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羁】 ...
-
这不是一个热血少年的故事,所以男主角的发小在此时回归,只是为了让他能有充足的时间去丰富课余生活。
育林是个靠拳头立足的小小社会。要想在育林独善其身,基本是难以为继的。不是左就是右,同成人社会中的派系党伐一样,在育林要么投靠一个山头,要么,让自己成为山头。
原彻从进育林的头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各个阵营的争斗中极力保持孤立自我,也拒绝任何人的尾随逢迎。尽管贯彻信念的道路有些暴力,横竖没有人能战胜原彻的拳头,所以头两年里,他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原本,就这样被排斥无视着,度过高三年级并不是不可以。然而在王铠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圈外,却又备受注目,不胜不败地存在于育林的校史里,这让他如鲠在喉十分不爽。似乎如此一来,他就不算完胜,不算真正成为了NO.1。恰巧,姚哲也是同样的想法。
男孩子的意气有时是没有道理的。完全无意义的排名,踏出校园后尘归尘土归土,有钱的依旧有钱,卑微的继续卑微,这个被死亡浸淫过的世间不会承认那样一个高中生的“NO.1”。可他们还是在已经荒废了本职的校园里嘶吼拼斗,在如血的夕阳里一次次挥起拳头,直到它们变得破碎,变得比夕阳更鲜艳。
“少年们的吼声震颤了校园里的空气。即便双眼看不见,即便双耳失聪不闻,只要你站在那儿,你的毛孔、你的发肤也能感受那份热烈。无意义的争胜,让整个学校活了起来。摆脱了人性里绵延了几十年的无谓和无为,用力地,活着。”
这是独立华夏委员会的一位记者,在自己被撤下的一篇纪实性社会报道中写下的话。他曾立意要做一份连续报道的企划,去探究战后辐射病阴影下,中学生们如此热衷于扮演强者的理由和心理动机。当时他去的是另一所中学,却一样的血性、一样的不可理喻,又一样的,坚韧凛冽。
最后企划没能得到主编的允准,他仍然固执写完了整篇报道。然后自费将它印成七本小册子,分别塞进了新筑市的七所中学图书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七”,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哪七所中学,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记者姓字名谁如今人在何方,它就像所有的都市传说一样,被相信的人口口相传。
霍鑫是读到过那本小册子的。这自然是他自己告诉原彻的,至于在哪儿、何种机缘巧合下读到的,他却三缄其口一字不提。原彻也不追究,大体上,他这个人对类似都市传说始终是信也不信的态度。
“我忙死了!没工夫去考虑这些跟我没有关系的闲事。”
原彻说这话并没有虚夸,他的确挺忙的。生活给予他的恩惠太少,不过他也不认为称得上苦难。只是父亲过早去世而已,只是母亲不走运成为了三代辐射病人群而已,只是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需要教养而已,对原彻来说,这些都仅仅是“而已”。哪怕高中生没有劳动部颁发的就职准许证,只能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打打临工,时薪更不高,可养家糊口这件事儿,原彻做得理所当然又义不容辞。
一周三份工,天天出勤年中无休,可想而知原彻是不会有闲暇去呐喊热血的。尤其是每周二的下午教职员例会,学校没有课,他还必须跑一趟医院替母亲取药。这件事原来是可以由弟妹代劳的,但半年前开始原彻一次也没有假手于人了。只有霍鑫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也因此,乐得替他挡架。
霍鑫不是育林的学生,他没有太多课余的负担,一直能专心学习,中考成绩名列前茅,顺利考入位列新筑三甲的的九中。那是个阴盛阳衰的高中,如霍鑫这样骨子里躁动极了的男生呆着,委实乏味。所以对他来说,去育林给原彻当外援并不全是兄弟义气,有部分还是因为骨头痒。
这天又是周二,放学后的育林比上课时间聚了更多的学生。连那白天给学校打电话请假,宣称摔了一跤腿上打石膏要休养半个月的人都晃荡来了,两条腿看着比没宣称摔跤的人还结实。
原彻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距离校门五十米的这一段水泥路上聚众的男女生们,眼里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在他后头走出教学楼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被震慑住,小心翼翼又极迅速地从旁避走,甚至不惜翻墙而出。
打量着那群打扮风格各异,虽三两结伴却又明显划分出泾渭的对手,原彻连沟通的欲望都没有,沉默着把空空的单肩书包斜挎背起甩到身后,跺跺脚,将被踩平的鞋帮拉起来,向着校门昂然迈步。
“等等!”意料之中有人出来阻一阻,“都磨了一个多月了,你也烦了吧?不如干脆点儿,明说。”
原彻直盯着前方,未看那人一眼:“说什么?”
“别装傻!”
“我不做育林老大。”
“不是要你说这个。”
那人的耐性当真少得可怜,顷刻便怒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原彻的心情,他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前方,淡淡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个。”
“妈的……”
伸出的手直奔原彻衣领,却扑空。那人恍惚眼前人影一闪,未及反应,横膈肌上就挨了一拳,登时气闭,满嘴流涎跪倒地上。
奇怪这一次,原彻的出手没有引来群起而上的围攻,放眼四下,少年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极力隐忍着,眉眼含恨。
原彻蓦觉有趣,歪着头问:“不打么?”见无人来应,他便爽气,摆摆手一抬脚:“那我走了。”
原彻万分顺畅地走过了校门,与一直在校门外倚墙蔫儿蔫儿坏笑的霍鑫会师。而身后教学楼上走廊窗边,更有一双咄咄的目光追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
“王铠那白痴,居然挑在同一天动手,坏我的好事!”姚哲烦躁地啃着食指指甲,几乎深入肉里,“啧,霍三金怎么说?”
