重心后她整个人完全后仰，眼看着后脑勺就要撞在了墓碑上。
可在连湘的身体触碰到墓碑的那一刹那，墓碑散发出一阵明亮的白光。光芒灿灿如丝，就像是茧一般，将连湘整个人团团包围在了其中。她的身影湮没在光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爱灵之贽二周目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