身后一人又高又壮,斜睨有着病态习惯的姚哲一眼,如实报告:“如你所料,他很明白九中那种精英学校除了盛产书呆子,根本不具备同育林抗衡的实力,他也不愿意把个人义气发展成校际对抗。不过他只保证,不再踏进育林一步,至于到了外头嘛——”
身边人的欲言又止让姚哲愈加不耐:“他能怎样?连C+都不是,光杆儿司令一个还充好汉,找他谈是客气,以为我们……”
姚哲突然住了口,眼睛直直盯着递在眼前的手机屏。那上头映着一张高像素的清晰手部自拍照,中指高高竖起如耸立的电视塔,背景用横躺一地的躯体作衬。
“二十分钟前用九头鸟的移动终端发送的。你派去堵霍三金的那伙小子一个不剩,都被撂了。刚才的话,也是随照片一起发过来的。”
“霍!三!金!”姚哲一字一顿噬咬着这三个字,点点殷红顺着手指流淌,划过掌心手腕,染了绢白的衬衫袖口。
边上已经有人在战栗了,却迟疑着不敢上前提醒、包扎,都齐刷刷望向大高个儿。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旁人的目光,顾自收起手机塞回上衣口袋,似劝非劝道:“只要他不进育林,这就够了。本来我们也没打算在外头解决不是么?何况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王铠,不跟他做个了结,今天这样投鼠忌器的尴尬还会发生。相信这会儿,他的想法也应该跟我们一样吧!好啦!”大高个儿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无论如何,今天是到此为止了。走吧!”
如此寥寥几语,随着大高个儿转身离开,姚哲竟释怀一般,挪动步子与他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冷不丁听大高个儿提了句:“别啃你那指甲了,书上说肚子里长虫的人才爱啃指甲,你去吃点儿打虫药就好了。”
姚哲不服气:“啰嗦,要你管?”
“我怕你有一天把手指头连皮带骨都吃喽!”
“都说了,你很啰嗦嗳!烦死了。”
“别啃了!”
“不要你管。”
“流血啦!”
“看见了。”
“臭驴!”
“瓜迷日眼的!”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气死你。”
“噢,那你到死也别说!我没兴趣知道。”
……
就在姚哲的随众们欣赏大哥大跟二头目司空见惯的“打情骂俏”,与此同时,原彻已到了医院,正撞见另一对真正意义上的打情骂俏。遗憾的是,男女年龄差委实有点儿大。
“有什么关系嘛?裙子那么短不就是给人看的?”
个头儿仅有椅背高的熊孩子穿着病号服,被夹在小护士的腋下不住挣扎。小护士满脸堆笑,一手狠狠拧住小子的脸颊往外拉抻,嗓音柔美:“哎呀,人家哪有不许你看呐?可你看完了不要摸嘛!大庭广众的,人家会害羞啦!”
熊孩子口齿不清地狡辩:“不是摸。姐姐腿上有只蚊子,我帮你拍。”
小护士娇嗔:“真的啊?那谢谢喽!正好,姐姐看见你脸上有只大苍蝇,我帮你捏死哦!”
说完,指间更用力绞拧,把个熊孩子疼得哇哇大叫,眼泪都下来了。
“虐待儿童犯法!”
“呵呵,”小护士浑不在意,“性骚扰也犯法。”
“你胡说,我没有!”
“一会儿,你的针让小露姐姐打吧!”
此言一出,就见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熊孩子瞬间熄火了,一脸惊恐直摇头:“不要不要!我错了,有理姐姐,再不敢了。”
“保证?”
“保证!”
“在手心划十字。”
熊孩子乖乖在手心划了个十字。
“吃了它!”
熊孩子又乖乖把虚拟的十字给吞到肚里。
“食言烂肚肠。”
熊孩子跟着重复:“食言烂肚肠!”
随后小护士便不再为难,放下了熊孩子。岂料那孩子得了自由极快跑开,到得病房门口站下,示威般做了个鬼脸,还扬了扬小拳头。小护士也不恼,只从护士服的口袋里摸出两根皮筋,又捏出一粒橡皮碎,在手指上弯弓搭箭,作势欲射。熊孩子见状倒吸口凉气,逃命样遁进病房,“砰”地关上门,似乎还上了锁,再没露头。
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小护士志得意满地收起皮筋和橡皮碎,一撇头,看见候诊大厅这头的原彻,忙亲昵地挥手示意,脸上的笑容灿烂芳华。
也非头回见面的霍鑫,依旧很不给面子地咋了咋舌,感叹:“啧,你丫口味果然太重了!”
原彻没搭理发小的调侃,脸上挂着那副最常见的要死不活的表情,自若地走向那一抹在他看来无比温暖的嫣然。